第148節
從太熹宮往勤政殿的路還如當年一樣。 吳裙趴在珠算上微微閉著眼,待到時雪膚之上已印了幾道淡淡的粉印兒,更顯得天真柔軟。 玉攆停在殿外,所有人都不敢出聲,待到那尊貴無比的九公主醒了才替她解下披風。 左士拿著拂塵立在殿外,這天子起居之處,只有九公主一人是不用通傳的。 “二哥呢?” 吳裙走在臺階上忽然問。 她到了煬帝必會親自出來的。 左士低頭小心道:“李無年吊死在了獄中,陛下去看了看?!?/br> 一個死人并不足以讓煬帝震怒,只因那老匹夫死前曾咒罵九公主。 他不光是罵了九公主,他還罵了先帝與陛下,詛咒大隋不出百日必亡。 可他死卻是因為九公主。 “將這老匹夫掛于城門前曝曬三日,懸尸示眾?!?/br> 煬帝冷笑著遮住眼底的暴虐。 李無年向來膽小,如今敢放肆辱罵皇室又懸梁自盡多半是有人唆使,楊廣知道他們在激怒他。 癲狂的帝王狠狠閉著眼,忽然笑道:“朕記得李無年是李淵堂兄?!?/br> 他聲音淡淡的,卻讓人不寒而栗。 獄卒顫聲道:“陛下?!?/br> 楊廣輕輕笑了笑:“那就誅九族?!?/br> 他們既然想要一個造反的理由,那他就給他。 血腥死獄中,獄卒不由打了個寒顫。 天已漸漸暗了下來。 因著九公主喜桃花,這隋宮中如今便也一片輕粉。 連勤政殿上煬帝也命人在瓦下種上幾棵。 吳裙趴在桌上半闔著眸子看著案前燭火,纖長的睫羽映了火光搖曳更顯得溫婉動人。 “公主?” 左士在殿外輕聲道。 “何事?” 那聲音很溫柔,像是這隋宮的斜陽日暮,帶著些矜貴惆悵。 寇仲與徐子陵微微低著頭,卻覺得這聲音莫名熟悉??蛇M勤政殿的機會便在眼前,由不得二人多想。 岳山不知使了什么法子引開煬帝,即便如此,他們也只有一刻鐘。 聽得里面人回復,左士小心道:“花匠來了?!?/br> 吳裙長睫輕輕顫了顫,依舊在桌上趴著:“讓他們進來吧?!?/br> 那人只回了一句便不說了。 左士回頭看著身后二人道:“該說的咱家都說了,千萬記住一點:不要抬頭直視九公主?!?/br> “否則小心你們項上人頭?!?/br> 他語氣鄭重,寇仲與徐子陵互看了眼,低頭應是。 天已暗了下去,勤政殿內卻只余一盞燭火隔著屏風搖曳著。 吳裙指尖輕點著火苗,忽然問: “你們叫什么名字?” 第93章 大殿上靜靜地, 簾帳外的香屑緩緩被風吹散。 寇仲與徐子陵互看了眼,低聲道:“奴才喚作范大,家兄喚作范二?!?/br> 他話音剛落藏于袖間的手指微微彎了彎,卻被另一雙手捉住了。 徐子陵搖了搖頭。 那聲音無端有幾分熟悉, 清俊青年低著頭,心中幾番思量。 正這時,一陣腳步聲傳來。 “陛下,九公主來了?!?/br> 左士跟在身后輕聲提醒道。 煬帝擺了擺手:“退下吧?!?/br> 他剛從死獄出來, 一身煞氣, 可到了這勤政殿便瞬時溫柔了下來。 大門被緩緩推開, 寇仲與徐子陵心中陡然一驚, 連忙跪在了地上。 楊廣微微瞇了瞇眼,陰驁地目光掃過殿前低著頭跪拜的青年: “你們是何人?” 左士剛欲退下,聽聞此話便立馬跪在了地上:“陛下, 白日里您吩咐要在殿前移種些桃花,這兩個奴才是花園那邊的花匠?!?/br> 他說完便低著頭,豆大兒的汗珠順著額前緩緩滑落。 那花匠二人亦是誠惶誠恐的樣子。 煬帝冷笑了聲。 腳步聲越來越近,寇仲與徐子陵余光互看了眼, 握在袖中的手緊了緊,已作出若是被揭穿便殺出隋宮的準備。 左士后背已經濕了,風動門扇吱吱作響。 寇徐二人掌心汗濕,慢慢屏住呼吸。 正這時忽然聽到一道軟軟柔柔的聲音, 吳裙略有些困頓地眨了眨眼:“二哥回來了么?” 許是剛睡醒, 那聲音還帶著幾分嬌憨, 聽得人心尖□□。 楊廣身上煞氣漸漸散了下去:“吵到阿裙了?” 他聲音溫柔,徐子陵和寇仲尚未來得及松口氣便聽見了那個熟悉的名字。 “等了二哥好久?!?/br> 吳裙輕輕笑了笑從屏風后漫步而出,她語氣親昵,即便是撒嬌抱怨也讓人聽的心頭溫軟。 青緞裊裊地散在臺階上,像一朵溫柔的水蓮。 徐子陵余光掃到一抹青色時心神大震。 阿裙,九公主原來是她。 寇仲袖中手握得緊緊地,低著頭看不清眼中的神色。 楊廣輕輕揉了揉那綢緞似的烏發,順著她輕哄道:“是二哥不好?!?/br> 這姿態實在不像外間傳言暴虐嗜殺的帝王,可吳裙卻已習慣了,像從前一般歪頭輕輕蹭了蹭那手掌,彎著月牙兒似的眸子笑道:“二哥回來就好?!?/br> 她話音剛落又嘆了口氣,對著地上跪著的二人道:“你們下去吧?!?/br> 寇仲與徐子陵對視一眼,便見左士連忙叩頭,轉身朝二人道:“還不快走?!?/br> 這煬帝明明在殿中,左士卻聽了九公主的,二人心中驚駭,卻也識時務慢慢退了下去。 出了殿外,那大太監微微吐了口氣: “也算你二人運氣好遇見了九公主,要不然陛下心情不好,今日小命都得丟在這兒?!?/br> 寇仲與徐子陵連忙稱是。 待離了這天子起居之處才松了袖中手。 “子陵?!?/br> 寇仲突然道。 徐子陵像是知道他要說什么,微微搖了搖頭: “無論如何,她今日救了我們?!?/br> 誰能想到那在洛陽郊外小院里遇見的絕色美人便是這大隋最尊貴的九公主呢。 今日一切倒似幻夢一般。 寇仲點了點頭:“我想再多留一天?!?/br> “你還想去偷那花名冊?” 徐子陵皺眉。 煬帝已經對他二人有印象,若是再來恐怕連命也沒了。 岳山的魔氣只是破壞體內經脈不能練武,此刻看來卻比在煬帝眼皮子底下偷東西安全。 寇仲嗤笑:“誰在意那老家伙,我只是想去問問阿裙愿不愿意跟我們走?!?/br> 他總怕她是被脅迫留在這兒,畢竟這后宮里的胺贓事誰能說得準呢。 徐子陵目光柔和了些,伸手拍了拍寇仲肩膀:“我陪你?!?/br> 兩人性子一靜一動,少有的在這件事情上一致了。 想到那穿著青緞溫柔孱弱的美人,徐子陵嘆了口氣: ‘或許那人早已認出了他們?!?/br> 夜色沉沉,清涼月光斜照在這宮墻玉瓦琉璃之上,無端有些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