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節
那病容公子指尖微頓, 青色披風下伸出一只手來。 那手很冷, 指腹的薄繭卻顯示那是一雙殺人的手。 車夫亦見過江湖中人, 此刻心中不知為何竟有些膽顫。 直到熱氣騰騰灑在地上才回過神來。 合手拜了拜,連忙上車。 那熱茶被敬給了土地神,生前種種也該安息。 馬車又開始走了。 轱轆轱轆的車軸聲徑直駛入城中。 這城的名字便叫渡口。 與外間陰森慘淡的密林不同,這里安靜祥和的像是另一個地方。 車夫到城中便已停了下來。 那病容公子輕咳了聲,遞給他一片金葉子。 他似乎很有錢,可車夫卻不敢起什么歪心思。 披著青色披風的書生緩緩自車中而下。 他要去一個地方。 在不久前,那里的主人還曾送過他請柬。 沉木大門緊閉著。 門外一串燈籠卻分外顯眼。 守門人已經站了很久了。 他手中拿著的劍尚未□□,可脖頸處便已有了道疤。 那鮮血順著長劍低落在門階上,像是這渡口夏日里的雨聲。 病容書生輕嘆了口氣。 替他合上了雙眼。 這往日里歌舞升平的知州府此時靜靜地。 書生攏了攏身上披風,慢慢走入了院中。 門外尚有守門人,可這院中卻一人也無,倒似荒廢多年,連野草也叢生蔓長。 天很暗。 這院中亦是黑漆漆的。 病容公子輕咳了聲,順著草叢往前走。 那是東院一間房子。 房內燭火還亮著。 幽幽窗屏上映著一個正在描眉的女子。 那女子體態裊娜,在微光搖曳中連發髻也風流多情。 天外不知何時已飄起了雪。 這是今冬的第一場雪。 細細散散的落在院中枯草上,似蒙了層寒霜。 病容書生肩頭亦落了白,可他卻不著急。 他慢慢走著。 房內美人已放下了手中的黛筆。 她的腰間多了雙手。 沉玉扳指在燭火下看得分明。 那也是一個很風流的男人,可很快,他便笑不出來了。 因為他的喉嚨已被扎破。 一根細細的黛筆順著脖頸穿過,血跡噴灑在窗屏之上。 像潑墨艷彩的梅花。 男人睜大雙眼,始終卻是不明白。 書生已走到了房門外。 他并未進去。 只是靜靜地站在外間。 房內人看了會兒鏡子,鏡中美人眼角處有顆淚痣,瞧起來風流多情。 不知多少權貴拜倒在那煙紫宮裙之下。 可她卻從來都不笑。 殺人時不笑,死亡時也不笑。 雪地里時不時傳來一陣咳嗽聲。 病容書生手上微微浮起青筋。這樣的場景應該是可怖的,可有他做來卻是清傲。 門“咯吱”一聲被從里推開了。 那宮裝美人緩緩走出了房內。 她梳著高云鬢,煙紫的宮裙裊裊垂在臺階上,像陳年舊畫里的仕女。 比這江湖中所有的美人都多了分經久的古韻。 可她的神色卻很冷。 她并未離開,反而盯著那病容公子看了許久。 青袍之上覆雪皚皚,雪下的更大了。 “你能看見我?” 吳裙突然問。 她聲音不若一般女子清脆,反而有種沉煙紗雪的霧朧感。 涼入心扉。 病容書生又咳了聲。 他衣襟上已沾了血跡,面容卻淡淡孤寒。 “我為何看不見你?” 他回道。 那紫衣女子似是怔住了,良久才嘆了口氣: “因為我已經死了?!?/br> 她說這話時面上冰冷神色終于有了絲變化,眼中如同江南的煙雨一般沉靄清寂。 病容書生并未繼續問下去。 他只道:“天快亮了?!?/br> 雪已下了一夜,鋪地亮銀襯著天邊微白。 連圓月也已不見。 吳裙輕輕關上門。 “你要帶我一起走?” 分明之前窗屏上亦可見裊娜身姿,可如今腳下的影子卻倏忽消失不見。 書生卻似并未注意到一般。 他攏了攏身上青袍,已向外走去。 今日渡口極為安靜。 兩人一前一后走著。 他們走路都是未發出聲音的。 吳裙手中打著把傘,自雪中緩緩而行。分明是很冷的天氣,那身煙紫宮裝卻單薄的緊。 “奶奶在看什么?” 晨起開始挑擔的小伙子見老人目光始終盯著一處不由問道。 那老人緩緩搖了搖頭:“這天氣冷的要人命,那姑娘卻穿的如此單薄?!?/br> 她說的煞有其事,年輕人順著目光看過去卻什么都沒有。 心中不由有些奇怪。 可他卻沒有再問。 像他們這樣的人,每日活著已是很辛苦,又哪里能顧得到別人呢。 病容書生自是也聽到了那番對話。 忽而想起江南坊間的傳說來:渡口之中,每逢圓月便有艷鬼借路獻茶。 將死之人方可得見。 那老人病入肺腑,已是活不過明日了。 雞叫一聲。 天已大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