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8節
楊氏被軟綿羊大嫂說得再開不了口,見蘇外婆在灶房造飯,愈發不想回自家冷鍋冷灶了,只賴著要給她燒火加水的。 王氏在外頭站了會兒,聽見隔壁有聲響,隔著墻喚了一聲,果然是江老伯父子四人家來了。 蘇外婆從灶房里伸出頭來,讓他們爺幾個過來這頭吃,又將灶上活計丟給高氏娘兩個,她自己忙去食館里提了只燒雞、燉肘子并一斤豬頭rou來。薺菜炒了盤雞蛋,青辣椒炒了洋芋,將昨日泡下的米線兌了糖醋涼拌一盆出來。 因著天氣熱,幾樣熟食并涼菜吃著倒是爽口,幾個小兒大快朵頤不說,就是小貓食量的淳哥兒也吃下了兩碗飯。 只是可憐了江春,不知怎回事,未炒之前想到那噴香的薺菜雞蛋就咽口水,真炒出來端上桌了,她卻又沒胃口了。尤其見了那被文哥兒輕輕一戳就耙軟流油的肘子,只覺胸口一口濁氣往上涌。 初時還好,她專撿了青椒與薺菜吃,勉強咽下小半碗飯,后頭看見對面文哥兒筷子一挨到肘子,她就再忍不住,“呃——”一聲忙跑去院里嘔起來。 府里祖母日日滋補湯水燉給她,吃得看見rou都煩了,將才又與高氏在灶上煙熏火燎吃了一肚子油煙……她只以為是吃膩了。 屋內幾個婦人卻對視一眼,歡喜著追出來問她可好了,待見了她那剛下肚的飯食全吐出來不算,到最后只嘔出清口水來,更是歡喜異常。 “春兒可是有了?”這是王氏,問得最為直接。 “春兒這月換洗了不曾?”這是高氏問的,比較委婉。 “母親可是胃里不適?咱們不吃了,快請大夫來吧?!边@是單純的淳哥兒。 江春尚未將幾個聲音辨認完,胃里又開始翻滾上來。 直到胃里吐空,嘴里清口水分泌得漸漸少了,江春才能站起身來,慢慢扶著院墻走了兩步。 她們不說,她還沒往那方向想,如今一說,月水都四十幾日未來了,夫妻兩個在一處那四晚,具體來了多少次她記不清了,但第一次好像是隔夜了才洗的…… 怪不得這幾日總覺后背脊梁骨有股麻酥之感……她還一直以為是自己衣裳穿少了。 她忙將右手三指搭左手橈動脈處,凝神片刻,見果然有滑象,且滑而有力……就是月經期,她的滑脈也沒這般明顯。 這次,十之八九怕是有了。 高氏幾人迫不及待問:“可是?” 江春呆呆的點點頭。 淳哥兒在旁一聽,只當“有了”是“有病”,眼里立時就蓄上淚花,帶著鼻音拉江春的手:“阿娘……阿娘,咱們快去請大夫,乖乖吃藥才不痛?!闭f完又眼淚汪汪望著高氏:“外祖母快給我娘請大夫?!?/br> 惹得眾人大笑。 江春只覺心內一軟,他平日都是叫她“母親”的,此時情急之下居然叫了三聲“阿娘”……真是個好孩子呢。 眾人笑過,兩位老人都道要給菩薩上香,高氏忙小心翼翼牽著她進屋,問她可有甚想吃的。 江春吐過那一陣,胃里空落落,經娘親一提醒,愈發想念那把綠油油的薺菜了。 “不怕,小鳳,那薺菜還有,在屋后頭哩,還有半簍,你去洗了給春兒煮個素湯?!碧K外婆聲音里掩不住的歡喜。 珍珠也忙道:“娘子可要回府去?奴讓杜仲先回去將薺菜備著……” 江春忙伸手止了,她好容易回趟娘家,外公大清八早給她挖回來的薺菜,她是一定要吃的,只道先喝點湯,休息會兒再家去不遲。 杜仲早在旁聽了,招呼一聲就一溜煙的跑了……估計是回府去報信了。 江春見他那比自己還歡喜的神色就想笑,竇元芳自己是個話少又不動聲色的,他送來的小廝卻正與他相反……估計送來的目的也是“禍水東引”罷。 竇元芳…… 江春神情還未調整過來,她和他居然有孩子了,一個像她,也像他的孩子。 不知是像他多一些,還是像她多一些……也不知會是個愛笑的小姑娘,還是調皮的壞小子……真是光想想就令人開懷呢! 直到回了府,被祖母噓寒問暖關懷好大一會兒,江春才回過神來,自己是真的有孩子了。 在這個世界,除了爹娘與竇元芳,她又多了一重牽絆。 第143章 思念 自此,江春便開始了她的養胎生涯,被迫的。 因她覺著自己身體底子不錯,除了怕冷些,孕脈也好,不影響正常的學習。但竇祖母自聽說她學里要安排臨診,恰好將她安排在京郊禁軍中,哪里肯放她去。 “禁軍雖是好兒郎,但都是些五大三粗的男子,手上沒輕沒重,你好端端的去給他們臨診也就罷了……現可不能去?!?/br> 見江春還要“掙扎”,竇祖母又道:“這事元芳已經托付給我了,若你實在要去,就依舊在你現熟藥所罷?!?/br> 江春忙道:“媳婦知祖母好意,只是學里安排的,屆時要按優良中否來作結業成績……媳婦怕……” “怕甚?你是竇十三的媳婦兒,難道他們還能不給你‘優’?”見江春神情萎靡,老人家又趕緊補充道:“祖母曉得你是個好強的,你的醫術在這擺著呢,就是不看我竇家面子,光憑你醫術也定能去翰林院的……現主要還是得把胎給養好了?!?/br> 江春無奈,不敢再爭,怕到時連去熟藥所的機會都沒了。 “你跟前伺候的人也太少了,我再給你補四個吧?!备]祖母不由分說,才兩日功夫就給她找來兩個婦人裝扮的,兩個腰長臂粗的……估計是會功夫。 果然——“這兩個婦人打扮的自己生養過,在我顧不到的地方有她們看著,我也放心。這兩個丫頭卻是有兩分武藝的,就放你身邊,當親衛用罷?!?/br> …… 江春有一種被當作大熊貓對待的感覺。 既然是大熊貓,那就得提要求了。她趁機道:“多謝祖母,只是媳婦身邊還有個叫玉珠的,對生養一事倒是熟稔,媳婦覺著怕是有她就夠了……” 果然,竇祖母臉色就不好看了,拉著她的手,恨鐵不成鋼道:“你可是傻了?她個大姑娘,婚都未成,哪里就熟稔了?可莫被她哄了去!她啊,頂多就以前伺候麗娘時見過罷了……” 江春似懂非懂點點頭。 祖母見她懵懂神色,先將她使走了,事后悄悄問過珍珠,才曉得那丫頭仗著是先頭娘子的得意人,來了同德院做事懶憊,背人愛說閑話……想起先前那又臭又硬的孫媳婦來,險些氣得胸口疼,當日就把她換走了,只暫時提了個二等丫頭上去。 江春一顆心才終于放下來,好吃好喝養起胎來。 因她自己就受夠了發量稀少的苦,有了孩子后尤其注重補充微量元素和鈣質,油膩的也不吃,只撿了清淡好消化的湯水,并各種水果來補充。過了頭三月孕吐厲害的時段,慢慢的胃口越來越大,同德院的小廚房就沒熄過火。 剛坐穩胎,祖母守著不許出門,胡沁雪成親前本要去瞧瞧她的,最后變成祖母下帖子,胡老夫人領著全家上門來瞧了她……和未出生的竇十三的孩子。 “元芳在遼北也不知是個什么情形,他可曉得春兒有喜了?”胡老夫人問竇祖母。 “曉得了,初三那日/我就給他去過信了。前日剛收到他來信,也是個木頭疙瘩,除了囑他媳婦兒‘多吃點’‘莫貪涼’,卻是半句貼心話也無……也就只咱們春兒有這肚量容他了!” 被迫躺床上,豎著耳朵的江春就扯著嘴角笑起來。 其實……嗯,這木頭疙瘩也沒那么笨的啦! 祖母看到的是寫給她老人家看的,他又專門寫了一封給江春的……卻是只能自己半夜躲被窩里瞧了。 那王八蛋,外人面前一副無欲無求的正人君子樣,信里卻是什么“只愿卿心似我心,定不負相思意”,哪個相思他?! 什么“拋枕翠云光,繡衣聞異香”的胡寫,惹得江春玉面羞紅,嘴里罵了句“偷拿了我衣裳去還好意思張狂!” 其中男女情意,只這對男女能體會了。 遠在儒州城的竇元芳,正與劉雄遠商議策略。 自從他五月到了武州,合山西節度使之力,繞小道抄到遼人后方,與武州城內的劉雄遠,將進犯的遼人來了個前后夾擊,打得八萬遼軍落花流水,損兵折將后,大宋朝終于奪回了部分主動權。 宋軍士氣大振,知曉曾經鼎鼎有名的云麾將軍前來助陣,愈發堅定了必勝的決心。遼人吃了元芳這記悶虧,也只得咬牙退回新州城,摩拳擦掌預備下一次突襲。 只是,劉家在幽州一帶已經鎮守了數十年,滿心以為摸清了遼人套路,只待他們熬不住了,自會主動送上門來……守將做久了,已經忘了“攻”為何物。 劉雄遠與竇元芳的分歧就出在這兒。 收到家里來信那日,已進了七月,北方正是天熱之時,竇元芳耐不住,獨自打馬出城,順著涼爽的河堤漫步,想著若按劉雄遠守株待兔的戰略,不知要到何時才能結束這場戰事。 夏秋雨水多起來,水草肥美,遼人兵馬糧草愈發不愁,尤其有騎兵的優勢在,不趁勝追擊就是在給他們喘息之機,他們有了時間強兵壯馬……這一策略無異于縱虎歸山。 若他們也按兵不動,熬到寒冬臘月,宋兵中有不少是南方人,又哪里受得住這天寒地凍?屆時光凍死的也不少。 所以,竇元芳下定決心,還是得說服劉雄遠,來個主動出擊才是。 當收到竇三滿頭大汗送來的家書時,竇元芳這種“主動出擊”的念頭愈發堅定了——妻子懷孕了。 妻子有了孩子了! 他不知要如何形容自己此刻的心情,只覺著想要痛痛快快吃一頓酒,想要脫盡衣裳投身清水河中暢游一回,想要打馬繞著儒州城跑一圈,跑過那蒼茫草原,跑過路邊成群的牛馬……無論怎樣,都不足以形容他心內的歡喜。 竇三見主子微微顫抖的手,聽他小聲囔囔的“春兒有孕了”,心內暗驚:看來現在的娘子極得郎君意啊……也難怪,才十二三歲就惦記上了呢,還真是念念不忘,必有回響。 竇元芳歡喜極了。 一面是得意,二人婚后才在一處四晚……比高燁那日日耕耘也未長根草的好多了,有種神奇的、莫名其妙的男人的驕傲。 若江春知曉定要滿頭大汗了,直男這種奇怪的“攀比”心理,有時候比女人還恐怖。 這種歡喜繼續深入,雖然元芳心內仍覺著rou麻,但這個孩子確是兩人靈rou結合的果實……這么一想,只恨不得此刻就能插翅飛回東京城去,去看看妻子。她年紀還恁小,怕是還未反應過來罷? 聽聞婦人懷娠都要吐得昏天暗地,她吐了可怎辦?本就瘦弱的身子,可怎生受得??? 高燁說過,婦人有了孩子后,脾性會來個天翻地覆的轉變,她……會變成什么樣呢? 以前段麗娘懷淳哥兒時,口味也恁奇怪,盡撿了酸掉牙的零嘴吃……她是不愛吃零嘴的,會不會也喜歡上酸食?酸的……儒州城不知可有什么酸的零嘴。 于是,翌日的竇三就苦著臉去儒州的大街小巷,逢小食鋪子便問人家“可有酸食?”那些商販倒是“自作聰明”,一個個過來人的語氣問他“你家娘子幾月了?” 摔!他還沒娘子呢! 晚間,竇元芳見他兩手空空回來,面色就有些不好看。 “郎君,屬下……屬下問過,這邊的俱是些酸李子山楂片,道咱們東京城比這新奇的多了去了,大理郡還有種專門用酸梅子腌制的果品,咱們不妨去信與竇四,令他親去大理郡采辦一些家來……”在竇元芳漸漸冷清的神色里,他說不下去了。 屋內一時無聲。 竇三愧疚的垂首,心知自己辦事不力,就采買幾樣零嘴的事,他都未做好,郎君氣惱不算什么,就是罰他一頓板子他也認了。 元芳卻只覺苦悶,大理郡的酸梅子……多么熟悉的橋段! 當年段麗娘剛懷上淳哥兒時,也是這般說的——想念大理的酸梅子,讓他給正在大理讀書的表弟去個信,請他帶點兒地道果品來。 祖母也說,既是大理特產,令他去封信給丈人,岳母自會安排人送來,何消勞煩秦昊大老遠的跑回來。 只是,他這位好表弟秦昊,終究還是回來了,帶了滿滿一車的酸梅子,歡欣鼓舞的來了……畢竟,能見著她,他定是歡喜的罷? 這種歡喜,他也是這兩年才體會到的。 “郎君,屬下明日去采買,晚間就讓他們動腳送家去如何?” 竇元芳回過神來,緊了緊拳,深吸一口氣,壓下心內憤懣,方道:“罷了,祖母在京自有安排?!痹蹅冞€是先將遼人退了再說,早日家去,才能早日見到我的妻,我的兒。 東京城內。 過了頭四月,江春在家閑不住,還是去了熟藥所,每日太陽出了暖和些才出門,飯食茶水點心全由下人伺候著去,外頭的東西祖母一律不給沾。 只病人本就不多,又被楊掌事事先“過濾”了些聒噪的去,剩下一兩個性子溫和的……被這般小心翼翼著對待,江春這門診實在出不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