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6節
果然,親娘關心的都是與她切身相關的。 江春俱撿了好的與她說,但畢竟是新嫁婦人,說起夫妻相處情形,免不了滿面羞紅來。 高氏就忍著淚感慨“你們好就好嘞”,一會兒又說“不消擔心家里,自文哥兒幾個過去你阿婆家住,你爹與我兩個落得自在”。 江春也松了口氣。問起舅舅來。 原是她做主盤下那家食館,整一棟二層小樓也買了,后頭帶著個小院子。舅舅這兩日生意還做不了,但日日早出晚歸收拾鍋灶,將原先臟破的桌凳全換了,合著楊叔去西市進了些花生米、黃豆子并米酒等小食,暫時先賣上,由姚嬸與蘇外婆輪流看著鋪子。 連帶著文哥兒那小子,散學了也不家來,直接在巷子口外婆那兒隨意吃一碗,就與同窗出去戲耍,高氏要見他都得晚上過去高家才見得著。 現在淳哥兒來了更好玩,叫上軍哥兒秋姐兒幾個,六七個孩子院里騎木馬,騎夠了又去隔壁玩他的九連環,玩夠了又呼朋引伴去巷子口食館里尋楊叔講他走南闖北的故事……因他們兜里零嘴多,整條巷子里的小伙伴不論男女全被他們叫著去了,所到之處無一不是唧唧喳喳。 江春放心由他帶著淳哥兒,只與高氏回房,又說了些體己話。 “怎就要去了?元芳這一去,也不知何時才回得來,你一個人在那府里怕是待不慣罷?不如就三不逢時家來住一晚?”高氏怕她獨守空房。 緩了一瞬,又反應過來自己這般“慫恿”嫁出去的閨女回娘家怕是不好,又趕緊補救:“春兒還是好生讀書罷,待學業結了考上翰林院,屆時再家來,你祖母面前也才說得過去哩?!?/br> 江春倒是無所謂,元芳出去是行家國大義之事,只消他全須全尾的家來了,分開一段時日也無甚。至于竇祖母,那更不消擔心了。 她現唯一要掛心的,就是夏荷一家四口的問題以及自己結業之事。 說過這幾句,母女兩個一時也無話了,只在屋內坐著靜靜喝茶。于是,屋外的聲響就聽得格外分明。 “我母親可還在?”這是淳哥兒的聲音。 玉珠望了眼緊閉的房門,小聲說了句:“娘子正說著話呢,小郎君有甚可與奴說,奴自會稟報娘子?!?/br> 屋外一時無聲,怕是淳哥兒猶豫了會兒,才小心翼翼開口:你能不能同我母親說,我想在舅舅家住一晚,明日再家去……” 玉珠似是唬了一跳,勸阻道:“哎喲!我的小祖宗誒!老夫人若知曉咱們走親戚把你走來親家家里不回去了,老夫人還不得剝了我們皮?”見淳哥兒皺著眉頭,還想說話,她又壓低聲音說了句:“就這雞來狗往的土院子,也無甚稀罕的?!?/br> 江春在屋里聽得皺起眉來。 淳哥兒不過是小兒心性,遇到自己喜歡的人,不想再回去孤零零的住大院子罷了,不讓他住就是了,說什么剝皮不剝皮的嚇唬他干嘛?還至于踩踏一把江家? 這玉珠看著也是個積年的大丫頭了,背了人去說話卻不甚中聽。 江春在屋內未忍住,就問了聲“可是淳哥兒在外頭?” 將他叫進屋去,又讓玉珠“去瞧瞧灶上可有能幫襯的”,將她使走了。 淳哥兒自外頭被打消了念頭,進屋來也不再提要留宿一晚之事,有些悶悶不樂的與高氏請過安,就只盯著門后一盆萬年青瞧,上頭還包著成親當日貼裹上去的紅紙。 “與文哥兒幾個可好玩?” 小家伙點點頭,想起曾祖母教過的要大大方方回話,又正正經經回了句:“舅舅很好,帶著兒去酒樓玩耍,還得了他的一個九連環,兒謝過舅舅,讓嬤嬤替我收了?!?/br> 江春笑著夸了他兩句,問他可喜歡舅舅家。 他毫不猶豫的答了句“喜歡”,因為這里有好幾個小舅舅愿意帶他玩,不止有許多他未曾見過的玩意兒,還不用被父親黑著臉訓斥。 江春又再接再厲,問他:“那淳哥兒想不想在舅舅家住一宿???” 小家伙的眼睛就瞬間亮起來,小心翼翼問“真的可以嗎?” 江春剛要點頭,高氏就在桌子下捏了她手一下。江春知曉,將才母女兩個才說到這繼子問題上來,要她心無芥蒂當自己親兒待,她肯定做不到。但就似高氏教她的“為了名聲而盡量不管他,他的事不沾手”,江春又做不到。 他本就是沒娘的孩子了,她哪里狠得下心來不管?古來做人繼室總是吃力不討好的。待他好了,旁人說是“捧殺”,待他嚴厲了,旁人又說是“惡毒后母”…… 思來想去,江春還是想照著本心來吧,他是個純善孩子,自己好好教養他,若是有緣的,二人關系定也差不了。若是緣淺的,自己好生教養他,他能學多少是多少,也不枉他叫她一聲“母親”。 “那好啊,我可以讓你來住一宿,只是明日你父親要出門,咱們要送送他,今晚就不住了。你家去后好生讀書,過幾日我要抽背《論語》,若你能全背出來了,十四晚上我就帶你來住一宿,十五再玩一日,可好?” 淳哥兒喜出望外,雖然要背書,但想到沒幾日就能來玩一天一夜,險些高興得跳起來,只抿著嘴角笑得眉目舒展,那一對入鬢長眉像極了竇元芳。 待用過午食,一家三口辭別了兩家老人,帶上給高力準備好的鞋襪衣裳,就回了竇府去。 新婚夫妻本就情濃,一個想要出門前吃個夠,一個也體諒他出門要餓肚子,忍著酸痛給他吃個夠……一夜折騰自不在話下。 翌日,身旁之人才稍微動了動,江春就驚醒過來,招呼珍珠打來熱水洗漱,給竇元芳穿上衣裳。由著竇元芳先去祖母院里請安,江春將昨日收拾好的行李又檢查一遍,大到金瘡藥止血藥解毒丸,小到傷風感冒藥止瀉藥也給他備上,連上鞋襪衣裳,精簡又精簡,仍整理出兩箱行李來……江春這才去祖母院里。 元芳與祖母議定,交代完家中諸事,訓導過淳哥兒幾句,祖孫三人將他送到門口,竇三領著幾個親衛已侯著了。 竇元芳騎上馬,回首望了家中婦孺一眼,一打馬鞭子,絕塵而去。 江春滿肚子想要囑咐他的話都來不及說,只囔囔一句“好好回來”就沒了,余下的不舍全憋回肚里。 “罷了,我竇家兒郎委屈春兒了,要陪我這老婆子守著了……元芳定能好好回來,你也莫憂心了?!备]祖母嘆了口氣,她已經不知是第幾次這樣送別孫子了。 想了想又補充一句:“趁著學里準假,你先回去好生歇息半日?!?/br> 江春/心頭空蕩蕩的回了同德院,見剛才自己清點行李時撿出來的衣裳還落在床鋪上,看著一堆自己也未見他穿過的衣裳堆在床上,江春只覺無名的煩躁。 珍珠跟在她身后進屋來,臉色一變,罵道:“玉珠這小蹄子好本事!放著房里不收拾,跑哪里望大頭風去了!”說著忙去收拾衣裳。 江春也不動聲色,只暗暗記在心內。 若她未記錯的話,玉珠也是竇府的“老人”了,以前在先頭娘子跟前服侍,頗得段麗娘信重。 她才剛成親,對于這些有淵源的“老人”還不好動手,得等待時機,尋個機會將她從自己身邊弄走。 翌日,過完五日的假期,江春回歸學里。人人都知她就是大名鼎鼎的云麾將軍夫人,對她格外客氣,就是胡沁雪,看她眼神也變了。 “疼不疼?” “舒坦不舒坦?” “咳咳咳” 江春被她追問得險些噴出一口老血來。 見好友紅了臉,胡沁雪又不高興了,嘟著嘴道:“你們也不回去瞧瞧我爹,meimei你是未瞧見,他眼巴巴望著你們上門來,從早望到晚……” 江春這才想起來,自己與元芳只回了趟江家,還未去瞧過干爹,這委實不對。又忙著與她賠罪,散了晨學后,使珍珠回府去備了禮,與沁雪一道回了太醫府,與干爹賠過罪,用過午食方回的太醫局。 直到晚間回了府,才覺出身上不妥來,前一日就覺酸重異常的身子,勞累了一日愈發明顯。勉強陪著祖母淳哥兒說過幾句話,就告辭回房,自己開了個藥方子,使珍珠給她抓了藥來煎了。 直到吃下去了,用棉被將頭身捂嚴了,捂出一身細汗,第二日才輕松一些。 她得打起精神來,好生將夏荷這條“大魚”釣起來。 第141章 痛快 四月十二,竇元芳帶著淮娘懿旨,暗暗調了山西節度使的五萬人馬,星月兼程去往遼北。 而府內的江春一個人,夜了吃過祛風散寒藥就早早睡去。 本以為沒了竇元芳翻來覆去的“折騰”,她定會早早安睡的。哪曉得夜里卻是怎也睡不著,一時想他現到了何處,還有幾日到山西大同,一會兒又尋思,出了東京城,旁的地方也不知下雨了不曾? 后來想著想著,迷迷糊糊就睡著了。吃過藥的關系,夜里又出了一身汗,早上醒來身上膩得難受,少不得又洗過澡了才去學里。 學里以《內經》《傷寒雜病論》為主的經典科目早就習完了,《千金方》等臨床科目也漸近尾聲,趙學錄說過幾句六月的臨診安排,就簡單散了學。 江春匆匆到了棗子巷,見院門虛掩著,推開門去,只個扎著黃揪揪的小丫頭蹲地上玩泥巴。見了她忙站起來喊了聲“娘子來了”,屋里也沒人出來。 “你哥哥他們去了何處?” 小丫頭歪著腦袋看她身上漂亮裙子,想了想才結結巴巴道:“去……去……碼頭?!?/br> 原是他幾人自跟了江春日日有吃有喝后無事可做,于心有愧,瞞著江春出去做工。但他們是市井上討生活的小乞兒,大字不識一個,街上店家沒有不知他們底細的,哪里敢真招了他們去做工? 只得去碼頭上給人做掃灑,有輕巧活計也能幫著伸伸手,一日下來每人能得個五六文錢,攢了幾日終是把桃花的藥錢與診金給還清了……對這幾個孩子的毅力與決心,江春不得不佩服。 正說著話,張勝與另一個小子就進門來,未曾想到江春親自來了院子,忙著將那本就干凈的凳子抹了又抹,才請她坐下。 江春見他們也未曾用過午食,得知剩下三個也快到家了,只拿出一把大錢來,讓那小子撒腿去買了饅頭并熟食來,陪著他們飽飽吃了一頓。 “娘子,另兩個,我讓他們看著那家人哩!” 江春點點頭。 “這幾日如何了?” “他們藥剛吃完兩日,那婦人肚子倒是小了大半,只面色還不甚好?!?/br> 那是自然的,中醫講究“扶正祛邪”,光用逐水祛瘀藥給她“攻邪”了,不扶助正氣,她那本就虛弱的身子,哪里受得???不過,與舅母劉氏所受的氣血殆盡之痛比起來,這又算得了什么? “估摸著今日就要去所里尋娘子了?!睆垊贊u漸琢磨出她的意圖來。 江春點點頭,又想起一個重要的事來:“那男子可家來了?” 張勝搖搖頭。就是他常在那一帶活動,這多年了也從未見過那家中男子。 俗話說“斬草不除根,萌芽依舊生”,當年與夏荷狼狽為jian的趙士林,江春哪里會漏了他,只等著他家來了一網打盡。 況且,她雖不敢問舅舅當日是如何被夏荷囚禁的,但她一個弱女子哪里就能將高洪輕易制服?定有趙士林的一臂之力……這仇也不會輕易放過去的。 有了這底兒在,江春散了午學到熟藥所就只氣定神閑等著魚兒上鉤。 果然,才瞧了兩個病人,那婦人就來了。 一進門就是她的慣用伎倆,一氣哭求,她自己哭求也就罷了,居然連那閨女桂姐兒也跟著“求活菩薩救阿娘”的求起來。尤其五六歲的小女孩,嗓子正是尖細,哭喊起來整個所里都被她擾得雞犬不寧。 江春皺著眉止住她們哭聲,見診室門口圍攏了不少人,又神色為難的嘆了口氣:“我也想與你開藥,只咱們熟藥所是上頭醫官局主管,各藥明目斤兩都有數可查,哪個也不敢白白給你藥吃?!?/br> 圍觀眾人也跟著點頭,有江春的老病號就替她說話:“這所里藥材又不是咱們春娘子的,她就是想贈你藥吃,亦做不了這主啊……你這婦人且莫為難娘子了?!?/br> 夏荷哪里肯依,這時候藥效正漸入佳境,斷了藥就是斷她的命……眼珠子一轉,咬咬牙,又開始使苦rou計來:“求春娘子大發慈悲,收了我這小閨女罷……” 張小哥就從旁跳出來,罵道:“你個婦人,怎又來了!上次你就說要用閨女換十五兩銀子來買藥吃,我們娘子不忍見你骨rou分離,已贈了你兩劑藥,讓你將閨女領回去……現怎又領回來了?莫非是真要將閨女賣與春娘子了?怕只是想將閨女做擋箭牌,次次領了來換藥吃罷?” 原是三月間那次,江春想到自己出嫁在即,不放心將她丟給江家人,帶自己身邊去那更是養虎為患……思來想去無處安置這丫頭,只又將她送了回去,那十五兩銀子就當送她買藥吃了。 少年的咄咄逼人,讓婦人退無可退,又不能說此次還是苦rou計做樣子,只得“苦苦哀求”。 江春眼見人漸漸多了起來,火候也差不多了,這才終于“狠下心來”,沉痛道:“罷罷罷,醫者父母心,既你一心想要將病給治好了,我也想勉為其難收下這丫頭,給你幾兩藥錢……只我還是上回的話,自己也不缺使喚人……不知可有哪位好心人,能用十五兩銀子買下你家閨女?” 圍觀眾人皆不出聲。 這般大的丫頭買去就是個無底洞,啥活干不了不說,還得吃穿花錢……除了那真有人使得上她的,不然哪個會花這錢? 今日也合該她夏荷母女兩個有事。 江春才大聲招呼一句,見無人應答,就有個小眼婆子站出來道:“十五兩也不知是死契還是活契?”其實上次江春不過是給她們個甜棗罷了,這時代五錢銀子就夠置辦一桌雞鴨齊全的酒席了,十五兩就是買個成年大丫頭亦不成問題的。 有人就接話了:“十五兩自然是死契了!難不成這丫頭還是金玉做的人兒不成?” 夏荷張張嘴,自己故意嚷嚷著惹來吃瓜群眾,現在被眾人推著下不了臺,算是聰明反被聰明誤了。 “既是死契,那就讓老婆子我買去罷!”那小眼婦人見她雙目靈動,以為定是個聰敏的,咬咬牙想要將她買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