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江春見此,也曉得他脾氣,雖不知他為何不高興,但她就是曉得他不樂,又細細的解釋起來:“元芳哥哥,這鑰匙你幫我拿回去還給祖母罷,淳哥兒安然無恙,我也就完成任務了……至于找工之事,家里雖給著我銀錢,但自己手邊沒錢,若遇著個緊七萬八的,我也不可坐吃山空?!?/br> 果然,見他臉色更黑了,半日憋出一句“我給你便是”。 江春曉得他理解錯了,這不是他給不給她錢的問題,她又不是真正毫無一技之長的古代女子,自己好手好腳的怎能平白花他錢?況且二人現無名無份的,她哪來立場?但這個問題與這種大男子主義的鋼鐵直男是解釋不通的。 她干脆也不去費那功夫,只吐了下舌頭裝可憐:“可是我只會死讀書,那經文倒是背得滾瓜爛熟,瞧病卻是兩眼一抹黑,五臟六腑四氣五味全不知……這般讀書不也白讀嘛?所以就想著能找到個臨診演練的地兒,也是不錯哩!” 聞此話,元芳終于緩了緩臉色,嘆口氣道:“也罷,這醫之一途,不可紙上談兵,你若有這心,倒也無妨……只是不可誤了正經學業?!闭Z氣里帶了兩分警告意味。 江春忙點頭如搗蒜,反正掙錢的原始目的就別與他說了,貴公子哪里曉得農家女三餐不保的艱辛?她隨意去坐堂半日,都抵得上江家賣四五日的菜了。 “元芳哥哥可用過飯了?我還未用哩,若無事的話,你就陪我去用飯?”曉得他的好意,她反倒覺得自己理虧了,顯得分外殷勤,就差搖搖小尾巴了。 元芳無奈嘆口氣。 江春又裝可憐,念了句“又想吃魚了呢”,惹得他終于忍不住揉了揉她發頂,眼底的笑意與寵溺倒是一覽無余。 雖然天已黑透了,但江春還是覺著路一點兒也不黑,她翹著嘴角偷瞧元芳一眼,暗自猜想:可能是自己身邊這個男人會發光罷。 第123章 臘八 翌日臘八節,學里又放了一日,江春自個兒窩在學里不愿出門去,一是冷,二是猶豫。 昨日元芳就說過令她臘八節到竇家去吃粥的話,但她覺著這偌大的竇家,雖張憲父子幾個不在了,但還是得由老夫人做主的,她老人家都未發話,她懵懂得不知該如何是好。 “咚咚咚”學寢門被敲響,江春懶洋洋的從床上爬起,梳攏下頭發去開了門,見是胡家的翠蓮老嫗正笑瞇瞇望著她,仿佛能從她臉上瞧出花兒來一樣。 江春側過身子請她進屋坐,老嫗伸手拉住她小手,滿臉堆笑著道:“誒喲,春娘子快莫客氣,當不起,您怎穿這單薄,快些進屋去加件衣裳,咱們這就出門去?!?/br> 江春縮了縮被她涼手凍得一跳的小手,略微不自在的將手抽|出去,心內不住嘀咕:我就窩被窩里了,又不出門,當然穿得少咯。 那老嫗卻不待她猶豫,急忙催著她:“春娘子誒,老夫人念你念得緊,怎也不家來?昨日沁雪娘子家去被老夫人數落了一頓,說‘怎不將你妹子叫家來,這臘八節哪有一家人不在一處過的道理?’您快穿上大衣裳,轎子在外頭等著哩,天寒地凍的咱們快家去吃口熱茶?!?/br> 原是來叫她進府過節的,對于現在的胡家,她心內有些不是滋味,認了干親,無論是江家在四里八鄉的地位,還是于她個人行事都有益無害……只是曉得他們將她這個“干女兒”作投資一般,總是少了股人情味兒,她下意識的就不想與他們有過多接觸,但胡沁雪是她好友,胡叔微對她也不錯,這個情面又抹不開。 果然,翠蓮老嫗估摸著想到她會不樂意,特意搬出胡叔微來:“娘子莫愣著啦,快些穿上衣裳,你干爹早早就問起了,他都回了幾日了,娘子也不去露個面……” 說到干爹,江春好像也就沒理由拒絕了,正要開口說話,房門又被敲響了。 這回來的也是個認識的老婆子——竇老夫人身邊的阿陽老嫗,正笑瞇瞇望著她,那眼里的笑意將江春閃得不好意思與她對視,忙側過身子請進屋。 阿陽卻不著急進門去,見她穿得單薄,將手里抱著的湯婆子就塞她手中去,還笑著打趣:“老婆子我來得可不是時候?擾了春娘子清夢啦,您快進屋去加件衣裳?!?/br> 江春只覺著被翠蓮捏涼了的手一下子就暖和起來,笑著與她招呼了一聲。 屋內的翠蓮聽得這口熟悉嗓音,偏過頭來見是竇老夫人身邊的,忙笑著上前招呼道:“咱家春娘子今日怕是聽了喜鵲唱歌哩,老jiejie也來了,不知您來尋我家春娘子是……”一副與有榮焉的樣子。 阿陽這才見了她,笑著道:“我家老夫人使我來請春娘子,前幾日就與小娘子說好了的,怕今日雪大,她不便出門,就抬了頂轎子來,想著雪天路不好走,倒是早些出發,路上走慢些才穩妥?!敝蛔植粏査质莵砀陕锏?。 翠蓮眼珠子在二人間打轉,想到臨行前老夫人交代的定要將她請進府去,還不是要抱竇家這株大樹,但現人家大樹親自來了,她除了給人家大樹讓路還能咋地?遂也笑瞇瞇的就坡下驢:“是哩是哩,既是早早應下去陪竇老夫人了,我家老夫人還道她年紀小小在京內無伴兒哩,既如此就不消回家了,老夫人跟前老奴會替春娘子說項的,您自放心的去就是了?!?/br> 江春想起昨日元芳怎也不肯要的鑰匙,還是當面還與老人家才好,也就應下了。 轎子直接將她抬進了竇府,安國公府自奪爵后,連牌匾也被摘了,只是當年的國公府也并非敕造,宅子也就未被收回,只是改名“竇府”罷了。 江春方一進老夫人院子門,見到的就是位正侍弄幾株綠色植物的老人。她上前去請安,見老人家雖頭發又白得多了些,但精神尚好,面色也比上次“托孤”時候紅潤兩分。 她還未蹲下|身去,老夫人就穩穩的托住她手,笑著道:“可來了,莫這般規矩了,元芳不在,咱們不興這般規矩?!边呎f邊對著她擠眼睛。 江春沒想到老夫人這般年紀了,還有此“活潑”的一面,又意外又覺著溫暖——真是位性子隨和的老人家呢。 “外頭可冷了罷?快進去,咱們吃點熱乎的,喝粥還早著呢!”說著就拉了江春手,一馬當先進了屋。自有丫頭捧上茶果點心來,江春見老人家滿目慈祥,也不拘束,由丫鬟伺候著凈過手,自己用帕子包著吃了兩塊糖蒸酥酪,才想起來問:“老夫人這幾日好罷?淳哥兒可家來了?” 鄧菊娘笑著打趣:“都說莫把我叫老了,就叫我‘祖母’又如何?淳哥兒那小子倒是回來了,只這幾日被他爹管著讀書,輕易出不了門,我已使人去領了?!?/br> 江春從善如流喚了聲“祖母”。 鄧菊娘見她如此大方,倒是愈發滿意了,又問她“這兩月可是擔驚受怕了”“學里可復課了”“家中可有來信”的閑話,兩人說說笑笑時間也過得快,才一會兒淳哥兒就進了門來。 他方一見江春就笑瞇了眼,與祖母打過招呼就來拉江春的手,“姑姑長姑姑短”的說開來,一會兒說他這幾日讀了什么書,一會兒又說院子里多了個什么小廝的,性格倒是開朗不少,開始有點大家公子哥兒的樣了。 江春欣慰。 鄧菊娘也欣慰,望著一大一小二人說得開懷,也不去插話,只使著丫鬟給他們不斷換熱茶水熱點心的。 淳哥兒說完自己的事,又問“姑姑在學里可好耍?” 江春好笑,這小兒還興說大人話。 “臭小子,你姑姑是去讀書,哪里有好玩不好玩的?你以為人家如你一般隨意讀兩本散書不成?”鄧菊娘笑罵。 淳哥兒撓撓腦袋,不自在的笑笑,又拉了江春,要請她吃糖蒸酥酪。 江春自也與他隨意吃了些,問他這幾日可好好堅持鍛煉身子,每頓吃幾碗飯,鄧菊娘偶爾插兩句嘴……一副其樂融融的景象。 瞧著要到申時了,元芳才從外頭進來,身旁有個朱衣內侍,正是上次中秋見過那位精明的林統管。 只見他身后領了兩個小黃門,手里捧著紅漆盤子與食盒,原來是代官家與竇皇后賜粥來了。江春正猶豫著要不要跪下“謝恩”,卻是林統管扶住老夫人,不讓勞動她行禮,使喚著小黃門將東西放下,又囑咐了幾句竇皇后的話:“娘娘日日念著老夫人,只她現今事務繁忙,無瑕抽身,道您老若有時間,就進宮去與她說說話兒?!?/br> 鄧菊娘自是應下,又問“她身子如何?懷象可好?” “托您老福,娘娘這一胎懷得甚好,這位小皇子似是能體諒娘娘不易,也不見鬧騰,納食香甜,睡得也好……只是官家至今昏迷不醒,娘娘甚是憂心?!?/br> 鄧菊娘跟著點點頭,放下心來,也不再提官家的話。幾人說過閑話,見個眼生的小娘子站在跟旁,林統管又笑著問:“這位小娘子倒是眼生,不知如何稱呼?” 江春見他望著自己,只得大方出來行了一禮,自報家門:“見過林統管,民女江春,金江人士……” 話未說完,那內侍就笑著接嘴:“原來你就是春娘子,娘娘常提起你呢,說是位極能干的小娘子,有空倒是與老夫人進宮去,陪著娘娘解解悶兒也是好的?!?/br> 江春哪敢真進宮去,只目不斜視地行禮應下。 待送走了宮里來人,眾人才互相見過禮說起話來。江春倒是昨晚才與元芳同食的,不覺著有甚。竇元芳也是最會“裝模作樣”的規矩人,果然也不多看她一眼,只作尋常招呼。 老夫人在上頭看得發笑,曉得孫兒正經脾氣,只假意裝著自己有事兒,令他們年輕人自個兒出去走走,淳哥兒要跟著去,卻被她攔下了,說“他們大人有事,你就陪曾祖母說說話罷”,小兒也不懂大人的“此地無銀三百兩”,懵懂著點頭。 江春有些窘,這老人家真是開明,她只得跟著元芳出了院子。 此時的竇府早沒了半年前安國公府的熱鬧,府內奴仆也少了好些,二人一路經了庭院池子走到元芳院子去,也只遇見二三人……倒是蕭條又清凈,比以前小秦氏在時的咋咋呼呼,江春更喜歡這種自在隨性。 “快些進來暖暖,是還未看夠外頭的雪?” 江春也不與他客氣,自己進屋去四處看了看——終于有機會好好瞧瞧他屋子了,除了那刻板規矩極了的桌椅,再多無一物。 連盆綠色植物都沒有……他這屋子也委實單調,江春無趣的嘟囔了句。 “嗯?”一把醇厚如大提琴的嗓音。 江春被唬了一跳,這家伙不知何時跟在了她身后,就在她后頭來了句“等你日后來了再布置”,其中意味不言而喻。 江春面紅,小聲嘟囔“哪個稀罕管你屋子”,準備往前走,卻被他從后一把抱住,雙手還攏在她細細的腰間,緊緊固定住。 江春腰上仿似被燙到一般,微微掙扎了下,嘴里責怪“當心來人哩,你怎這般……這般……” “嗯?我怎了?”他將腦袋搭到她肩上,也不知是真沒聽清還是故意逗她的,說話間呼出的熱氣就噴在她耳后與臉頰,熱得她心內□□。 “你做甚呢,快讓開,莫這般不成體統?!?/br> 那家伙臉皮愈發厚了,不止不讓開,還變本加厲摟得更緊了,雙手也不老實,在那細腰上游離,像在試探著什么。 江春又掙扎,自己今日是來做客的,待會兒被人見了,她可沒臉待下去……哪知她不掙扎還好,一掙扎,身后的竇元芳就更加緊緊抱住她,估計是彎了腰,覺著不舒服,眼見著不遠處就有把椅子,忙將她半拖半抱的拉到椅子旁。他一坐下,就抱了她坐到自己大腿上去。 江春愈發窘迫了,這家伙,以前還當他是個再正經不過的君子,現在才發現,臉皮倒是夠厚! “乖乖,莫動了,我好好抱抱?!彼诤竺娲謿饴曇粢灿行┼硢?。 她就不敢掙扎太過,果然只定定坐他腿上,由他將腦袋支在肩上,有股熱氣哈在耳朵上,將她耳朵都蒸紅了,像熟透了的蝦子,又像兩枚熟透了的紅櫻桃……總之看著就很有食欲,令人垂涎欲滴。 果然,元芳在后頭咽了口口水,雙眼都直了。 江春感覺到他終于不再用力緊箍著她腰了,轉過頭去看他,就見那雙直愣愣的眼睛,用個很俗的形容——像一匹餓極了的狼。 她有種不太好的預感,想要立馬起身,離他遠些。但不待她反應過來呢,他就已緊緊抱住她,將她全身重量往他腿上壓,頭也被他微微用力轉到側面去,他嘴巴湊過來,一口就咬住她嘴唇……江春透不過氣來。 一是他吻得太用力,她嘴唇都麻了,估計是腦袋缺氧缺得厲害。二是這姿勢,脖子扭成了三四十度,真的要老命了,她使勁推他,想要將他推開——脖子要斷了!可他誤將這推搡當作“半推半就”,倒是愈發用力了。 江春想要張嘴反抗,但本就張不大嘴,被他“逡巡”得說不出句話來,還似在哼哼唧唧,又令他以為是舒服的喟嘆,愈發嘴上放肆,手也不再滿足于腰間流連了,漸漸開始試探著往上去…… 就在江春|心呼“嗚呼哀哉,老娘命不久矣,將成為史上第一個被吻窒息身亡的穿越女”時,她四處亂蹬的腿,終于將他神智喚回來。 他終于松了口,江春忍著心內那口惡氣,慢慢轉過僵硬的脖頸去,怕轉急了真就傷到脖子。她用手慢慢揉著僵硬的脖子,忍住心內氣傷,恨不得立馬轉頭咬他一口。 他可知這般強行掰著脖子……真的會死人的!王八蛋,是八百年沒親過人了嗎?要演“霸道總裁愛上我”也不是這般啊,她首先得有條命在??!王八蛋! 竇元芳見她顧著揉脖子不理他,以為是自己又唐突了她,想要伸手摟住她,又怕她翻臉,只得干干的道歉“對不住乖乖,是我唐突了,我不是故意的……就是一見了你就忍不住……日日盼著你快些長大罷,及笄了就好了……” 江春好容易脖頸上緩過來了,心內那口氣還是不夠順,見他還在想著這些亂七八糟的,只恨不得立馬提腳就走……但想想自己這幾年動不動拔腳就走,還真是個毛病,有什么是不能好好解決的,非得擺這小兒作態? 遂也嘆了口氣,穩下心神道:“你以后莫這般了?!?/br> 元芳有些緊張的問:“怎了?乖乖是不喜歡我這樣麼?” 江春|心內暗翻白眼,不是喜不喜歡的問題,他是習武之人,柔韌性可能要好些,況且是從后頭伸過頭來,自然感覺不到難受……她又不是耍雜技的,哪有那本事扭著四十五度角接吻,他腦袋到底是怎想的? “你這般……我不舒服?!?/br> 元芳似懂非懂,不知是自己抱她抱得太緊了,還是吻她吻得太用力的關系,或是她發覺自己的手往上去了? 江春見他模樣,嘆了口氣,與直男戀愛真傷腦筋,非得她個女孩子直白地說“我沒辦法扭著頭四十五度與你親|親”才行,累覺不愛了! 于是兩人就這么沉默了一會兒,好在外頭小廝來傳話,老夫人請他們去吃粥了,二人才別扭的起了身,各自整理過衣裳,往“陋室”而去。 “姑姑快來,你們做甚正事去了,半日才回來,淳哥兒都餓了呢!” 小兒的童言稚語令江春紅了臉,元芳不自在的咳了聲,頗有威嚴的瞧了兒子一眼,滿含警告意味。 淳哥兒被嚇得又縮到曾祖母跟前去,老人家瞪了元芳一眼,他們年輕人的事她也不管,瞧小姑娘紅得滴出|水來的面龐,那欲語還休的神情,青年男女左不過就那些事……小孩子家家的不懂事,多個嘴又怎了? 反倒是人家小姑娘,才十四歲呢,就是及笄也得再等一年,他這般魯莽……可莫嚇壞了人家!想著又瞪了他一眼。 竇元芳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曉得祖母意思。 江春卻不知這祖孫三人的眉眼官司,心內記掛著鑰匙的事兒,顧忌淳哥兒在場,不好多提,尋思著用過粥食就要還給老人家。 遂這接下來的臘八粥也吃得心不在焉。其實這算是她正經的第一次吃臘八粥罷,無論前世還是今生,金江地區都不興過臘八,農戶人家臘月間都準備著過年,哪有那閑工夫煮粥吃。再說了稀飯在農家日日吃,早吃夠了,哪個也不會因為多放幾個棗子葡萄的就稀罕了。 待竇老夫人凈手,供奉過祖先,四人才圍坐一處吃起來。 宮里賞賜下來的臘八粥,也不過是一碗紅黑的稀飯而已,據說是由黃米、白米、江米、菱角米、去皮棗泥等煮成的,外加桃仁、杏仁、瓜子、花生、松子及白糖、紅糖、葡萄作染色和點綴……相當于是各種果仁兒煮在各種米里,江春盛情難卻,勉強吃了小半碗下去也就不再用了。 老夫人曉得她怕是吃不慣,又使著阿陽去與她煮了碗米線來,江春見祖孫三個眼巴巴望著她,催著她快些吃米線,那熱氣騰騰的熟悉米線味兒一入口,只覺著眼眶微熱。 竇家這祖孫三個待她……還真是真心誠意,老人家這般體貼她,她愈發打定主意要將鑰匙還給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