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6節
只是江春卻眼神微動,用發燙的手背抹了把眼淚,冷靜道:“兩位老夫人莫慌,竇叔父還有救,只是他失血甚多,神昏醒不過來,且莫慌,先將淳哥兒抱回去,你們也到外頭等一等,我這就……” 眾人一聽“還有救”,居然有種逃出生天的感覺,聽這話哪有不從的,也不待她說完就忙輕輕退出去,只道她這是要施救了,要求無關人員回避也能理解……都不敢多說一個字,只生怕發出聲響來嚇跑了二郎微弱不全的魂魄。 出了門,阿陽忙寬慰老人:“旁人您不信,春娘子的本事您還信不過麼?咱們等著聽好消息就是,二郎定能吉人天相的?!眱蓚€老人也只心不在焉的點點頭,心情只似熱鍋上的螞蟻。 待見著懵懂的淳哥兒還在場,那奶嬤嬤也是伸長個脖子瞧熱鬧,她們又恨恨的瞪了奶嬤嬤一眼,只苦于現在不是時候,不然……那婦人知趣,忙抱了淳哥兒回房。 且不說外頭幾人心急如焚,心情七上八下。 房內,見眾人出了門,江春過去將門從里頭扣上,才湊近竇元芳耳朵,輕輕喊了聲“竇叔父”,小心翼翼的試探,生怕她剛才是眼花了或是情急之下生了幻覺。 “竇叔父?”她生怕隔墻有耳,只得愈發小聲,又對著他耳朵湊得更近了。 難道自己真看錯了?她剛才那淚珠子打在他面上,她分明看見他眼瞼動了動。 若眼睛帶了淚水可能看花的話,她手上的觸感該不會錯了罷?她分明感覺到他用大手輕輕碰了自己小拇指兩下的,不偏不倚,正好找的小拇指,不多不少正好碰了兩下……若非清醒著,怎會這般巧? 見他仍未睜開眼,江春急忙用手輕輕撓了撓他手掌心,她自己是最怕被撓手心腳心的,每次睡著了或是裝睡,被人一撓必醒。 只是,他的手怎這般大?掌心一點兒也不軟和,掌紋粗糙扎手,摸上去硬|邦|邦的似塊鐵皮,定是自小練武磨出來的,也不知是練的什么功,莫非是裘千仞的鐵砂掌? 突然,手上一緊,江春回過神來,她那正在撓人的手就被人家捏住了。 準確的說是被握住了。她平時不覺著自己手小,但此刻放元芳那如蒲扇般的大手里,還沒他三分之一大,他單手握拳,就能將她整只手包裹得嚴絲合縫,只露出一截瑩白的手腕來,與他那黃黑的膚色比起來顯得驚心的白。 那大手包住她小手還不算,居然還用拇指在她手背上按了按,似乎是覺著沒按到骨頭有些失望,又順著手背往下磨了一段,似乎篤定了非得按到她手上骨頭不可??伤睦飼缘?,女孩子的手本就rou多骨少的,他這一通……算盲人摸象罷! 江春卻被他拇指上那粗糙的觸感刮擦得難受,下意識的輕輕哼了聲。哪曉得那大手卻是被嚇到了似的停住,就緊緊捏著她,力道有些大,江春又哼了聲。 不想他被那聲輕哼酥得手微微抖了下,居然又順著才摸到的食指往下摸,拉住了她食指,輕輕捏了捏,似是在試探……捏過還不算,似想起什么來,又折回剛按得她不適出聲之處,輕輕的用指尖壓著揉了揉,這是在安慰? 江春紅了臉,只覺有簇小火苗從被他揉過之處,燒到了臉上去,燒得她心跳都快了兩分……這竇叔父,要不是人還沒醒過來,他平日又是再正派不過的君子作風,她定以為他是在調|戲人呢。 想著就抬頭。 哪曉得一抬頭就見了雙炯炯有神的眼睛,似微微發著光,就與前面數次一般,他發著光向她走來,現在,他發著光醒過來了,正微微笑著望她。 “轟!” 江春只覺自己腦內空空,臉上快要被熱爆了……不,好似是已經爆了,有什么guntang的液體正順著臉頰流下,比那臉頰還要燙十倍百倍甚至千倍不止! 元芳見了她眼淚似不要錢似的沖出來,心內一緊,將那些不是時候的心猿意馬按回去,想要安慰她叫她莫哭了,又覺得好像太單薄,但甚也做不了眼睜睜望著她流眼淚……他又不忍。 思來想去,只得壯著膽子將大手繞她耳后,微微用力就將她小腦袋按到自己胸前,另一手又有些小心翼翼的搭她肩上,見她未反對,這才驚慌失措的放她背上虛摟著……做完這動作,覺著身上居然出了層汗。 好在江春只顧著平復心內那大悲大喜,并未注意到他的“小動作”,人被他一按,就順勢將腦袋埋他胸前,輕輕啜泣起來……她平時雖是淚窩子淺,但也從未似現在這般,有一種與竇老夫人一樣的“逃出生天”的興奮。 這股興奮不僅沒讓她止住眼淚,甚至還流得更兇了。此時的她,恨不得大哭出聲,宣泄一下心內的憋屈:你兒子險些沒了,我也險些被江芝害慘了,你怎么才回來。不過轉念一想,這都是自己心慈手軟埋下的隱患,與他何干? 她只是怪他,怎么與高洪一般不聲不響消失于人海!想著就隱忍著埋怨起來。 枉元芳是習武之人,也聽不清她到底說了甚,只隱隱聽見“討厭”“王八蛋”幾個字……這是罵人的吧?他正想說這小兒規矩學哪兒去了,卻感覺到她腦袋往自己懷里拱了拱,瞬間將他一顆鰥夫心給拱酥了。 他懊惱:果然是鰥久了。 待心情平復得差不多了,江春才反應過來自己在他懷里,有些不自在的抬起頭來,眼淚流得差不多了,那鼻涕就不爭氣的流出來了,她下意識的輕輕吸了下。 “呲”一聲,元芳又黑了臉:“淳哥兒都比你出息?!?/br> 江春也不知哪來的厚臉皮,居然還故意對著他齜齜牙,惹得他哭笑不得,伸手進懷里掏出塊帕子,又大著膽子替她輕輕擦了擦。 嗯,雖然他已經在下意識的輕手輕腳了,但江春還是不舒服的皺了眉,自己只是心緒難平,又不是斷手斷腳,不樂意道:“多謝竇叔父,我自己來吧?!?/br> 直到擦干凈鼻涕,她才抬起紅腫的雙眼看他,見他還笑得出來,也不知哪來的勇氣令她忘了他身份,陰陽怪氣道:“竇叔父好生威風,害得我們都被你嚇死了!你這演技怕是要成精哩!” 元芳倒好,不僅未生氣,還笑得愈發眉目舒展了。 江春也懶得再說他,只是蹙著眉擔心道:“竇叔父覺著身子怎樣了?” 元芳見不得她蹙眉樣,云淡風輕道:“無事?!?/br> 江春卻不信,心道,剛才恁般明顯的血腥味,你騙誰呢?自是疑問出口:“那叔父是傷到何處了?我幫你瞧瞧,剛才聞見好一股血腥味哩?!?/br> 元芳只得不自在的摸了摸鼻子,道:“無事,未曾受傷……你放心?!?/br> 江春不信,見他還這般云淡風輕不當回事,急了:“我就悄悄看一眼,我……我誰都不說,可好?” 元芳只覺著心口軟得不像話。 “真無事,那都是……減灶之計?!?/br> 兩人顧忌著外頭眾人,說話聲本就放得極低,元芳最后這四個字更是,幾不可聞。 但她還是聽到了,減灶之計她曉得,故意削弱實力麻痹對手……長長的舒了口氣,責怪了句“竇叔父真是要成精了”,說完又想起來:“那待會兒這戲要如何唱下去?大理的段老夫人也在外頭哩?!?/br> “我曉得,你莫憂心,對外只說……” 江春未聽清,偏過腦袋,將耳朵湊近他:“甚?” “只說我傷了心肺,整日咳血,日后都得好生調理著,再不可舞刀弄棒……”嘴里說著話,眼睛卻不由自主望著她那近乎透明的薄薄的耳朵,心內也不知在想甚。 江春了解的點點頭,對外稱傷勢過重,意在麻痹敵人,只不知他的“敵人”或者“對手”又是誰。她想要打破砂鍋問到底,但看他這態度就是不愿說了,她又不想自找沒趣,只敷衍的點點頭,表示知曉了,該配合你演出的我會盡力表演。 待對好口徑,元芳自己躺下,江春將他被子拉了蓋好,自己仔細擦過臉和眼睛,將身上收拾好,方作出副憂心樣子,去開了門。 兩位老人見她面上雖有擔憂,但無自責、頹喪、傷心的表情,先自松了口氣。 “兩位老夫人莫憂心,竇叔父已無性命之憂,只……”既然是“無性命之憂”,那剩下的都不算大問題,竇老夫人六十開外的老人了,連番經了這幾次打擊,仍然一馬當先的進屋去。 待江春側身讓過眾人,才慢悠悠的最后一個過去,見元芳已“虛弱”的睜開眼,望著老夫人斷斷續續的說話。 眾人見他神智清楚,說話雖困難,但也條理清楚的,自松了口氣。 “你父子兩個是要氣死我不成?上午你兒子才遭了那罪,日落就換了你來戳我心窩子!我真是老了不中用了,你們一個二個的都不將我的話放心上,出門在外小心些就是學不會?” 老夫人絮絮叨叨的說起來,元芳虛弱的聽著,直到她說完,才嗓音低沉的說了句“孫兒不孝”。似乎是才看到段老夫人似的,他又道“元芳拜見岳母大人”,欲掙扎著起身行禮,不料起了兩次都未成功,還捂著心口咳起來。 咳得也不劇烈,卻是濺了幾滴血在被子上,眾人忙問這是怎了,江春才站出來道:“竇叔父此次……雖僥幸撿回了一命,但……” 老夫人也急起來:“到底是怎了?春娘子但說無妨?!?/br> 江春望了眼,見除了兩位老夫人,還有兩府婆子三個,也不知這少的人,能否達到竇元芳要的“效果”。 但不管了,只要是想知道的,總能打探到的,她深吸一口氣,醞釀出一副遺憾表情道:“竇叔父雖僥幸,但他脈象雙寸皆亂而弱,乃心肺大傷之象,怕是要落下咳血的病根了……日后萬事不可勉力,尤其舞刀弄槍,卻是耐不住的?!?/br> 段老夫人率先嘆了口氣,元芳算是竇家三代人里唯一的希望了,若不能再用武,那他習了二十年的武藝白費了不說……她外孫甚情形她曉得,這竇家是沒希望了。 竇老夫人愣了愣,嘴唇囔囔動了動,似是不相信般,又追著問了一遍“春娘子的意思是……” 想她鄧菊娘經歷了忍氣、和離、喪夫的一生,委屈了大半生人,養出個糊涂蛋的不孝子,好容易培養出個稱心如意的孫子……竇家一門新貴,前十年只有個虛爵,這幾年靠著元芳武藝與將才,好容易才熬出了頭……現在,上天卻要收回竇家唯一的希望了,實際卻是鄧菊娘唯一的希望。 江春見她神情,覺著編謊話來打碎老人培養半輩子的心血,委實不忍,她想找機會與她說明,就是先打個預防針也是好的,現在如此突然,她實在張不了這口…… “是,孫兒不孝,還望祖母保重身子?!?/br> …… 室內一時靜下來,人人望著竇老夫人無悲無喜的臉色,靜靜等著她發聲,她卻閉上了眼。 江春在她側面,清晰的見著她咬緊了牙關,將兩側的腰肌突出得分外明顯,似在極力忍著什么,又似在極力說服自己。 作者有話要說:老胡不要臉了,我知道很多覺得極品沒收拾好的都是一開始幾千字幾萬字時候就陪著老胡的老天使了,我不想失去你們,你們還喜歡老胡的話,就狠狠心,閉上眼,咬咬牙,使勁夸夸我吧,我是鼓勵型選手,你們多夸夸我,即使是掩耳盜鈴,我也能奮發圖強一下。 不然做夢都是被拍磚,昨晚做了個超級恐怖的,夢見大家不滿意主角感情戲,不喜歡極品,老胡哇哇大哭之后,哭聲觸發了什么了不得的能量反應堆,一塊隕石“嘭”的砸中大宋宣和二十年中元節,天空升起蘑菇云,地上黃灰四起,一片渾噩……一切男主角女主角男配角女配角極品無賴全消失了,場景似是回到了洪荒世界,只余幾只紅著屁|股的猴子在小聲哭泣……待煙消云散后,天空飄來兩個字——完!結! 誒喲我的媽耶,嚇死老胡了! 所以,你們就當看不見各種極品吧,(反正以后我都會標注出來),就來閉著眼睛的哄哄我吧! 第102章 意外 室內靜寂半晌,老人家終于開了口:“罷了。淳哥兒出事,病了一場,多虧春娘子妙手仁心,白日間你這當爹的不在,現家來了可得好生謝謝她?!彼坪踉际軅氖戮捅凰齼蓚€字帶過了。 “老夫人,太醫來了?!备]三進門稟報。 “請太醫來吧,我們……我先回房,你們先瞧病?!闭f著虛浮著腳步出門,見到江春,又道:“春娘子若不嫌竇家事多,老身豁出臉面去請你在府內歇幾日,也幫淳哥兒好生瞧瞧?” 那床上裝虛弱的竇元芳提起了心,自己剛才那般孟浪,她會不會……看她剛才哭恁傷心,定是被自己嚇到了吧?自己得找機會與她賠罪,若能在府內留兩日,定是再好不過。 江春剛想說自己學里要上課,想到淳哥兒那小可憐,全是自己姑息養jian禍害的,心內又悔又氣,只得默默嘆了口氣應下。 她倒是應下了,不知那床上裝虛弱的元芳卻是松了口氣。 其實他并非那等孟浪之人,只是,他也不知為何,自從做了那兩粒青杏的胡夢后,腦海中總想些有的沒的,不合時宜,不合他這“長輩”身份,對不住祖母將他作君子教養了二十幾年。 唉,不過,現在,更對不起祖母的事都做了……只盼著這困局快些破開。 江春既然應下,自也只能在竇家住下。老夫人強撐著精神,由阿陽給她安排在淳哥兒隔壁的廂房,淳哥兒本就養在老夫人跟前,她也就算是住在老夫人院子里了,暫時的。 老夫人從不拘束子孫,除了逢年過節或有要事安排,竇家的晚食都是各房用各房的。但今日因著元芳出門一月,好容易歸家來,按理說該全家聚一處替他接風洗塵的……但老夫人見著他那“病體”,哪還有心思。 直到過了晚食時辰,小秦夫人方忍不住端了盤果子來老夫人院子,假意請老人家嘗嘗她莊子上新出的果子,其實三句話不離“二郎”,問他何時歸家的,差事辦得如何了,人可安好。 竇老夫人只用“二郎替官家辦差,我等婦道人家哪懂”將她打發走了。 人是打發走了,但第二日,江春怕耽誤課程,回學里告假,預備拿了書到竇家看時,卻被學里流傳的消息震驚了——“安國公府二郎君武功全廢”“竇十三不能人道了”“竇元芳兒子被嫡親祖母謀害”“安國公忙著要休妻”…… 首先,他“武功全廢”的消息能流傳出來,江春還是頗為滿意的,要的就是這種麻痹對手的效果。 但是,哪個說他“不能人道”了?他只是“心肺大傷”,怎就會損及男人威風了?這道聽途說以訛傳訛果然厲害! 其次,淳哥兒事件的幕后主使怎又變成大秦氏了?明明昨日聽兩老對話不都是小秦氏嗎?這消息到底是誰放出的? 最后,竇憲忙著“休妻”?江春不贊成,估計這糊涂蛋一輩子都在忙這事呢!結合前一條謠言,他休了大秦氏誰會獲利,自然誰就是主謀了。江春自以為,她對小秦氏的招數又多了些了解。 不過,她覺著怪異的是,那竇元芳昨日被抬回府,又“心肺大傷”“不能人道”的消息傳了半日,連外頭不相干的人都曉得了,沒道理她這一個府里住著的親娘卻不曉得,居然都沒去看過元芳一眼……與不曾露面的竇憲合在一起,這對親生父母實在令人費解。 為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她趁著散學時候拿了書,找趙學錄告了兩日的假,與胡沁雪招呼過一聲,就悄悄走了。 待回到竇府,瞧過淳哥兒,見他口里雖沒血了,嘴里卻還在喊疼,吃甚都吃不下……這種口腔粘膜破損,也沒甚特效藥,只能多補充維生素了。她洗過手,給他削了半小個桃子,小人兒嘴巴怕疼不敢張大,她切成小塊,用簽子慢慢喂給他。 那奶嬤嬤卻陰陽怪氣道:“江小娘子倒是好本事,才兩日功夫就將哥兒哄得服服帖帖……哦,瞧我這張嘴,你們江家的女子哪個不厲害,個個女中豪杰哩,連堂堂國公府嫡長孫都敢暗害……” 見江春不接她話,自以為是占了上風,她又扭著腰拿了個梨子起來,哄著淳哥兒道:“好哥兒,你不是最喜吃這梨子嘛,那桃兒別吃了,咱們吃梨子?!?/br> 淳哥兒個性子軟|綿的小兒,被她一哄,果然咽了口口水,有些想吃了。 江春眼光微動,她手里拿的梨子,形圓如珠子,顏色青綠如翡翠之光,上頭無任何斑點瑕疵,雖梨皮還厚,切開來里頭的果rou卻是白嫩清脆……這是明顯的西南特產寶珠梨,在東京城不常見。 這年代交通不便,這梨子要吃得提前至少二十日就摘下運過來,而二十日前,才農歷六月,寶珠梨還未成熟。 即使現在看著,那梨皮也未成熟。淳哥兒本就面白體虛,平日湯藥不斷,這般生梨吃下去,又要拉一場肚子。但她昨晚注意到,淳哥兒大便不太成型,只似鴨子屎似的稀溏一片,但乳|母幾個卻絲毫不為所動,似乎已經習以為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