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節
哪里想的到,剛才林瑜還一臉和善的樣子,結果一言不合就拔劍。 說沒有被嚇到是假的,不過在在場的諸位毫無異色的樣子,他就知道自己不可以將這一點表現出來。 想必大爺應該有他的用意。 林瑜自然是有的。 他又不是殺人狂,非要親手處置這個人。他的時間有限,必須在漕運的其他兩位老大反應過來之前,將能了解的情報都收集起來。 更重要的是威懾。 斬掉他們賴以效忠的頭領,再悄悄地補上自己人,光用武力威脅并不足夠。還要從心理上徹底打碎他們的反抗意識,叫他們徹底生不出任何小心思出來。 剛才時機和他站得位置都剛剛好,林瑜就順手了。 他環視了地下癱過去的幾人,心中點頭,效果不錯,雖然好像把自己這邊的宗平都嚇到了的樣子。 “辰子,接下來的事情交給你了?!辈恍枰骤ざ嗾f,辰子并地支的其他幾人拖著剩下的幾人離開。再審一番,只有徹底沒了心氣的才能活下去。 也有上來處理尸體的,一切井然有序。 看著這一幕,眼睛都有點發疼的辛宗平突然有些明白了自家爺爺有時候看著他時,忍不住流露出來的擔心的眼神。 他深吸一口氣,呼吸了一口充滿了血腥氣味的空氣,沉下心神,對著林瑜低聲到:“大爺,我想跟過去看看?!?/br> 林瑜驚訝地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一臉堅毅,不由得笑道:“我原沒準備叫你做這方面的事,你跟去看什么?”有這份心就很好了,證明他沒有看錯人。 “只是……”他皺眉想爭取。 林瑜擺手,示意他不必多說,到:“有些事情心里知道就好了,不必較真?!币钦姘讶私o嚇壞了,那才是得不償失。 辛宗平見林瑜是真心不想他看這個,方止了口。 鬧了這么大半夜,天已經微曦。不過林瑜暫時卻還沒有休息的意思,腳步一轉往著關著張晗的后廳走去。 辛宗平依舊捧著劍,跟在后面。 后廳里頭的張翰早就急得一刻不停地來回走動,見林瑜來了忙上前問道:“沒事吧?”恨不能抓著自家小外甥,里里外外地翻看一下。 林瑜揮開他抓著自己的手,道:“我能有什么事?!庇值?,“一直抓著你的,就是那個翁老大,他現在已經死了?!?/br> 張晗聽了,怔愣了一會兒,忽的長長地嘆了口氣,道:“死了?” “難道你以為我會放他活著離開這里?”林瑜狠狠戳了戳他的頭,道,“回神,現在是不是可以好好解釋一下,為什么一個漕運的老大會盯著你這個小秀才?”他對著自己的小舅舅露出一個秋后算賬的微笑。 這一邊林瑜別院一夜未曾安眠,另一頭,齊達立逼著兩個守門兵卒將翁老大他們的身份給說了之后,給嚇了一跳。 “想錢想瘋了的東西,你們只道性格方便,怎么不想想湯山也在那個方向,要是傷著了哪一個達官貴人,你們還要命不要!” 那兩個兵卒對視一眼,道:“能這么不長眼?” 齊達也懶得管這兩個要錢不要命的傻子,忙忙地點齊了手下的兵卒。他是正七品的總旗,手底下應該有五十人的小旗,小旗手下再有十個兵卒,算起來本該有五百人。 不過如今天下承平,各個軍營吃空餉都很嚴重。說來五百人,能有個百來個已經很不錯了。 他也不知道漕運的賊人往哪里去了,地上的痕跡掃得很干凈。他只好散了人出去,先打聽著,又叫打聽這一段時間可有什么達官貴人來湯山這邊游玩。 如今正值金秋,來玩的官宦之家沒有十家也有八家。齊達也不敢敲門打擾,小心翼翼地叫探查了情形再來稟報。 折騰了大半夜,人困馬乏的只當是沒什么情況了。卻聽手下一人來報說,在另一邊像是瞅見了賊人的蹤跡。 “可知道哪里有什么人家沒有?”齊達忙問道。 那兵士自是都打探清楚了,道:“那里有原榮國府、先巡鹽御史夫人的別院。本來沒什么人住的,不過,這段時間倒是聽著有人聲?!?/br> 齊達聽了心頭一跳,上馬道:“還不快帶路!” 第43章 “這么說,他倒還算得上是你的伯樂了?!绷骤ぢ犃藦堦蠈⑶耙蚝蠊愀鹘淮? 嘴角勾出一個嘲弄的弧度。 張晗一聽這聲氣就不大好, 猛搖頭道:“翁老大此人疑心重的很, 他既想著我替他出主意, 又不敢叫我接觸他的心腹,哪敢說什么伯樂?!敝皇歉谖汤洗笊磉叺哪切┤兆与m然提心吊膽,但是在他還有利用價值之前,心知肚明他不會拿自己怎么樣的張晗小日子還是過得很不錯的。 總之,比起在書院里頭念書要開心。 說到這里, 他又有些羞愧,低頭吶吶道:“一開始為了保命, 將瑜哥兒你的治家之法給說出去了。也正是因此,那翁老大才……” “效果怎么樣?”出乎張晗意料之外的, 林瑜對于這一點倒是毫不在意,反而問起效驗來。 張晗看著毫不掩飾好奇的小外甥張了張口, 好容易把一肚子的解釋給塞了回去,道:“我冷眼瞅著翁老大試了一下, 還挺合適的, 比原先沒有訓練過的那些個漢子要像樣多了?!变钸\上的都是一些年輕單身的無產壯勞力,這些人都是貧苦出身,什么都不懂。一開始雖管起來難一些, 但是前頭的坎過去之后, 后面反而很順暢, 也容易聽話。 聽張晗細細地說了, 林瑜基本也能想象得出來。原本的時空中,漕幫能迅速地發展起來,除了準軍事化的制度、日益壯大的無產者基數之外,百姓的容易被洗腦也是一點。 在林瑜的前世,連高學歷的教授級知識分子都能被傳|銷給洗腦了去。白蓮教這樣在林瑜眼中連最主要的信仰都存在自相矛盾的教派,還能在貧苦百姓中大行其道、屢禁不絕就可以理解了。 “我知道了?!绷骤ば睦锉P算著主意,卻看見張晗眼巴巴地看著他,不由放下撐著側臉的手,問道,“你又想作甚么?” 張晗沉默了一下,道:“比起書院念書、科考,我更喜歡在漕船上的日子?!?/br> 林瑜冷漠道:“漕船還是漕運,或者,說更明白一點,翁老大那樣的?” “漕運、不,當然是翁老大那樣的!”張晗的眼中閃起熊熊的名為野心的光芒,看著林瑜的樣子似乎格外希望得到他的認同。便是他也知道,如果能說服自己的小外甥的話,家那邊就有一半的意思了。 林瑜冷笑一聲,道:“那你可知道,我親手削掉了翁老大的腦袋?”說著一把拿過辛宗平捧著的嵌金鑲寶的華麗寶劍貫在他的面前,問道,“你可親手殺過人?” 只知道翁老大已經死了卻不知其中內情的張晗看著眼前看上去華而不實的寶劍沉默,然后難以置信地看向自己印象中一直斯文優雅宛如璧人的小外甥。他一直知道瑜哥兒非同一般,但這一點直到上了漕船,用他的治家之法得了重用之后,才有了切身的體會。 “外頭應該還有沒有處理好的人?!绷骤だ淠氐?,“如果,你真的下得了決心,就把這把劍拿起來?!?/br> “大爺?!蓖忸^傳來稟報之聲,辛宗平看了眼僵持的甥舅兩個,輕輕走到門外,問道,“何事?!?/br> “外頭有一總旗帶著軍士來敲門,說是瞧著有賊人過來了,問是否安好?!?/br> 總旗?辛宗平心道,這可不好打發,低聲與林瑜這般說了。 林瑜聽了,眼珠一轉,道:“也好,現成收尸的來了?!闭Z畢,起身,辛宗平忙跟上。 卻見他頓住了腳,對著看著寶劍發呆的張晗道:“不管如何,我已經去信姑蘇,先準備好回家成親?!?/br> 本來還沉浸在沉重的思緒中的張晗聽見這么一聲,一臉茫然地抬起頭,問道:“成親?那家沒有退婚嗎?”他原本是有一個已經看好了的岳家的,只是既然他跑了這么長時間,便以為那家已經退親了,怎么聽著像是沒有? “你那老岳丈說,便是只有一塊牌位也要將那姑娘嫁過來,否則就送去出家?!痹緩埨咸故呛眯?,想著不能耽誤了人家姑娘的花期,誰能想得到她父親卻是這樣的一個人呢! 比起出家,還是嫁進張家少受些磋磨。張老太太嘆了一回后,就同意了這個主意。還和林瑜說過,要真是張晗找不回來了,她就當女兒養著,若是以后有了好人家就從她那里嫁出去。 不過,既然人被林瑜給找到了,之前他說要把張晗綁回去成親還真不是一句玩笑話。 出了后廳,林瑜便忍不住嘆了口氣。 這樣一個不眠之夜過去,就算精力旺盛如林瑜都難免有些心力交瘁的感覺。特別是還有張小舅這個不省心的,好好的讀書科舉不愿意,偏偏要攪和進漕運這樣一個渾水中。 雖然,林瑜自己也沒什么資格說他,畢竟他縮圖更大。所謂的翁老大與之相比,不過螢火之光,難以與皓月爭輝。但是,他自己知道自己做什么,也有為此付出代價的準備。 可張小舅太沖動了些,在林瑜看來,就算他在漕船上呆了一年多,實際上卻一直被翁老大看管著,不自由的同時,也沒叫他真正接觸里頭的黑暗。 辛宗平低聲輕輕地安慰道:“回頭關上兩年,好好教一教就好了?!背捎H之后,有了妻兒,又不一樣些。 “你又不是不知道他,真要打定了主意,那是死活拉不回來的?!绷骤ぐ戳税搭~頭,道,“算了先不說他,外頭的請進來沒?” “去請了,您是……” “先去沐浴更衣?!绷骤哿藫坌渥?,道,“總覺得身上還有一股血腥氣,叫人發覺了就不好了?!鳖D了一下,又道,“你也去,前頭先叫劉嬤嬤招待著也無妨?!?/br> 辛宗平應諾退下。 外頭院中。 “再想不到湯山還會有賊人出沒?!眲邒咭贿呉R達往里走,一邊嘆道,“若非老爺不放心大爺,死活勸說帶了護衛來,只怕就不好說了,這一院子老的老小的小,實在是……”她停了下來,又嘆了一聲。 齊達忙道:“不知貴家主人是?” “說來不怕您笑?!眲邒呗冻鲆粋€驕傲的笑容來,道,“正是今科解元郎?!?/br> “原來如此,失敬?!饼R達腦海中閃過一雙冷靜的黝黑眸子,定了定神方笑道,“只不知如今賊人何在,可有擾了解元郎?” “聽著在院子里的時候就叫護衛一劍殺了,老奴也不敢去看?!眲邒咭R達在偏廳坐了,喚著上茶來,又道,“不過沒齊總旗您說得那么多,只有一個?!闭f著,露出驚慌不定的神色來。 齊達一看便知道她擔心什么,忙道:“解元郎沒叫驚著了就好,下剩的賊人自有官府下海捕文書?!庇职参康?,“許是那賊人只是中途迷了道,才拐到貴府上?!?/br> 劉嬤嬤的臉色這才好看一些,從送茶上來的婆子手里接過托盤,親自上了茶,道:“還請總旗稍待,用些茶點,大爺這會子正在沐浴更衣?!?/br> 齊達忙推辭道:“既然解元郎安好,只管把那賊人交與我,我便回去復命去,不多打攪?!?/br> 劉嬤嬤便笑道:“再沒這般待客的禮,說出去叫人笑話老奴不知禮數,大爺要說的?!闭f著,便退下去了。 齊達自己也覺得拘謹的厲害,坐在椅子里頭渾身不自在。他端起茶杯,嘗一口,頓了一下心道:“怪道養得出那樣的人來,連個水都不一樣?!?/br> 略略等了一會子,劉嬤嬤又來到偏廳,道:“齊總旗,大爺有請?!庇謳е麄兺竺孀?。 走了約莫半刻樣子,劉嬤嬤推開一個院門,又換了一個秀美大丫鬟來引著他們。齊總旗忙已開眼睛不敢多看,只掃過院內花卉,瞅著面前人裙擺不走岔了道便是。 “大爺,齊總旗來了?!闭驹诜块T口,白術先敲了門,回道。 “快請進?!?/br> 齊達剛要邁步,想了想,將兩個小旗留在了門外:“你們在外頭等著?!?/br> 進了門,就看見一個眼熟的少年書生,臉色略略有些蒼白,但是那雙眸子卻如齊達印象中的一般鎮定。少年的身邊還伴著一個青衫書生,也是齊達見過的,在貢院里頭的時候兩人說過話。 三人見過,林瑜便吩咐白術上茶來。 齊達忙止道:“不忙吃茶了,在下原不過看一下解元郎是否安好,既然無大礙在下這便回去了?!?/br> 林瑜頓了一下,不好多攔,關心了兩句關于賊人的話之后,便面帶猶豫地道:“論理我不該說,只是這事也不是好拿出口去說的?!?/br> 齊達笑道:“府上才有喜事,叫幾個毛賊攪了實在是不該?!毕肓讼氲?,“在下只說那尸體是山間小道尋著的就完了,許是賊人里頭內訌了也未可知?!?/br> 林瑜聽了,不由展顏而笑,道:“如此,就勞動齊總旗了?!闭f著,便要起身行禮。 那齊達見他小臉一緩,少了愁緒,心里也跟著輕松起來,忙伸手扶了他的臂彎道:“不敢?!庇忠孓o。 林瑜苦留他一道用早膳,到底也沒留。本來連備下的辛苦錢也不要,還是林瑜很是說了一番手下人辛苦的話,這才叫身邊的小旗接了,一徑去了。 “這倒是一個不錯的?!比缃竦墓佘娔膫€不是兵過如篦,辛宗平常年在金陵,卻知道這個還是不錯的,平日里待事也公道。 林瑜輕笑一聲道:“是不錯?!庇肿R趣又有本事,若再有個好背景,只怕很快就升上去了,哪止今日小小的一介總旗。 幾個漕運上的賊人混進來湯山的事情,果然沒有引起一點點的水花。悄悄的就給按了下去,要不是林瑜一直關注著,倒不知道齊達一介七品總旗還有這樣的能耐。 對漕運上來說,翁老大的消失就像是沸騰的油鍋里頭濺進了一滴冷水,瞬間就炸了鍋。 三足鼎立是最穩定的狀態,其中大頭的沒了一個,剩下的兩個哪個不想做真正一言而決的老大,如此每一天都有人消失,這一段時間,漕運上鬧騰得連官府都有所警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