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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碎玉投珠在線閱讀 - 第61節

第61節

    “珍珠……”丁漢白粗聲叫他,“我不在的時候,你有沒有想要過?”

    紀慎語哪肯回答,抿著嘴細細地哼,瞇著眼悄悄地看,他環住丁漢白的脖頸,貼近,用薄薄的胸膛蹭對方。忍啊,忍啊,終究沒有忍住。

    “想的?!彼麕缀跻ё《h白的耳朵。

    夜盡晨至,紀慎語睜眼聞見香氣,是剛炸的油條,丁漢白一早去巷口買的。據他觀察發現,茲要前一晚將他折騰狠了,丁漢白第二天能殷勤得頭頂開花。

    他吃飽喝足去玉銷記,一陣子沒來,伙計看他的眼神有些怪。后來姜廷恩到了,他將佩子給對方,并囑咐一些。姜廷恩去一店報賬,報完跟著丁延壽上課,等回三店時已經下午了。

    兩人湊在柜臺后,紀慎語問:“師父有沒有說什么?”

    丁延壽什么都沒說,一眼瞧出丁漢白的手藝,接都沒接,卻獨自上樓待了很久。姜廷恩說完嘆一口氣,又道:“姑父和姑姑要把三跨院賣掉,現在只剩他們和小姑,大還是其次,住著傷心?!?/br>
    紀慎語眼酸,趕忙詢問:“那師父師母準備搬去哪兒?”

    姜廷恩說:“還沒定呢,小院子都破舊,單元房住不慣,別墅倒是還有院子……可貴得很,姑父還在考慮?!彼皭潫o限,“姑父很勤儉,且猶豫一陣呢,要是什么都沒發生,大哥說買別墅,他一定很快答應?!?/br>
    越說越愧疚,紀慎語去捂姜廷恩的嘴,忽地,他撞上伙計的視線,對方猛地轉身躲開。他一愣,問:“我怎么覺得他們有些奇怪?”

    姜廷恩小聲說:“你和大哥的事兒大家都知道了?!?/br>
    紀慎語瞠目:“什么大家?!”

    當初動靜不小,行里誰不知道丁漢白自立門戶,還帶著師弟。丁爾和叫伙計搬料子那天說了許多,難免被聽去一耳朵。東家的家庭秘辛,又如此勁爆,誰能忍住不與別人嚼舌?

    沒有不透風的墻,只有一傳十十傳百,丁漢白和紀慎語的私情已流傳好一陣。版本良多,有說紀慎語勾引丁漢白的,也有說丁漢白逼迫紀慎語的,還有說二人暗度陳倉兩情相悅的。

    有的人不信,可他們同進同出,逼的人家半信半疑。

    等到許多年后,丁漢白不結婚,紀慎語不成家,還整天混在一起,估計全行都會信了。

    紀慎語聽完半身僵硬,臉紅個透,如此捱到打烊。人家正常下班,他通緝犯逃命,等鉆上車一抬頭,老天爺,伙計們站成一堆兒揮手,沖丁漢白問好呢。

    丁漢白單手掉頭,另一手揮了揮,一副單位領導樣兒。紀慎語急得拍大腿,吼道:“還不快走!你這大王八磨蹭什么?!”

    丈二的和尚摸不著頭腦,丁漢白懵懂地駕駛一路,末了總算明白因由。他不慌、不羞,居然還喜上眉梢,學那醉漢,唱起了浪奔浪流!

    紀慎語灼熱一整天,洗澡,叫那漏涼水的管子一澆,終于正常了。他頂著毛巾往丁漢白懷里坐,對方擦他頭發,他說了丁延壽要賣掉院子的事兒。

    丁漢白幾乎沒有考慮,拍板就要換別墅,拍完想起來,他做不了主。紀慎語真的懂他,說:“你沒辦法做主,可以讓說得上話的人幫幫忙,勸一勸師父。師父嫌貴,我們悄悄給他添一些錢,讓他不心疼就行?!?/br>
    說了就辦,丁漢白第二天一早去姜廷恩家,舅舅疼外甥,他找姜尋竹幫忙。先是一頓責罵,怪他大逆不道,又是一通數落,怪他任性妄為,緊接著心疼起來,瘦了,糙了,怪他不好好吃飯。

    大清早,那舅舅舅媽愣是忙活出四葷三素,丁漢白哪是來求人的,簡直是來掃蕩人家廚房的。姜廷恩更行,跟屁蟲,光“想他”說了二十多遍。

    他吃著大蝦表明來意,言簡意賅:“舅舅,我帶了個折子,你當官人脈多,就跟我爸說能拿到優惠,錢我出一部分?!?/br>
    姜尋竹打開存折一驚:“你哪來這么多錢?”合上,交還,“我和你舅媽都商量好了,我們出一部分錢,采薇一直跟著你們家,我們當出撫養費,而且你不在了,以后讓廷恩多去住,算他的伙食費?!?/br>
    想到了一起,丁漢白說:“這折子你們留著,花我的,剩多少你們看著用,以后我爸媽有什么事兒,拜托廷恩多幫忙?!彼麖男【蛺圩鲋?,不容別人反駁,只好這么定下。

    可豪氣干云一過,他出門就開始犯愁。本來就玩兒命攢資金,這下更不夠了,趕去瓷窯,算了賬上所有能用的流動資金,弄得伙計以為有什么變故。

    狹小的辦公室,四人開會,籌錢。

    紀慎語是技術工,扎著圍裙戴著手套就來了。丁漢白守著他,給他拍土,給他擦臉,這大老板說話的工夫擺弄著他,叫人分不出情況是否危急。

    佟沛帆說:“我那兒有些積蓄,先給你?!?/br>
    房懷清一聽:“又出力又出錢,小心賠了夫人又折兵?!睉T常的死樣子,張口能降溫,“何必那么麻煩,叫這師弟做兩件粉彩轉心瓶,用上十成十的手藝,一賣,不就行了?”

    紀慎語聞聲抬頭,蓄意謀財,能騙得人傾家蕩產,他警告道:“你別故態復萌?!?/br>
    這師兄弟拌著嘴,丁漢白在一旁又過了遍賬,戶頭已有的錢,能用的全部流水,截止樓盤下文件預估再添多少……數字紛雜,總之是不夠。

    一腔愁慮,傍晚回市區后直奔崇水,先前修復的幾件東西在張斯年那兒,不知道脫手情況。丁漢白和紀慎語在胡同口下車,拎著酒菜燒餅往里走,門沒關,等著他們似的。

    一進屋,兩人同時換副表情,不哭喪臉了,佯裝萬事順利。

    這是不成文的規矩,師父要孝敬,不能與之添堵。

    布上一桌酒菜,丁漢白和張斯年碰杯,紀慎語就著熱湯啃燒餅,豆沙餡兒,他接二連三吃撐了。一抬眼,這才發現對面擱著百壽紋瓶。他想起梁鶴乘,情不自禁嘆息一聲。

    張斯年看來:“怎么?豆沙甜死你了?”

    紀慎語說:“要是梁師父在就好了?!?/br>
    張斯年掃興道:“好好的提六指兒干什么,去去去,進屋睡覺去?!彼劾?,那紀慎語就是個仍在發育的半大孩子,吃了就該睡,睡著就該長。

    等外間只剩師徒倆,張斯年說:“小虎子白天過來一趟,說他給打聽了,那樓竣工在即,盯著的投……投資商,多呢,你抓緊點兒?!?/br>
    寅虎卯兔,小虎子是張寅的乳名。丁漢白點點頭,干了一杯酒。

    張斯年說:“我當初收你為徒,除了你有天分本事,還有個原因?!贝h白看來,他抱肘回想,“你特別狂,爺似的,那勁頭跟我年輕的時候一模一樣?!?/br>
    一頓,老頭驟然謾罵:“瞧瞧現在,快他媽跟我現在一樣了!你被抄了家還是被弄瞎一只眼?端著深沉樣兒給誰看?!”

    這高聲把里間的那位驚夢了,紀慎語跑出來,外間卻沒人,丁漢白被揪到了院里。張斯年扔一把鐵鍬,指著中央,讓丁漢白挖。

    丁漢白發懵,撬開松動的磚石,連挖數次,露出一個箱子。弄出來,撲了土,撬開后里面是個大泥團。紀慎語湊上去一聞,不讓敲,去自己背包里翻出藥水,抹上去,那堅硬的泥竟一點點軟化了。

    貯存器玩,這種方法最有保護力。

    一層層剝開,里面的物件兒一寸寸暴露,就著明晃晃的燈泡,襯著烏麻麻的黑天。鐵銹花看清了,獸面紋看清了,獅耳也露出來了……丁漢白停下手,大驚失色地看向張斯年。

    張斯年說:“接著擦?!?/br>
    丁漢白用了一萬分的小心,胸膛震動,心臟都要躥出喉嚨。大清雍正年制,款識一露,他將這方尊抱在懷里,生怕摔了、磕了,指尖都緊張得顫抖。

    紀慎語立在一旁,他沒那慧眼,可他懂制造。行里有“一方抵十圓”的說法,這方器向來比其他器型珍貴,還有那遍布全身的開片,是哥釉著名的“百圾碎”。

    張斯年驀然眼紅,這么件寶貝,他父親當初為保護它而喪命。多少個夜晚戰戰兢兢,他藏著,護著,卻也白天黑夜害怕著,轉身進屋,他覺得真累。

    “師父?!倍h白叫他。

    他說:“賣了吧,不得低于一百萬?!?/br>
    紀慎語大驚,一百萬?!那是什么概念?!

    百萬高價,依然炙手可熱,這下一切問題都將迎刃而解。

    然而丁漢白望著老頭的背影,卻悄然改了主意。

    作者有話要說:  文中所有涉及到的價格均查閱了藏品或相似藏品的官方估價、拍賣價格,根據年份不同稍有調整。

    第60章 轉機。

    還是屋里的破桌, 酒菜挪開, 鋪墊三層厚布,那方尊妥當地擱在上頭。丁漢白和紀慎語各坐一邊, 盯著, 瞅著, 舍不得摸,生怕這寶物損壞一星半點。

    紀慎語問:“師哥, 這真的值一百萬?”

    天文數字, 多少人一輩子都不敢夢想有一百萬,丁漢白點點頭, 旋開放大鏡檢查唇口。無瑕, 唇口與短頸, 一體的肩腹,哪里都保存完好。轉念一想,糊著藥泥隔絕氧化,埋在地底下, 要不是他遇到天大的難處, 還會埋藏多久……

    這時, 老頭在里間哼起戲詞,唱的是《霸王別姬》中的一段。丁漢白踱入屋內,細細聽,這段戲的曲牌名是“夜深沉”,此刻唱真是應景。

    張斯年倚著床頭,合眼, 吊眉,將字句唱得婉轉滄桑,最后一字結束,那干枯褶皺的眼皮已然泛紅。丁漢白坐到床邊,問:“師父,如果我并不需要錢,那方尊你打算埋到什么時候?”

    張斯年說:“不知道?!币苍S再埋十年、二十年,直埋到他死。他不怕死,一丁點都不怕,朝生暮死都無妨。他倏地睜眼,動動嘴唇,卻沒講出話來,只無限凄涼地笑一笑。

    丁漢白心真疼?。骸袄项^,那物件兒叫你受罪了,是不是?”

    張斯年點頭,又搖頭,慌神望一眼窗外。人老了,嗓子也老,此時聽著格外嘶?。骸拔乙郧昂湍阋粯印湍阋粯?!”他驀地激動,怕丁漢白不信似的??伤浾娴暮投h白一樣,意氣風發,像個爺,但為了保護那些寶貝,瞎了眼睛,家人死的死,逃的逃,經受難以忍受的屈辱。

    他太害怕了,不知道余生會不會又來一輪,所以提心吊膽。

    丁漢白輕聲問:“師父,讓我挖地的時候,你心里怎么想的?”

    張斯年面露恐懼:“我橫了心?!边@迫在眉睫的關頭,他橫下心賭一把,寶貝交付,成,皆大歡喜;不成,有什么兇險,他將來頂上,反正賤命一條沒什么所謂。

    一番話說完,丁漢白久久無法平靜。他記得紀慎語總是摸梁鶴乘的手指,于是學著,握住張斯年的手。一只老手,一只布滿厚繭的大手,肌膚相貼,傳輸著言語難以說清的東西。

    “師父,別怕?!倍h白哄著,“現在做生意的人很多,發家的富翁也很多,你不是說過,時代變了。這些古玩寶貝是受保護的,沒人會強奪去毀掉,永遠都不會了?!?/br>
    老頭目光發怔,憶起過去嗚嗚地哭,竟像個孩子。

    丁漢白心痛難當,撫對方灰白的發,那件方尊能解他所有難題,可面對張斯年的心中陰影,他卻就著深沉夜色,定下別的主意。

    六十多了,埋藏著恐懼活了幾十年,他這個做徒弟的,不能只想著自己。

    待張斯年睡著,丁漢白輕巧出屋,一愣,只見紀慎語仍守在桌旁,直著眼,居然紋絲未動。他過去叩桌,紀慎語一個激靈抱住方尊:“小心點!萬一碰了怎么辦?!”

    丁漢白好笑道:“回家么,我困了?!?/br>
    紀慎語一臉正色:“不行,我得看著它。你去里間和張師父睡吧,我來守著?!?/br>
    這模樣太過好笑,拉不走,拽不動,小屁股粘在了椅子上。丁漢白洗完澡端盆水,擰濕毛巾給紀慎語擦臉,擦完往那嘴里塞上牙刷,為了不動彈,竟然刷完就著水吞了。

    丁漢白問:“你現在一心看它,都不瞧我了是嗎?”

    紀慎語盯著獅耳:“你當我沒見過世面吧,這寶貝脫手之前不能有任何差池,我一定要仔細看著。至于你,你身上有幾顆小痣我都知道,少看兩眼也沒什么?!?/br>
    這一通理由真是噎人,丁漢白無奈,兀自鎖門關窗,折回,將紀慎語一把拎起,用著蠻力拐人睡覺。紀慎語晃著腿,眼神直勾勾地望著方尊,忽地屁股一痛,叫丁漢白輕摑一巴掌。

    丁漢白罵:“瞧你那德行,看情郎呢?!”

    里間門關上,紀慎語認命地打地鋪,躺好,關燈,但身在曹營心在漢。他悄聲說:“師哥,一定要找個上乘的買主,有錢是肯定的,還要真的喜歡,最好長得也英俊,性格得善良……”

    丁漢白說:“你給方尊找買主還是找婆家?”

    床上呼嚕聲響起,紀慎語問:“師哥,咱們怎么謝張師父?”

    丁漢白湊耳邊咕噥,紀慎語大驚,而后知曉原因卻十分理解。他抱住丁漢白,說些別的,手伸入衣服摸人家寬闊的背,按在脊梁第三節 ,那兒有一顆小痣。

    夜深人靜,千家萬戶都睡了。

    隱隱約約的,有一點雨聲。

    紀慎語爬起來,輕手輕腳地去外屋看方尊是否安好,回來,撞上張斯年喝水。又睡兩個鐘頭,他再次爬起來,去看方尊是否依然安好。

    他一會兒來看看,一會兒來看看,天快亮了,又來。張斯年起夜上廁所,問:“六指兒他徒弟,你有完沒完?跟我徒弟同床共枕就那么難為你?”

    紀慎語臉一紅:“……我確認東西還在不在?!?/br>
    張斯年氣道:“我藏了幾十年的東西都沒丟,現在還能不翼而飛?!”

    天大亮,酣睡整夜的丁漢白精神飽滿,瞧著紀慎語的眼下淡青直納悶兒。聽張斯年講完,樂不可支,樂完,一派鄭重,說:“師父,這方尊交給我處理,無論做什么都行?”

    張斯年一怔:“你不賣?”

    這師父太聰明,丁漢白說:“不賣了,你最愛逛古玩市場,不久后我開古玩城給你逛,你還最喜歡博物館,那,把這寶貝擱進博物館怎么樣?”

    年歲不同,時局大變,當年無數珍寶被打砸破壞,張斯年要用命護著,生怕走漏一點風聲。那份懼意根植太深,解鈴還須系鈴人,如果把這方尊上交,國家都給予肯定表揚,那張斯年的心頭陰翳就徹底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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