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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碎玉投珠在線閱讀 - 第37節

第37節

    紀慎語昏沉倒地,眼都睜不開,熱血糊著,由遠及近的光束晃著。他望見丁漢白向他跑來,喊著師哥一點點蠕動。

    那輛車來勢洶洶,車頭猛轉,沖著劫匪,引擎聲有要人命的氣勢。

    劫匪奔逃,嚎叫,摔在雪堆上。車剎停,下來個男人撿起手槍,三下五除二卸成零件,丁漢白爬起去拿扎貨的繩子,迅速將那三個孫子捆了。

    他忍著肩頸劇痛,半跪抱起紀慎語,四周已經昏暗不堪,紀慎語微弱地問:“師哥,你有沒有受傷?”

    丁漢白說:“別管我,你傷哪兒了?!”

    痛意一點點褪去,紀慎語說:“我沒事兒……就是挨了些拳腳?!?/br>
    三人全部掛彩,湊到車燈前,幫忙的男人露出臉來,居然是賣高價雞血石的老板。丁漢白忍痛笑出來:“不買你的雞血石說不過去了,多謝?!?/br>
    男人說:“遠遠地看見有亮光,我朋友叫我過來看看?!?/br>
    丁漢白朝車里瞅,隱約還坐著一人,看不清模樣。而后得知對方也要回赤峰,正好接下來可以做伴,他說:“大哥,我叫丁漢白,這是我倆弟弟,你怎么稱呼?”

    男人說:“我叫佟沛帆?!?/br>
    ……佟沛帆?!

    紀慎語雙眼猛睜,梁鶴乘之前讓他去瓷窯找一位朋友,那人就叫佟沛帆。他再覺不出疼來,只顧心中翻攪,直到上車都巴望著對方。

    丁爾和開車,丁漢白捂著肩膀坐在后面,跟著前面的車回赤峰。顛簸、報警、處理傷口,眨眼折騰到凌晨,烏老板愧疚無比,不住地道歉。

    醫院走廊,丁漢白說:“你收攤走得晚,我們先走,哪兒能怨你?”他外傷不多,挺拔地立著,“當時往那邊走的車不止一輛,估計就是引人走錯路,早準備好的?!?/br>
    事情發生又解決,既倒霉又萬幸,再琢磨就是浪費時間了。丁漢白進診室撩簾兒,盯著大夫給紀慎語上藥,那一張標致的臉面青紫斑駁,真叫他心疼。

    紀慎語伸出手,要他。

    他端著不在意的架子靠近,用指腹點點染血的鼻尖,而后握住那只手。紀慎語小聲說:“師哥,佟沛帆是梁師父的朋友,潼村那個瓷窯就是他開的?!?/br>
    丁漢白一時沒反應過來:“梁師父的朋友?”數秒后,重點從內蒙古偏到揚州城,“原來去潼村是為了找他?壓根兒不是約了女同學?!”

    紀慎語怔怔,什么女同學?

    丁漢白佯裝咳嗽:“人家救了咱們,肯定要道謝。明天我請客,攤開了說說?”

    紀慎語點頭,同丁漢白回家。許是水土不服的勁兒過去了,冷餓交加,又受到驚嚇,他吃了兩碗羊rou燴面才飽。

    行李箱還在另一間臥室,紀慎語去拿衣服洗澡,與丁爾和對上。丁爾和掛了彩,有氣無力地招他回來睡,他敷衍過去,遵從內心去找丁漢白。一開門,丁漢白正光著膀子吱哇亂叫。

    “師哥?”他過去,摸上對方肩膀的腫起,“我給你揉藥酒?!?/br>
    這回可比開車撞樹那次嚴重,紀慎語不敢用力,揉幾下吹一吹,rou眼可見丁漢白在發抖。丁漢白并不想抖,可湊近的熱乎氣拂在痛處,麻癢感令他情不自禁。

    本該閉嘴忍耐,但他太壞:“吃兩碗羊rou面,都有味兒了?!?/br>
    紀慎語動作暫停:“有嗎?什么味兒?”

    丁漢白說:“羊sao味兒?!鞭D身,紀慎語正低頭聞自己,他湊近跟著一起聞,蹭到紀慎語潮濕的頭發,還蹭到洗完澡泡紅的耳尖。

    紀慎語抬手要推他,生生止在半空。

    他問:“怎么不推?”

    紀慎語說:“你肩膀有傷?!?/br>
    丁漢白拖長音:“肩膀有傷是不是能為所欲為?”他用無損的那只手臂擁住對方,很快又分開,不眨眼地盯,干巴脆地說,“他們要帶你走的時候,嚇死我?!?/br>
    又說:“你倒膽子大,被制著還敢反抗?!?/br>
    紀慎語抬頭,他沒有無邊勇氣,只不過當時丁漢白為他硬扛,他愿意陪著挨那伸頭一刀。他此刻什么都沒說,丁漢白炙熱又自持的目光令他膽怯,他一腔滾沸的血液堵在心口,如鯁在喉。

    是夜,二人背對背,睜眼聽雪,許久才入睡。

    翌日醒來,半臂距離,變成了面對面。

    一切暫且擱下,他們今天不去奇石市場,待到中午直接奔了赤峰大白馬。那周圍還算繁華,二人進入一家飯店,要請客道謝。

    最后一道菜上齊,佟沛帆姍姍來遲,身后跟著那位朋友。

    丁漢白打量,估摸這兩人一個四十左右,一個三十多歲。佟沛帆脫下棉襖,高大結實,另一人卻好像很冷,不僅沒脫外套,手還緊緊縮在袖子里。

    佟沛帆說:“這是我朋友,搭伙倒騰石頭?!?/br>
    沒表露名姓,丁漢白和紀慎語能理解,不過是見義勇為而已,這交往連淡如水都算不上。他們先敬對方一杯,感謝昨晚的幫忙,寒暄吃菜,又聊了會兒雞血石。

    酒過三巡,稍稍熟稔一些,丁漢白揚言定下佟沛帆的石料。笑著,看紀慎語一眼,紀慎語明了,說:“佟哥,冒昧地問一句,你認不認識梁鶴乘?”

    佟沛帆的朋友霎時抬頭,帶著防備。他自始至終沒喝酒、沒下筷,手縮在袖子里不曾伸出,垂頭斂眸,置身事外。這明刀明槍的一眼太過明顯,叫紀慎語一愣,佟沛帆見狀回答:“老朋友了,你們也認識梁師父?”

    丁漢白問:“佟哥,你以前是不是住在潼村?”

    這話隱晦又坦蕩,佟沛帆與之對視,說:“我在那兒開過瓷窯,前年關張了?!彼疽詾檫@兄弟倆只是來采買的生意人,沒想到淵源頗深,“那我也冒昧地問一句,既知道梁師父,也知道我開瓷窯,你們和梁師父什么關系?”

    紀慎語答:“我是他的徒弟?!?/br>
    佟沛帆看他朋友一眼,又轉過來。紀慎語索性說清楚,將梁鶴乘得病,而后差遣他去潼村尋找,樁樁件件一并交代。說完,佟沛帆也開門見山:“瓷窯燒制量大,和梁師父合作完全是被他老人家的手藝折服,不過后來梁師父銷聲匿跡許久,那期間我的窯廠也關了?!?/br>
    這行發展很快,量產型的小窯力不從心,要么被大窯收入麾下,要么只能關門大吉。佟沛帆倒不惋惜,說:“后來我就倒騰石頭,天南地北瞎跑,也挺有滋味兒?!?/br>
    “只不過……”他看一眼旁人,咽下什么,“替我向梁師父問好?!?/br>
    一言一語地聊著,丁漢白沒參與,默默吃,靜靜聽,余光端詳許久。忽地,他隔著佟沛帆給那位朋友倒酒,作勢敬一杯。

    那人頓著不動,半晌才說:“佟哥,幫我一下?!辟∨娣似鹁浦?,送到他嘴邊,他抿一口喝干凈,對上丁漢白的目光。

    他又說:“佟哥,我熱了,幫我脫掉襖吧?!?/br>
    丁漢白和紀慎語目不轉睛地瞧,那層厚襖被扒下,里面毛衣襯衫干干凈凈,袖口挽著幾褶,而小臂之下空空如也,斷口痊愈兩圈疤,沒有雙手。

    那人說:“我姓房,房懷清?!彼聪蚣o慎語,渾身透冷,語調自然也沒人味兒,“師弟,師父煙抽得兇,整夜整夜咳嗽,很煩吧?”

    紀慎語瞠目結舌,這人也是梁鶴乘的徒弟?!梁鶴乘說過,以前的徒弟手藝敵不過貪心,嗤之以鼻,難不成就是說房懷清?!

    丁漢白同樣震驚,驚于那兩只斷手,他不管禮貌與否,急切地問:“房哥,你也曾師承梁師父?別怪我無禮,你這雙手跟你的手藝有沒有關系?”

    房懷清說:“我作偽謀財,惹了厲害的主兒,差點丟了這條命?!彼志漭p飄飄,像說什么無關痛癢的事兒,“萬幸逃過一劫,人家只剁了我的手?!?/br>
    紀慎語右手劇痛,是丁漢白猛地攥住他,緊得毫無掙扎之力,骨骼都嘎吱作響?!皫煾纭??!彼÷?,丁漢白卻攥得更緊,好似怕一松開,他這只手就會被剁了去。

    酒菜已涼,房懷清慢慢地講,學手藝受過多少苦,最得意之作賣出怎樣的高價,和梁鶴乘鬧翻時又是如何的光景。穿金戴銀過,如喪家之犬奔逃過,倒在血泊中,雙手被剁爛在眼前求死過。

    所幸投奔了佟沛帆,撿回條不值錢的命。

    丁漢白聽完,說:“是你太貪了,貪婪到某種程度,無論干哪一行,下場也許都一樣?!?/br>
    房懷清不否認:“自食其果,唯獨對不起師父?!逼ばou不笑,對著紀慎語,“師弟,替我好好孝順他老人家吧,多謝了?!?/br>
    紀慎語渾噩,直到離開飯店,被松開的右手仍隱隱作痛。佟沛帆和房懷清的車駛遠,他們明天巴林再見,扭臉對上丁漢白,他倏地撇開。

    丁漢白態度轉折:“躲什么躲?”

    紀慎語無話,丁漢白又說:“剛才都聽見了,不觸目也驚心,兩只手生生剁了,余下幾十年飯都沒法自己吃?!?/br>
    “我知道?!奔o慎語應,“我知道……”

    丁漢白突然發火:“你知道個屁!”他抓住紀慎語的手臂往前走,走到車旁一推,在敞亮的街上罵,“也別說什么場面話,rou體凡胎,誰沒有點不光彩的心思?你此時不貪,假以時日學一手絕活,還能禁住誘惑?但凡惹上厲害的,下場和你那師哥一樣!”

    紀慎語委屈道:“我不會,我沒有想做什么?!?/br>
    丁漢白不容他反駁:“我還是這句,現在沒想,誰能保證以后?這事兒給我提了醒,回去后不妨問問他梁鶴乘,落魄至此經歷過什么?也許經歷不輸那房懷清!”

    紀慎語一向溫和,卻也堅強,此刻當街要被丁漢白罵哭。他倚靠車身站不穩,問:“那你要我怎么辦?捉賊拿贓,可我還什么都沒干?!?/br>
    丁漢白怒吼:“等拿贓就晚了!你知不知道我激出一身冷汗?剁手,你這雙爪子磨指頭我都受不了,風險難避,將來但凡發生什么,我他媽就算跟人拼命都沒用!”

    紀慎語抬頭:“師哥……”

    他還沒哭,丁漢白竟先紅了眼。

    他害怕地問:“為什么我磨指頭你都受不了?我值當你這樣?”

    丁漢白百味錯雜:“……我吃飽了撐的,我犯賤!”

    凡事最怕途中生變,而遇見佟沛帆和房懷清,對紀慎語來說算是突發意外了。那些淋漓往事,經由房懷清的口講出來,可怖的,無力的,如同一聲聲長鳴警鐘。

    他又被丁漢白罵得狗血淋頭,從他們相遇相熟,丁漢白是第一次對他說那么重的話。他空白著頭腦癔癥到天黑,忽然很想家,想丁延壽拍著他肩膀說點什么,想看看梁鶴乘有沒有偷偷抽煙。

    夜幕低沉,飯桌少一人,丁漢白以水土不服為由替紀慎語解釋。其實他也沒多少胃口,兩眼睜合全是房懷清那雙斷手,齊齊剁下時,活生生的人該有多疼?

    誰也無法預料將來,他向來也只展望光明大好的前程,此刻味同嚼蠟,腦中不可抑制地想些壞事情。之后,烏老板找他商量明天采買的事兒,他撐著精神聽,卻沒聽進個一二三。

    丁漢白踱回房間,房里黑著,空著,什么都沒動過,除卻行李箱里少了包八寶糖。他沒有興師問罪的打算,但紀慎語這副縮頭烏龜樣兒不能不訓。追到另一間,也黑著,打開燈,紀慎語坐在床上發呆,周圍十來張糖紙。

    丁漢白問:“又搬回這屋,躲我?”

    紀慎語垂下頭,戳中心思有些理虧。丁漢白又說:“躲就躲,還拿走我的糖,我讓你吃了?”

    讓不讓都已經吃了,總不能吐出來,紀慎語無言裝死,手掌撫過床單,將糖紙一并抓進手里。丁漢白過來,恨不能抬起對方的下巴,心情幾何好歹給句痛快話。

    “出息,知道怕了?”他坐下,“跟姜廷恩一樣窩囊?!?/br>
    紀慎語徐徐抬起臉:“我不怕?!蹦抗馇星?,但沒多少懼意,“房師哥走了歪路,你不能因此預設我也會走歪路。當初認梁師父,是因為不想荒廢我爸教給我的手藝,根本沒打算其他。何況,將來我是要為玉銷記盡力的,否則當初就不會讓師父回絕了你?!?/br>
    他陳述一長串,理據分明表達態度。還不夠,又反駁白天的:“倒是你,當初巴結我師父求合作,我作偽你倒騰,聽著珠聯璧合,我看你將來危險得多?!?/br>
    丁漢白叫這一張嘴噎得無法,耐著性子解釋:“誰說你作偽我倒騰了?古玩市場九成九的贗品,沒作偽的人這行基本就空了,可作偽不等于惡意謀財?!?/br>
    他湊近一點:“真品之所以少,是因為輾轉百年難以保存,絕大多數都有損毀。你的手藝包含修復對不對?收來殘品修復得毫無痕跡,即使告訴買主哪處是作偽,價值照樣能翻倍?!?/br>
    收真品需要丁漢白看,修復就需要紀慎語動手,這是光明正大的本事,也是極少人能辦到的活計。紀慎語聞言一怔,似是不信:“可你白天罵我的話,我以為你不讓我再跟著師父學了?!?/br>
    丁漢白微微尷尬:“我當時被房懷清刺激了,難免有些急?!?/br>
    紀慎語問:“你真的想這樣干,然后將來開古玩城?”

    丁漢白答:“是?!比硕加胸澯?,走正道或者撈偏門不關乎技藝,全看個人。他去握紀慎語的手,不料對方躲開,落了空,他的聲音也低下:“如果你按我說的辦,將來古玩城也好,別的什么也好,都會有你一份?!?/br>
    這是句誘惑人的話,可紀慎語想,憑丁漢白慧眼如炬的本事,就算沒他也無妨。因此他問:“如果我不愿意呢?”

    丁漢白卻誤會:“如果不愿意,那就要許給我別的什么,照樣有你一份?!?/br>
    沒待紀慎語追問,丁爾和推門進來,丁漢白瞬間成了串門的。他起身,拿走剩的半包糖,淡淡地問:“不跟我睡了?”

    被子已經搬回,再搬去多沒面子,紀慎語說:“嗯,我在這屋睡?!?/br>
    丁漢白不在意的姿態沒變,話卻原汁原味:“偷吃我的糖,一躲就完事兒?老實跟我走人,擦藥捏肩哪個都別想落下?!?/br>
    紀慎語匆忙跟上,又和丁漢白睡了。

    此行過去三四天,奇石市場也觀望得差不多,最后一趟去巴林右旗敲定買賣。丁漢白與佟沛帆再見,分毫未降買下那幾塊極品雞血,一轉頭,見紀慎語晃到車門外,若有似無地窺探房懷清。

    房懷清費力搖下車窗:“有什么事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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