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筆趣閣 - 玄幻小說 - 碎玉投珠在線閱讀 - 第32節

第32節

    丁漢白說:“食不言寢不語,你還讓不讓我吃飯了?”他高聲,竭力掩飾自己心慌。

    這廂嘀嘀咕咕,那廂丁延壽又咳嗽起來,驚天動地。平靜后囑咐丁漢白看店,他要休息幾天,咳出的兩目淚水在眼眶中打轉,險些滴落湯碗。

    紀慎語未發一言,夜里在前院照顧丁延壽入睡。他伺候紀芳許時什么活兒都干,紀芳許下不來床,他端屎端尿,徒弟當如此,兒子更當如此。

    而丁延壽睡前說,就算以后垂暮枯朽,有丁漢白和他看管玉銷記,就算一覺不醒也瞑目了。那聲音很輕,可這句話卻有千斤分量。

    紀慎語回小院,一步步那樣沉重,雨停月出,他立在富貴竹旁做好決定。他不要告訴丁漢白“那個人”是誰,“那個人”也不會答應丁漢白的往來請求。

    他沒資格管別人,可他對恩師養父,必須問心無愧。

    就這空當,丁漢白從書房出來了。紀慎語過去,對父親的問心無愧變成對兄長的于心有愧,望著對方,一時講不出話。

    丁漢白說:“玉薰爐周末修好,該吃吃該喝喝,不用整天惦記?!?/br>
    紀慎語“嗯”一聲,嘴唇微張,怔愣片刻又合上?!皫煾?,”仍沒忍住,從他遇見丁漢白,忍耐力總在變差,“你說的那個人,手藝真的很好嗎?”

    丁漢白覷紀慎語,似是掂量如何回答,怕夸獎又惹這醋壇子胡言亂語?!暗窨淌炙嚭芎?,但又不止雕刻手藝好?!彼f,“玉薰爐碎了,他能修,明白了么?”

    紀慎語點點頭,心中隱秘的自豪感升騰發酵,望著丁漢白的眼睛也一再明亮。丁漢白奇怪得很:“昨天還恨得一躥一躥,怎么現在不嫉妒了?”

    哪有自己嫉妒自己的,紀慎語持續走近,直至丁漢白身前,他不回應,盯著對方細看。丁漢白見到玉童子時是何種表情?丁漢白收到合璧連環時是如何欣喜?丁漢白殷勤求師父幫忙時又是怎樣的別扭?

    他想這些,想透過此時平靜無波的丁漢白窺探一二,卻不知自己那專注樣子攪得丁漢白心跳紊亂?!澳愣⒅腋蓡??”丁漢白問,強穩著氣息。

    紀慎語也問:“師哥,我在書上見合璧連環,但不明白是怎么套在一起的,你懂嗎?”

    丁漢白帶他去臥室,一個西式的盒子打開,里面躺著對碧玉連環。并坐在床邊,丁漢白輕拿輕放地展示,給他詳細地講物件兒本身,而來歷則一帶而過。

    紀慎語內心旋起隱秘的快感,這連環出自他手,被丁漢白寶貝著,而丁漢白為了照顧他的情緒,故意將寶貝心思遮遮掩掩。他不看東西,仍舊盯人,盯也不夠,問:“師哥,玫瑰印章和合璧連環,你更喜歡哪一個?”

    丁漢白愣住,試圖以兇蒙混:“你管我喜歡哪一個?!?/br>
    紀慎語說:“更喜歡這個吧,如果更喜歡印章,就會直接回答了?!?/br>
    丁漢白語塞,啪嗒蓋上盒子,像被拆穿后惱羞成怒,也像話不投機半句多?!盎啬阄菟X?!毕轮鹂土?,丁點情面都不留。

    紀慎語不動:“喜歡哪個是你的權利,我沒有別的意思,也許以后我送你更好的,你就又變了?!?/br>
    丁漢白實在費解,弄不明白這人怎么一百八十度大轉彎,可這好生說話的乖巧模樣正戳他神經,舍不得再攆,兇也端不起氣勢,就這樣挨著靜坐。

    兩臂相觸的一片暖熱了,惹人眷戀。

    紀慎語明著的一面被嫌棄,暗著的一面被欣賞,左右都很滿意。然而這十分短暫,他作為“那個人”將拒絕丁漢白的往來請求,以后也會漸漸失去丁漢白的惦念。

    而丁漢白倒騰古玩的事兒沒對他透露半分,他不好估計丁漢白以后的重心。

    夜里,紀慎語只睡了半宿,隨后起床修補玉薰爐。萬籟俱寂,一屋燈火與他作伴,他應該覺得疲乏,應該覺得倒霉生氣,可小心忙活著,竟覺得開心。

    兜轉一遭,多有趣兒。

    周六一到,紀慎語謊稱約了同學,早早去梁鶴乘那兒。里間,他將修好的玉薰爐取出,這幾天多雨,所以陰干有些不足。

    “師父,我沒有滑石粉了,你幫我兌一點?!奔o慎語挽袖子,最后檢查,“碎渣補不上,碾成粉末融樹脂涂了,沒涂完發現從揚州帶來的材料不夠?!?/br>
    梁鶴乘動作嫻熟:“你瞞著你師哥,等會兒他過來可別碰上?!?/br>
    紀慎語說:“還早,他周末起得晚?!?/br>
    丁漢白往常周末起得晚,偏偏今天沒賴床,除卻為玉薰爐,他還懷著捉人的心思。玉童子加上合璧連環,再加上這回,三番五次,他一定要見見對方。

    收拾妥當,開車先去世貿百貨,初次見面不能空著手,得備份像樣的禮物。而且這禮物只能買些俗的,古董貴重,人家反而不好收下。

    丁漢白忽生疑惑,十七歲的男孩子喜歡什么?

    他后悔沒問問紀珍珠,哎?出門前貌似沒見紀珍珠,干嗎去了?丁漢白明明要給旁人挑見面禮,卻想著紀慎語逛了一路,最后買下一件冬天穿的棉衣。

    北方冷,小南蠻子受不了。

    丁漢白交了錢回神,他考慮這個干什么,“那個人”又不是揚州來的,沒準兒就是土生土長的本地人。再看尺寸,大小肥瘦全依照紀慎語的身材,根本沒考慮“那個人”穿是否合適。

    他只好重新買點別的,花錢如流水,卻敷衍許多。

    丁漢白到淼安巷子外熄火停車,看看表,等一刻鐘后的準點上門拜訪。

    十分鐘過去,指尖撥動活環,叮鈴一聲脆響,紀慎語舒口氣,對著恢復完好的玉薰爐愛不釋手。梁鶴乘湊來,稱贊道:“瞧不出毛病,丁點都瞧不出來,這就叫以次亂正?!?/br>
    紀慎語將舊衣塞回書包,要重新找點舊報包裹。吱呀推開門,他去鄰居家借點廢紙,遙遙晃見巷口的汽車,步子急忙剎停。

    是丁漢白的車……

    紀慎語掉頭返回,沖進屋拽上書包就跑?!皫煾?,我師哥已經到了!”他顧不上解釋,生怕與之碰頭,“我先溜了,你幫我回絕他,就說以后做東西也不要再找我?!?/br>
    他說著往外跑,門啟一條縫兒,確認無人才從縫兒中鉆出,掛住什么,只得使著蠻力向外沖。張望一眼,丁漢白正下車,他立即朝反方向奔跑,到巷子盡頭再繞出去。

    丁漢白拎著滿手見面禮,殊不知想見的人已經溜之大吉。他走近開腔:“梁師父,我是丁漢白,進去了啊?!?/br>
    梁鶴乘引他進屋,進里間,滿屋器玩撩人。丁漢白想起張斯年那一屋,真真假假充滿蠱惑,這一屋更有意思??伤櫜簧峡?,問:“梁師父,你徒弟沒在?”

    梁鶴乘說:“真不巧,他前腳剛走?!?/br>
    丁漢白急道:“您沒說我想見見他?那我什么時候再約個時間?”

    梁鶴乘轉達:“他對你提的合作沒興趣,而且他是個怕生的孩子,不愿意有過多接觸?!?/br>
    這說辭談不上委婉,丁漢白徹底遭拒。他只好按下不表,轉去看玉薰爐?!斑@……”他訝異非常,玉薰爐碎裂痕跡難尋,仿佛不曾摔過。

    丁漢白士氣重燃:“梁師父,你那高徒我遲早要見,見不到我就堵,堵不到我就捉。我這人不是君子,什么損招兒都干得出,大放厥詞也是常有的事兒。今天錯過,下一回、下下回,我包下追鳳樓請你們師徒吃飯?!?/br>
    梁鶴乘驚駭不已,沒想到丁漢白這樣不加掩飾。丁漢白倒是利落,宣告完收拾玉薰爐就走,步出小院,草草環顧,房檐破損窗戶積灰,就那幾盆植物生得鮮亮。

    可為什么,那植物越看越眼熟?

    丁漢白不好多待,邁過門檻轉身道別。門徐徐關上,他斂目垂眸,定住、愣住、恍惚不解地俯下身去,從犄角旮旯撿起一條琥珀墜子。

    ——為什么選這個送我?

    因為顏色和紀慎語的眼睛很像,所以他送對方這個。

    每顆琥珀都是獨一無二的,丁漢白攥緊,立在門外心跳加劇。為什么紀慎語掛在包上的墜子會掉在這兒?紀慎語來做什么?紀慎語認識梁鶴乘?!

    丁漢白破門而入,不顧及長幼禮數,死盯梁鶴乘的雙手。他說:“梁師父,你指頭上厚厚的一層不像繭子?!?/br>
    梁鶴乘被他懾?。骸拔覀冞@行初學不能有繭子,磨來磨去皮開rou綻結成疤?!鼻捌谌讨?,等熬到落疤那一步,已經嫻熟至無需指腹了,手上任意一處都能感知無誤。

    丁漢白慢慢點頭,慢慢走了。

    不能有繭子,怪不得紀慎語不能有繭子。當初遇見的老頭看來就是梁鶴乘,還有逃學,哪里是去玩兒,是藏在這兒學藝。綠植……原來是在花市買的那幾盆,還謊稱送給杜老師!

    那受沁發黃的玉童子,三黃一褐,去他娘的枇杷樹!

    丁漢白走出巷口,什么都曉得了。他腕上掛著琥珀墜子,一路要把油門踩爛,本以為看不見、摸不著的人,居然日日同桌吃飯。

    那小南蠻子還有沒有良心,自己跟自己拈酸吃醋,沖他無理取鬧。他又思及紀慎語昨晚的表現,更明白一些,什么連環和印章喜歡哪個,分明是逗著他玩兒!

    丁漢白氣得發笑,可真是生氣嗎?

    他仰慕的人和他欣賞的人是一個,他求而不得和他頗為在意的人是一個。

    那股感覺異常奇妙,以至于將一腔情緒轉化為沖動。丁漢白許久沒狂奔追逐過什么,到家下車,繞開影壁,碰翻富貴竹,奔至門外狠命一撞!

    紀慎語叫他嚇得起立,眼神如鹿遇虎豹,透出驚慌。

    丁漢白問:“早起去哪兒了?!?/br>
    紀慎語強自鎮定,丁漢白抬手:“琥珀墜子掉在門口都不知道?!?/br>
    紀慎語扯謊:“撞了下門,可能碰掉了?!?/br>
    丁漢白說:“你撞的哪個門?這兒的拱門還是家里的大門?兜兜轉轉瞞著我,真以為我捉不住你?你撞的是淼安巷子25號的破門!”

    紀慎語跌坐床邊,有些事兒隔一層紗會很美,可揭開未必。丁漢白走到他面前,他垂著頭不敢與之對視,于是丁漢白蹲下,仰頭望他。

    “珍珠,”丁漢白說,“給我看看你的手?!?/br>
    紀慎語如同待宰羔羊,伸出手,幻想要如何解釋,要如何婉拒合作的請求。倏地兩手一熱,丁漢白握住他,摸他的指腹。

    光滑、柔軟,無法想象磨薄后皮開rou綻,形成虬結的疤。

    丁漢白問不出口,他一心想見“那個人”,早備好充足的腹稿游說,現在什么場面話都成泡影。一路腹誹氣悶,他該責怪昨晚的戲弄,該臊白那天的無理取鬧,可什么火都滅得無影無蹤。

    “師哥?!奔o慎語叫他,怯怯的,像初見那天。

    丁漢白問,手疼不疼。做玉童子、做合璧連環、做玉薰爐時,手疼不疼?他心跳很快,太快了,于茫?;囊皩ふ依m命篝火,簇地一躍,要燎下心口的一塊rou。

    什么說辭都見鬼去吧!

    他握著那手:“……我不想讓你疼?!?/br>
    言之切切,紀慎語陡然心空。

    第33章 誰喜歡你了?!

    丁漢白和紀慎語就如此坦誠布公了, 不想坦誠也遲了。紀慎語預料的責怪沒來, 反接住那樣一句溫情的話語,叫他措手不及。

    半晌, 他只好嘴硬一聲“不疼”。

    一切按下不表, 丁漢白凝視對方許久后走了, 看著是走,實則是逃。眼前的人物神情依舊, 是他日日相對最為熟悉的, 轉念想起另一重身份,二者重合, 他那股沖動的情緒逐漸冷靜, 竟變得思緒朦朧。

    他心慌反復, 好幾回了,什么時候才能想明白因由?

    丁漢白難得懦弱,索性躲避般不去想了。

    第二天,玉銷記一店終于迎來新的鎮店物件兒——青玉雙蝶耳活環三足薰爐。

    門廳整潔, 伙計們一早收拾好展示柜與玻璃罩, 等玉薰爐一到, 入柜,掛銘牌,相片記冊。紀慎語立在柜前,目不轉睛地盯著銘牌,姓名那里刻著他的名字。

    抬臉,玻璃罩上映著丁漢白的輪廓, 就在身后?!皫煾?,會有人買嗎?”紀慎語問,“我不姓丁,顧客會不會不認我的手藝?”

    丁漢白說:“你的手藝不夠格,你又不姓丁,顧客自然不認。你的手藝要是頂好,你雖然不姓丁,但顧客會詢問紀慎語是誰?!?/br>
    東西越好,問的人越多,在這行里就會一點點出名。

    紀慎語興奮不外露,看夠實物又去看名冊。名冊硬殼真皮面,厚重非常,內容分著類,極大部分都出自丁延壽和丁漢白之手。

    紀慎語忘記要看什么,孩童學數似的數起來。他想算算那父子倆誰的作品多,還沒數完,一只大手伸來蓋住。

    丁漢白說:“別費勁了,我爸的多?!?/br>
    紀慎語笑瞇了眼:“我就知道,誰也扛不過師父?!?/br>
    丁漢白罵:“知道個屁,這本不是總冊,我的少說明我的賣得好?!眱灾兄徽故镜陜扔械奈锛?,一旦賣出就撤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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