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節
大長公主終究于從那些溫暖卻又令人感傷的回憶里回過神來,見他這副模樣,既覺欣慰又覺好笑,沒好氣地在他額上戳了戳:“你呀!” 頓了頓,又道:“母親很喜歡,難為你有這份孝心?!?/br> 魏雋航一聽,終于松了口氣,竟像孩子般撒嬌地揪著她的袖口搖了搖:“那母親高不高興?” “高興,自然高興!” 兒子這般細心體貼,她又怎會不高興! 只是…… 到底是經歷過后宮傾扎的大長公主,再者眼前又是她嫡嫡親的兒子,大長公主眼眸一瞇,對他這番舉動用意便也猜出了幾分。 這般一想,原本的高興便減了幾分。 兒子有孝心自是好,可若是這孝心再夾雜著私心,到底讓她有些不舒服。 心里雖有了想法,但她表面卻瞧不出有半分不妥,打的便是要看看兒子想怎樣替媳婦求情。 魏雋航像是沒有察覺她的心思,施展渾身解數直哄得她眉開眼笑,笑容掩也掩飾不住。 她想,沖著兒子這番彩衣娛親的表現,若是他開口求情,或許她也能稍稍饒恕那沈氏一二。 只是,讓她意外的是,魏雋航一直陪著她用了晚膳,又陪著她散步消了食告辭離開,卻始終沒有提到沈昕顏半個字,讓她滿頭霧水,只覺著莫非他還不知道自己妻子做了什么事? 不過轉念一想又覺不可能??!沈氏那些丫頭怎么可能會不向他求救! 而此時的佛堂前,明霜怒視著守著門的兩名婆子,冷冷地道:“我奉了世子爺之命給世子夫人送錦被吃食,你們膽敢攔我?若是世子夫人凍著了餓著了,再有個什么不測,你們擔當得起嗎??!” 第23章 兩名婆子你看看我,我望望你, 從彼此眼中都看到了為難。 若是世子夫人有個什么差池, 她們可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可是大長公主有命…… “我且問你們,大長公主可曾說不許旁人送東西進來?”明霜仿佛知道她們的心思,清清嗓子問。 兩人對望一眼, 恍然大悟。 可不正是這個理兒! 想明白了, 兩人當即一個替明霜開門, 一個殷勤替她身后的小丫頭幫東西。 “姑娘請,世子夫人在里頭呢!” 明霜見她們識趣, 輕哼了一聲, 仰首挺胸地帶著小丫頭們將帶來的錦被、晚膳等走了進去。 沈昕顏低著頭跪坐在蒲團上, 心里卻是前所未有的挫敗。 她到底還是高看了自己, 明明一再告誡自己萬萬不可觸怒大長公主的,可當時怎么偏偏就忍不住呢?說出那樣的話,別說那位是尊貴無比從來無人敢違背的大長公主, 便是尋常人家的婆母也絕對不會輕饒過她。 若是再狠心一些, 一頂不孝的帽子扣下來,直接把她休回娘家也不是不可能的。 屋外的說話聲傳進來, 她也不在意, 只是,片刻之后,本是緊鎖的房門便被人從外頭推了開來,居然還伴隨著明霜的說話聲。 明霜是魏雋航身邊的侍女, 也是她一手提拔上來的,對于她的出現,沈昕顏心中一突,突然有了個不好的念頭。 “夫人,還是先用晚膳吧!”明霜揮揮手讓婆子和小丫頭們出去,親自將膳食擺放在小方桌上,這才前來扶著沈昕顏落了座。 沈昕顏一把抓住她的手,壓低聲音問:“你且告訴我,世子爺是不是到大長公主處求情了?” 若是當真如此便糟糕了! 她好歹也是曾經當過婆婆之人,或多或少有些了解身為婆婆的心思。 兒媳婦犯了錯,兒子頂著風頭火勢便跑來求情,哪怕是迫于兒子而饒恕了兒媳婦,但心里頭那股氣卻怎么也咽不下去。不但咽不下去,反而會隨著時間而越來越烈,從而更加記恨兒媳婦。 長此以往,婆媳關系勢必愈發惡劣! 她雖然怨大長公主處事不公,但是卻從來不曾想過和她鬧到勢如水火的地步。憑心而論,大長公主這么多年來雖然偏心方氏,但待她也算是不錯的。 而她,對這位婆婆的為人也是一直心存敬意,自然不會想要和她把關系鬧僵。 她這日這般一鬧,大長公主盛怒是必然的,但她相信,只要大長公主的理智回籠,靜下心細細一想,未必不會改變主意。 而她等的,便是那一刻。 可如今魏雋航這一出頭,不但于事無補,反倒會弄巧成拙得不償失。 “夫人放心,世子爺心里都有數,您便安心在此等著,相信過不了多久便能出去了?!泵魉⒉恢浪闹兴鶓n,只當她盼著魏雋航向大長公主求情,也好能早些出去。 沈昕顏一聽更急了:“你出去告訴世子爺,讓他千萬莫要替我求情,一切順其自然便可?!?/br> 明霜不明所以,只是也不方便問個清楚,唯有點點頭:“奴婢知道了?!?/br> 雖她這般說,可沈昕顏哪又能當真放心得下,自然亦無心情用膳,只簡單地吃了幾口便放下了碗筷,任由明霜怎么勸也再用不下了。 明霜無奈,只是也不便久留,收拾妥當后便告辭離開了。 沈昕顏照舊是跪在蒲團上,定定地望著寶相威嚴的佛像,可心思卻飄到了很遠很遠。 方氏雖然掌著府中的中饋,但外院英國公、魏承霖這兩處卻一直由大長公主理著。上輩子也差不多是這個時候,大長公主提出將魏承霖院中一切事宜交由方氏掌理,為的不過是希望方氏籍此與未來的國公爺魏承霖打好關系,將來魏承霖承襲爵位后也能多關照長房。 自古為人父母者或多或少都有些“劫強濟弱”的心理,在大長公主眼內,長房與二房,一個是孤兒寡母,一個是未來的爵位承襲者,孰強孰弱已是很明了的了。 上輩子,她乍一聽聞大長公主這個決定自然也是相當不高興,也當場表達了不愿意的意思,可大長公主態度強硬,她自然不敢頂撞,唯有強壓下不滿,委委屈屈地應了下來。 就這樣,明明魏承霖是她嫡親的兒子,可身為母親的她,自己兒子院里的一切事宜居然全權由方氏作主。也因為此,原本待她便有些疏遠的魏承霖在方氏有意無意的影響下,與她的關系便更加疏遠了,全然不像待方氏那般親近。 真真是可笑至極!真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不錯,她明白大長公主的意思。在大長公主心里,魏承霖再怎么樣也是她沈昕顏的兒子,血緣親脈永不會斷,故而魏承霖承爵,她便是穩穩妥妥的國公太夫人,風光無限,榮華至極??砷L房卻什么也不是,什么也沒有,只有靠著國公爺的眷顧才能過得好些。 故而,大長公主便提前替長房打算,想方設法拉近長房和魏承霖的關系。 只是,她替方氏母子想得長遠,卻從來不曾為她沈昕顏想過。 是,血脈親緣永遠無法斬斷,可親疏遠近卻是可以有別的。而很可笑的是,在上輩子的魏承霖心里,她是“疏”與“遠”,他的大伯母方氏才是那個“親”與“近”。 也不知過了多久,她長長地吁了口氣。 方氏上上輩子到底燒了多少高香,才能有大長公主這么一個事事為她打點周全妥當的婆婆??! *** 世子夫人觸怒大長公主被罰跪佛堂之事自然也傳到了方氏耳中,雖然在大長公主的高壓下,當時在場的下人未必敢將兩人沖突的真正原因外道,但方氏掌中饋多年,自然有她掌握府中信息的渠道,故而對當中細節知之甚詳。 “殿下可真真是一片慈心,凡事都替夫人與四公子想得周全!”桃枝聽罷不由得感嘆。 方氏抿了抿雙唇。 若是真的凡事替她們母子著想,當日便不應該在她生產前便確定下魏雋航的世子之位,更不應該由著國公爺將魏承霖帶到身邊去教導。 如今這般又算得了什么?她做得再多,可世子之位卻已經旁落了。 “若是真的能讓夫人掌大公子院里之事,這可真真是百利而無一害!可惜了,如今世子夫人鬧了這么一場,便是大長公主堅持,夫人您卻是不好接下了?!碧抑Σ恢南敕?,有些惋惜地道。 世子夫人為了兒子連大長公主都頂撞了,若是自家夫人果真接下此事,只怕在大公子那里也落不到什么好,說不定還會讓大公子誤會夫人從中挑撥他親生母親和祖母的關系呢! “這倒未必,不過一個黃毛小兒,天長日久的,難不成我還能降不服他?”方氏冷笑一聲,不以為然。 桃枝怔了怔,猛地抬頭望向她:“夫人,莫非您……” 不會是她想的那樣吧? 她心中不安,還是忍不住勸道:“夫人請聽奴婢一言,事已至此,夫人最應該做的便是到大長公主跟前表明態度,以退為進,先行示弱,堅決將此事推掉?!?/br> 世子夫人再怎么不好,也是大長公主嫡親的兒媳婦,更是大公子的生母,她若是堅持不允,大長公主到最后也未必會逆她的意思。真到了那個地步,自家夫人處境便被動了。 倒不如這會兒便主動退一步,既保住大長公主的憐惜,又能示好于大公子,亦不會與世子夫人將關系鬧僵,一舉三得,何樂而不為呢? 只可惜方氏卻另有打算。 “挾兒子而令母親”對□□實在太大了!不,只要魏承霖在她手上,她便相當于將未來的國公府握在了掌心,一個親近自己,對自己唯命是從的國公爺,還不任由她搓圓捏扁? 方氏眸中光芒大盛,隱隱透著勢在必得之意,看得一旁的桃枝一陣心驚膽戰,還想再勸,可方氏卻已打定了主意要靜觀其變,靜待大長公主給她帶來好消息,哪還有心思聽她說。 桃枝心里七上八下地被方氏摒退,放下門簾的那一刻,她望望湛藍的天空,腦子里一片茫然。 將來,真的會如夫人所愿么? “桃枝jiejie,母親在屋里么?”弱弱的孩童聲音在她身側響了起來,桃枝望過去,便對上一張怯怯的小臉。 正是前世子魏雋霆的遺腹子、方氏唯一的兒子魏承騏。 七歲的魏承騏五官極肖方氏,只那雙黑白分明的眸子卻少了幾分孩童特有的活潑靈動,身量較之于比他還要小一歲的堂妹魏盈芷亦要瘦弱許多。 此刻的他,雙手緊抓著一本書,許是因為太過于緊張,那書頁被他抓得皺皺巴巴的。 桃枝一見便知道他是來找方氏背書的,鼻子微微一酸,溫柔地替他整了整衣裳,嗓音極柔極輕:“四公子莫要緊張,夫人方才還向奴婢夸你呢!說你上回寫的字進步了許多?!?/br> “真的么?”小家伙一聽,眼睛陡然一亮。 “嗯,是真的,快進去吧!奴婢相信公子這回一定可以把書給背下來的!” “好,桃枝jiejie,我先進去了!”小家伙乖巧地點點頭。 看著小小的身影消失在門簾之后,再聽著里頭傳出的方氏嚴肅的聲音,桃枝若有似無地嘆了口氣。 *** 大長公主在等,等著兒子向她替妻子求情的那一刻,可出乎她意料地,魏雋航來來回回了好幾遍,百般武藝齊齊用上哄得她眉開眼笑,卻仍然只字不提沈昕顏一事。 終于,還是她先忍不住了。 第24章 “你便不想替你妻子求情,求我饒恕于她?”她板著臉問。 魏雋航似是呆了呆, 摸摸鼻端, 小小聲地道:“想??!可是萬事都不及母親重要, 母親若是因此氣壞了身子,孩兒也好,沈氏也罷, 一輩子都會愧疚難安的?!?/br> 大長公主怔住了, 怎么也沒想到會得到這么一個答案。 魏雋航搬著繡墩挪到她跟前坐下, 迎著她復雜難辯的眼神認認真真地道:“況且,別的暫且不提, 單是頂撞了母親, 沈氏便已做錯了, 理應受罰。孩兒再不濟, 只這是非對錯卻還是能分得清的?!?/br> 大長公主凝視著他,深深地望入他的眼中,像是平生頭一回認識這個她撫養長大的兒子。 “孩兒確是也想替沈氏求情, 甚至愿意替她受罰, 畢竟她是孩兒要相伴一生的妻子。只是,在此之前孩兒得先確保母親身子安好?!?/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