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節
雷氏又與女兒閑話幾句,起身離去。 程尋有點莫名其妙,但是思來想去好像也沒什么特殊的事情。她重新將注意力放回荷包上,出門找江嬸要了一點安神的香片,小心放進荷包里。 撫摸著荷包,她忍不住輕嘆一聲。她在這兒的生活,哪兒哪兒都好,只有一點不好:交朋友也得小心翼翼,瞞著別人。 次日清晨,程尋進學堂時,蘇凌還未到。她將荷包放在了蘇凌的書桌上,轉念一想,好像不大妥當。她索性又拿了一本書,蓋在荷包上。 她繞著蘇凌的書桌轉了一圈,乍一看,什么都看不出來。她滿意一笑,回自己位置上坐了。 取出書讀著的同時,她暗暗留意著蘇凌。她很想知道小jiejie等會兒會是什么反應。 蘇凌剛一走進學堂,就向程尋看去。不出意外,她眼神一閃,移開視線的同時坐直了身體,佯作認真讀書。 果真在看他。 輕輕勾一勾唇角,蘇凌心情大好。 書桌上的課本,一看就是被人動過的。蘇凌取出放在書下的荷包,雖遠不比他現在用的,但做工精致,分明是用了心的。 伸手捏了捏,荷包里明顯另有其他物品。蘇凌挑眉,打開荷包,淡淡的香味撲面而來。見是安神的香片,他眉眼暈染了極淡的笑意。 將荷包小心收好,他隨手抽了本書,看也不看:“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程尋自他進學堂開始就留神他的舉動。她猜想蘇凌同學肯定看到了放在書下的荷包,可是怎么等了好一會兒也沒反應?江嬸做的荷包,很精致的,顏色也是蘇凌最喜歡的啊。 耐心一點點減少,程尋正琢磨著要不要假裝撿掉落在地上的東西扭頭看看,忽然聽到身后抑揚頓挫的“大學之道,在明明德……” 程尋一怔,那夜在小舍避雨時兩人比賽背書的場景驀然浮上心頭。她輕輕一笑,低頭看書。 下學后,程尋特意逗留了一會兒,眼看學堂里的學子幾乎都走光了,她才回頭看向蘇凌:“蘇同學,荷包你喜歡么?” 蘇凌抬眸:“你給的?” 程尋心下惴惴,荷包這謝禮委實太輕了一些。而且,她后知后覺想起來,有不少人拿荷包香囊傳情。雖說她和蘇凌都是女孩子,可蘇同學未必知道啊。 她心念轉了幾轉:“是啊。江嬸做了很多,我看正好有青色的,就順手拿過來給你?!?/br> 蘇凌扯了扯嘴角:“江嬸?”不是她做的? “對啊,江嬸。她針線很好,我的荷包、香囊、筆袋都是她做的?!背虒びU著蘇凌的神色,“我還有個松花色的,跟你的挺像的?!彼龥_他笑笑:“你若不嫌棄,就先用著。多謝你教我射箭。等以后有了機會,我再好好酬謝你?!?/br> 蘇凌在心里默默重復了一遍她的話:她有個同樣的荷包?他“嗯”了一聲:“舉手之勞罷了?!?/br> “才不是?!背虒は乱庾R反駁,“這怎么能說是舉手之勞?分明是大恩大德。我得回去啦,你也趕緊去膳堂吃飯吧?!?/br> 微薄的謝禮竟然送了出去,程尋今日心情不錯,比平時多吃了小半碗飯。 父親程淵瞥了她一眼:“呦呦,明日你隨你母親進京一趟?!?/br> 程尋微愣:“可明天不是休沐日啊?!?/br> 第24章 隨母進京 “那你明天就告假一日?!?/br> 程尋眨巴眨巴眼:“爹——”生活節奏被打亂讓她心內涌上絲絲不安。 程淵緩和了語氣:“明日是你張家外祖母的壽辰,她老人家想你了。你隨你母親去一趟,也當是盡孝?!?/br> 孝字壓下來,又涉及張家,程尋不好再說什么。她“哦”了一聲:“爹,娘,那我先回學堂了?!?/br> 心里想著告假的事情,程尋這一日都有些精神不濟。她母親姓雷,所謂的張家外祖母其實是大哥二哥的外祖母,不是她的。 程淵原配妻子張氏難產去世后,張氏的母親,北鄉伯府老太太許氏擔心他續娶會薄待兩個外孫,就做主將寄居在府上的遠房侄女雷氏許給了程淵。 這許老太太看來,這無疑是一樁還不錯的親事。程淵雖是有兩個孩子的鰥夫,可是有功名在身,又有一個不小的書院。而雷氏父母雙亡,婚事無人做主,蹉跎到十九歲尚未出嫁。她是張氏的表妹,那兩個孩子要叫她一聲表姨,她肯定會善待他們。 北鄉伯不愿失去了程家這門親戚,他又沒有第二個女兒,對老妻的建議,他深表贊同。 于是,雷氏就做了程淵的續弦。如此一來,北鄉伯府和程家的情分確實不曾斷了。 程尋小時候被父母帶著去過張家,不過次數不多。后來她上學忙,進京的時候越發少了。 許老太太想她了,要見她? 程尋一時想不出緣由,就她自己而言,她并不想請假影響學業到北鄉伯府去做客。一想到要去見那些所謂的親戚,她就有點頭疼??上@種事情,她又不能拒絕。她心里很清楚張家在父親心里的地位。 她的異常,別人或許發現不了,可是蘇凌一眼就看出來了。她一直精神滿滿,元氣十足,像今日這般,還是頭一回見。 下學后,蘇凌狀似不經意提了一句:“去文庫么?” “嗯?”程尋略微一怔,“問我么?”她搖搖頭:“不去了?!?/br> 蘇凌“哦”了一聲:“我昨日在文庫看到一本前人筆記,筆記上有一道算學題,我覺得還挺有意思?!?/br> “是什么?”程尋來了點精神。 蘇凌簡單復述了一下。 程尋雙眉輕皺,一面聽一面記,神情認真專注,一掃先前的頹然之態。她喜歡數學,也喜歡挑戰難題。不多時,她就雙目一亮:“好了?!?/br> 蘇凌眸中漾起淡淡的笑意,還是這樣的她看著順眼一些。他身體微微前傾:“怎么解?” “呶,你看……”程尋也沒留意到他的小動作,將解法講于他聽。又隨口問:“這是你在文庫看到的么?” “不是?!碧K凌頓了一頓,“小時候看的。我小時候在,嗯,我家里書很多?!?/br> “很多書?”程尋點一點頭。公主府嘛,有很多書不奇怪。她小聲道:“其實文庫也有很多書,你住在文庫旁邊的小舍,看書方便?!彼袅艘豢跉猓骸拔业没厝チ??!?/br> 蘇凌只嗯了一聲,心想,她看起來比方才看著有精神多了。 程尋托二哥向夫子們告假,次日早早起床,直接穿上女裝,收拾停當后,跟隨母親和二哥二嫂乘馬車進京。 進京途中,雷氏給女兒簡單講著北鄉伯府諸人,教她如何應對。末了又溫言安撫:“呦呦不用緊張,老太太很喜歡你。你可能不記得了,你小時候去張家。一眾孫輩里,就你最合老太太的眼緣……” 程尋默默聽著,心說,也不是不記得。 小時候她被父母帶去北鄉伯府。許老太太一見到她,就拉著她的手往自己懷中帶,口中心啊肝的,還未說上幾句話,就紅了眼眶。一來二去,倒像是她勾得老太太落淚一般。為此,許老太太的嫡親孫子——當時尚且年少的張家小少爺還特意針對她、捉弄她,害得她差點跌進水里。 想起一些不大美好的回憶,程尋胡亂應了一聲。 馬車一路駛向北鄉伯府門口。 許老太太今年六十九歲,老人過壽,多過九不過十。這就算是七十大壽了,自然要大辦。北鄉伯府門口停了不少馬車。 程尋跟著母親和二嫂前去拜見許老太太。 人逢喜事精神爽,頭發花白的許老太太今日精神尤佳。見到程家一行,她笑得更加慈愛:“這是呦呦?都這么大了啊……” 程尋已隨著母親和嫂嫂行過禮了,然而此刻手被母親輕輕捏了一下,她少不得續道:“祝老太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br> 許老太太盯著她瞧了好一會兒,才說了一句:“好,好?!彼顺虒さ氖?,問其整日在家中做什么,可有學針線,可曾讀書等等。 程尋一一答了,只略去了在自家書院上學的事情。 雷氏面帶微笑聽著女兒和許老太太的對答,心里甚是緊張,生怕女兒一時口誤,說出什么不該說的來。好在女兒不算蠢笨,對答自如,落落大方,不比她想象中的差。她懸著的心才放回肚子里去。 程尋被許老太太拉著親切詢問,引得旁邊不少人側目。有的她稍微有些印象,有些根本不知道是誰。就這般做了人群中的焦點,讓她頗不自在,可偏生她還記著母親的叮囑,不能墮了程家的名頭。 好在又有客人至,許老太太松開了她的手,喚孫女上前:“這里人多,憋悶得狠。瞧呦呦臉都有點紅了。琳瑯,你先帶著她去透透氣?!?/br> 琳瑯今年十四歲,桃心臉,丹鳳眼,容貌俏麗,活潑嬌美。她聞言點一點頭,笑道:“老太太這么說,我可就把人帶走了?”說著就上前挽了程尋的胳膊:“meimei跟我來?!?/br> 程尋下意識看向母親,見其輕輕點頭,才放下心來。她沖琳瑯一笑:“多謝了?!?/br> “謝什么?”琳瑯一笑,待出了廳堂后才道,“別說你,我都嫌那里人多。能出去透透氣,還是沾了你的光,說起來,我還要謝你呢。我們去園子里轉轉,這幾日園子里的花開的好,保證你看了移不開眼?!?/br> 離開聚集了不少人的廳堂,視野開闊,程尋心情好轉了一些。不過對于琳瑯的提議,她興致缺缺。她知道北鄉伯府建筑、植物盡皆不俗。然而她對花卉并不大感興趣。比起看花,她更想早些回家去。 “你放心,今日家里招待客人,早打過招呼了,園子里沒有外人?!绷宅樞Φ?。 程尋笑笑,她倒不是擔心這些。她是純粹的對花卉無感。 園子里果真如琳瑯所說,冷清的很,滿園的花卉確實也開的極好。 程尋稱贊了兩句,琳瑯臉上笑意更濃。 “崇德書院學子多嗎?”琳瑯不斷變換著話題,領著程尋往前走。 程尋點頭:“多?!?/br> “書院里學子每天都學什么呀?” 程尋本欲細細回答,話到嘴邊,卻又覺得不妥,只含糊說道:“君子六藝都學的。學子在書院讀書,是為了考科舉。朝廷考什么,他們就學什么……” “真是無知,朝廷科舉,什么時候考君子六藝了?”略帶譏諷的聲音忽的響起,程尋臉上一熱,心頭突的直跳。 琳瑯輕輕按了按她的手臂,笑道:“嚇我一跳,四哥,你不在前面招待客人,到這兒來躲懶是不是?” 第25章 遇見蘇凌 “別說我,你自己不也躲到這兒來了么?” 說話間,一個身穿寶藍色云紋直綴的少年已然大步走到了她們面前。 程尋見這少年神氣高朗,儀表堂堂,眉眼有些眼熟。琳瑯那聲“四哥”喊出口,她立時就確定了此人的身份:張家小公子張煜。 對這個人,她并不陌生。她幼年時跟隨父母到張家做客,跟他打過交道。此時重逢,她點一點頭,算作打招呼。 張煜微微一愣,有短暫的失神。打量了她片刻后,他下巴輕抬,語氣不善:“你們家開科取士是看君子六藝?” 十六七歲的少年,衣飾華貴,容貌俊彥,可惜說話的語氣和居高臨下的神情讓人難生好感。 “四哥!”琳瑯斜了他一眼,嗔道,“說什么呢?這是程家的表妹,呦呦?!彼譀_程尋一笑:“呦呦,這是我四哥,單名一個煜字,先時在國子監讀書。我四哥這個人啊,就愛說笑?!?/br> 回答她的是張煜的一聲低哼。 程尋思忖著這一聲輕哼包含著多種情緒,可不管是哪一種,都教人高興不起來。她不緊不慢道:“開科取士是朝廷的事情,我們家并不敢僭越?!彼洲D向琳瑯,輕聲道:“士子要通五經貫六藝,我曾祖父也說,‘崇德尚能,求真務實’,所以除了四書五經、時政詩詞外,書院還教禮、樂、射、御、書、數?!?/br> 琳瑯點頭,笑道:“崇德尚能?說的好,是得讓他們有能力。這世上能考上官兒的讀書人沒幾個,可不能一個兩個都變成呆子了?!?/br> 程尋只是一笑。 張煜皺眉,一臉的不贊同:“又胡說了,讀書人讀圣人之言,行君子之事,怎會變成呆子?” 程尋心說,讀圣人之言,行君子之事,可不就是通五經貫六藝么?抬眸看了看天空,瓦藍一片,萬里無云。她輕輕扯了扯琳瑯:“咱們出來有一會兒了,要不要先回去?” 小心翼翼看了張煜一眼,琳瑯臉上閃過猶豫,很快又換成了笑容:“呦呦,你別急啊,園子還沒逛完呢。不如咱們幾個就在這兒清清靜靜地賞花。反正四哥也不是外人,說起來,你還要喚他一聲表哥呢,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