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節
有次景澄趁著倪澈睡著了,抽出兩個小時回了趟局里處理一份緊急報告,再返回來的時候,便發現倪澈將自己反鎖進了衛生間里,一群人守在門口怎么勸她都不肯開門,嚇得院方差一點撥打119過來強/拆。 直到景澄趕回來,遣散了所有人,蹲在門口跟她說了幾句話,門鎖便咔噠一聲從里面打開了,倪澈像一只躲過了群狼的圍攻終于等到拔蘿卜回來的兔mama家那只小兔寶寶一樣撲到他懷里。然后整個晚上,她就只肯睡在景澄的懷里,稍微一點動作都能把她驚醒過來詢問一遍你是不是有事要走了? “你的年假應該休光了吧?” “我爸是局長呢,誰敢不批我的假是不是?再吃一個吧,最后一個?!?/br> 倪澈想起他身上前前后后被局長大人揍得那一片萬紫千紅,扯了扯嘴角,“你這么說,好像是有點兒皮癢了?!?/br> “我把他機智勇敢、善解人意的兒媳婦給救回來了,他不會舍得打我的?!本俺螌⑹O碌娘溩雍鷣y扒拉到嘴里,“你別不相信,很多人都可以作證,923那天在指揮車里他就是這么對所有人說的,你不知道吧,我從來都沒聽他這么夸過人?!?/br> 倪澈難以置信地睜大了眼睛,隨即眸子里的顏色又暗淡了下去。警察局長就算不介意她是毒/販的女兒,也會不介意她曾經碰過那些東西嗎?這種事情如果讓別有用心的人利用起來,指不定要給他家造成多大的影響。 景澄看她難得地愿意多說幾句,就繼續大著膽子問她,“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沒有坦白對我說?” 他當然指的是幾個星期前她意外流產的那件事,還想順著這個桿子爬上去安慰她一下,然后表明他們今后一定會生養出一個屬于他們的小孩,組一個幸福的三口之家,再一早向她保證自己肯定不像他爸和他爺爺那樣沒事打孩子玩。 誰知倪澈卻倏然一驚,整個人都呆住了,像是陷入了什么可怕的回憶。她的第一反應自然是倪浚的事情,難道是倪浚被警方找到了,然后拆穿了身份要把他捉拿歸案罪加一等嗎? “怎么了?沒什么,我就是逗你玩的,你別亂想?!本俺涡恼f她一定還在為那個生命耿耿于懷,自己怎么突然犯蠢提起這個,真是比景良辰還笨! “你累了么,吃飽了好好睡一會兒,我想跟你請個假回局里一趟,保證你睡醒之前我就回來?!?/br> 倪澈縮在被子里點點頭,其實她這些天因為服藥都很難睡踏實,白天更是如此,為了不想景澄擔心她還要裝睡,那也是相當辛苦的,真真不比困了的時候還熬夜輕松。 朦朦朧朧之際,有小護士推門進來,一邊悄悄幫她拔了已經注射完的點滴,一邊跟另外一個實習護士低聲聊天,“……這幾天我都不敢再走那邊了的呀,聽說蛙人都來打撈過好幾次了,還沒找到尸體?!?/br> 另一個聲音:“的確太可怕了!我聽李姐說她那天碰巧值夜班的,汽車爆炸的時候連天空都照亮了,好大的火球,估計車里的人一下子就烤糊了吧?!?/br> “讓你說得更嚇人了……”小護士弄好點滴,又去整理旁邊的雜物,“老人都說蒲白河很邪氣呢,有水鬼吃人的,隔幾年就有開著開著車莫名其妙沖進去的?!?/br> 另一個聲音:“這回的也是啊,車子撈上來那天我下班路過還看到的,是個皮卡,咸菜綠那種顏色,也不知是在河里被泥水漚的還是本來就那種顏色……開那種車的應該是有錢人吧……” 低低的聊天聲漸漸模糊遠去,隨著房門關合的輕響,倪澈顫抖著整個人縮進被子里,大滴大滴的眼淚洶涌而出,她緊緊攥著床單,很快便感覺呼吸憋悶,背后汗濕一片。 “別怕,哥帶你回家——” “倪澈?哥哥帶你去看流星了——” “……如果那個警察欺負你,你就告訴哥哥,哥哥會套麻袋揍他一頓給你出氣!” “小澈,哥哥走了,好好活著……” 那一晚紛亂而模糊的記憶碎片般奔涌而來,阿浚,哥哥,你說過會陪著我的啊,怎么連你也不要我了呢! 蒲白河?又是蒲白河嗎?不會的,阿浚沒有死在蒲白河里啊,他一定逃出來了,他肯定不會就這樣丟下小澈走了的,哥哥你來看看我吧…… *** 景澄從市局回來的時候,死乞白賴的景良辰非要跟著過來看看,他覺得倪澈這幾天的狀態明顯好了一些,有時還會主動跟他聊起他們來,也就沒再攔著。 “她喜歡吃什么?哦你說過她不太有胃口,那就買點玩的吧,這個遙控汽車怎么樣?” “別亂看了,趕緊買完東西好回去了,你有閑工夫就陪她聊聊天,把你那些私藏的笑話分享分享,讓她多笑笑?!?/br> 景良辰老臉一綠,“你可饒了我吧?!彼讲氐目啥际锹暽慵训娜澏巫?,真跟倪澈說這個,非得被她抽個滿臉花不可。 “誒?這盆花怎么樣!”景良辰湊過去嗅了嗅,“沒香味的,應該不會引起哮喘,好像也不開花,拿過去看個青?!?/br> 于是,下午三點半,兩位帥哥一個提著大包的日用品,一個抱著一大捧綠葉子走在特需病房的走廊里,相當吸引眼球。 “景先生,麻煩您過來填個表格,一分鐘就好?!毙∽o士站在護士臺里沖景澄打招呼,“東西先放這兒吧?!?/br> “太沉了,那我先進去?!本傲汲奖еㄅ?,狗熊一樣蹭開了房門,隔著綠葉霧里看花地也看不清什么,直接走到窗邊將花盆擱到窗臺上,這才回過頭來。 只一眼,驚得他差點兒把自己舌頭咬下來。 倪澈躺在病床上,被褥都鋪蓋得十分整齊,她的左臂垂在床邊,一串串血珠正順著小指汩汩滴落到地上放著的一只白色搪瓷盆里,此時已然積了一盆底,那不斷墜落的殷紅太過觸目驚心,景良辰一時間竟忘記了呼喊。 他反應過來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立即摘下旁邊掛著的毛巾,用力纏在倪澈手腕的傷口上,然后順腳將滿是鮮血的瓷盆往床下送了一截。當時他下意識地覺得這盆血如果讓景澄給看到了,說不定他下輩子都得繼續暈血。 隨后,景良辰掀開被子直接將倪澈抱起來沖出病房,這才找到聲音大喊,“來人啊,快救人,她割腕了——” 景澄剛填完表格拎起東西準備轉身,聽見這一句,手中的購物袋嘩啦一聲墜地,物品四散撒落。 護士趕忙引著他們將人搭電梯往二樓的急救中心送過去,同時打電話下去讓人準備處置?!八那闆r很麻煩,是rh陰性ab型,我們可能一時無法找到足夠的血源?!?/br> “你說什么?”景澄有些聽不清周遭的聲音,好像所有人都在同時對他說話,“血源?這個我來解決,我馬上就去聯系,用多少都行,馬上救她,必須把她救回來!我不是在跟你商量,必須救回來明白嗎?” 小大夫臉色青白,被萬丈虐力壓得有些喘不過氣來,恨不得自己立即撅倒。 景良辰簽了個字的工夫,一眼沒看住,景澄就跑出去把車子給發動起來了,隨即五十米之內一連撞了三四輛車,醫院門前的停車場頓時亂作一團,咒罵聲、抱怨聲、汽車報警音、喇叭音……幸好包括肇事司機在內沒有什么人受傷,連擦破皮這種都沒有。 景良辰快速地給所有受害車主誠懇道歉并留了電話,再三保證積極配合保險理賠,還預支給每個車主兩千塊的賠償金。畢竟這會兒車子的速度還沒提起來,刮蹭造成的傷害也不嚴重,算是暫時將事情擺平了。 他可不敢再讓景澄自己開車,直接將他從車里拽出來,“你冷靜點,這里就是醫院,咱們發現得早不會有事的!”其實早不早的他也不知道,看那一盆底的血應該也不算早了。 “之前我聯系過市里的幾個血站準備了她的血型,現在立即讓他們送過來……還有,你回去局里登陸人口信息查詢系統,把鯨市所有這種血型的人都篩選出來,一個一個打電話給他們,只要有人肯來獻血,要多少錢都可以……” “哥,哥你冷靜下!”景良辰將手掌壓在他胸口上,“不一定需要用那么多血的,你冷靜下,沒那么嚴重的,倪澈只是流了一些血,興許補一補就補回來了,你別當她是吸血鬼好不好,弄那么多血是想以后供她用來當水喝嗎?” 景澄給血庫打了一圈電話,才茫茫然回過頭來,“萬一不夠呢?” “她統共才多大個人?都是血做的也沒幾千毫升吧!” “那血站的加起來也沒有幾千毫升啊,所以萬一不夠呢?” “好好好,我現在就回去一個一個打電話動員,你就老老實實在醫院守著行不行?”景良辰終于屈服了,“你一個人可以嗎?我叫青林哥過來陪你吧?!?/br> “他不忙的話就讓他幫你一起打電話!”景澄嫌他慢似的朝他擺手,自己轉身跑回住院樓里。 *** 景良辰當然不會將市局變成采買熊貓血的電話推/廣邪/教組織,他跟醫院聯系了一下,又預估了血庫能夠提供的血量,就返回市局安心加班去了。 倪澈手腕的傷口劃得不算深,醫生處置的時間稍微長了些,純屬是想給她將刀痕補得好看點兒,畢竟這樣的傷疤在一個女孩子身上實在太引人遐想了。 一千cc的血輸進去,她的生命體征基本恢復了正常,只是人還沒醒。 景澄守在旁邊的時候一直在胡思亂想,她都在明顯好轉了,怎么會突然又想弄死自己? 難道是因為聽說了神經系統的傷害很難恢復,甚至可能影響她以后作為醫生的職業生涯嗎?這個已經跟醫院確認過會對她嚴格保密的了。 還是因為服用藥物導致了心情抑郁一時想不開? 害怕自己不能完全戒斷? …… 你可真是狠心??!景澄覺得自己長久積累的擔心和難受正火速轉化為憤怒,等你醒過來的,我非得好好罵你一頓不可,哪怕把你罵哭了我都不會心疼,看你下回還敢不敢這么干! 手機嗡嚶一震,陽奉陰違的景良辰發來一條消息:魏千行交代,leon就是七年前失蹤的倪浚,他整容了…… 腦海中嘭地一聲巨響,景澄覺得自己以往的認知也有哪里跟那輛道奇ram一樣炸裂沉沒了,好像之前一切隱約的疑問突然都被理順說通。 所以倪澈在美國的七年一直都在跟他相依為命, 所以他回來了倪澈也跟著回來了, 所以即便他冷言惡語倪澈也依然關心他依賴他, 所以他對自己永遠都帶著明晃晃的敵意, 所以他不顧一切也要把倪澈從魏千行手里救出來, 所以……他這次大概真的死了,倪澈也不想活了…… 原來是這樣,你的秘密原來是這個。景澄俯身又靠近了些,用目光一點一點描畫倪澈那蒼白瘦削的臉頰,你這么小小的一只,怎么藏了這么多又扛了這么多呢? 以后都別再擔心了吧,都交給我吧。 午夜,倪澈緩緩醒了過來,被床頭那盞亮度調到最低的鹽燈照得瞇起眼睛。她適應了一會兒才看清坐在旁邊正盯著她看的景澄,他這會兒看上去有點兒面無表情,好像下一秒就會發火。 倪澈趕緊抬手拉扯被子想將自己整個人都蓋起來,忽然左手的小臂被一只大手用力箍住,他真的發火了,會把她從被子里拎出來揍一頓嗎? “別亂動!小心扯到傷口?!本俺螏退龑⒈蛔永?,嘴巴和鼻子都露在外面,“割腕沒成功,還想蒙被子悶死自己?” “你有什么事情是不能跟我說的?畢竟我早就把你當成是我的人了,給你解決麻煩也是我分內的事情,何況,我不是還欠你兩條命外加利息的么?!?/br> 倪澈轉頭看看自己的手腕,好像這會兒才真正清醒過來,竟然有幾分喜悅,連聲調都略微上揚,“是leon來救我了對不對,他給我捐血的吧,是不是?” 景澄一下哽住了,“你這樣……就是為了……讓他現身給你捐血嗎?” “我可以見見他嗎?”倪澈的確是滿心期待的,“是我求他救我出來的,他說甩掉那些人就會回來找我。你們……找到他了么?” “沒有……”景澄實話實說,他直覺現在不能刺激她,留一點希望也是好的吧,等她身體好一些再說。 倪澈點點頭,像是對這個結果沒什么不滿。倪浚小的時候可是游泳和潛水的高手,一條蒲白河根本難不倒他的,他應該會回美國去,那里有他合法的身份。 自己應該跟他一起走嗎?倪澈看了看目光灼灼的景澄,又覺得十分放不下,還是再等等吧,雖然這樣阿浚又會罵她是個吃里扒外的賠錢貨、掃把星…… 倪澈在心里為去留問題糾結了好一會兒,終于把自己給折騰累了,迷迷糊糊地問,“你能帶我去看流星雨嗎?” ☆、尾篇(14) “護士說上午帶你去頂樓的露天花園曬太陽了,那里怎么樣?”景澄捏著個精鋼磨砂指甲鉗咔噠咔噠幫倪澈剪指甲,剪完了再用小銼刀磨光。 “還行,就是一個特別大的玻璃房子,里面花草樹木都有,大概比室外濕潤溫暖些?!闭驹诖斑叺脑?,還能看到西山和蒲白河,倪澈沒對景澄說,她其實整整一個小時都靠在落地窗上盯著那段流域發呆。 “對了,這兩天好像外面有你的同事過來?如果是來找我的就讓他們進來吧?!?/br> “不著急,等你精神再好一些的?!?/br> “我現在就很好?!蹦叱撼榛厥謮|在下巴底下,“你是不是擔心……我知道我可能要承擔一些法律責任,是叫包庇罪嗎?其實也沒關系的,我本來就是那樣的出身,沾些污點還不是很正常?!?/br> 景澄抬起頭,眉心抽成一個川字,“你個在國外待了七年的法盲,知道什么叫包庇罪么就隨便亂說! 《中華人民共和國刑法》三百一十條,窩藏、包庇罪,是指明知是犯罪的人而為其提供隱藏處所、財物,幫助其逃匿或者作假證明包庇的行為。 包庇,只能以作為的方式進行,懂么?單純的沉默不語甚至知情不報是不會被定罪的。 小澈,要是你敢隨便亂說給自己加罪名的話,我就還把你帶走藏起來?!?/br> 他兇巴巴地抬手捏住了倪澈的下巴,卻沒使什么力道,也就比調戲多了那么一臉嚴肅而已。 “你這樣又是威脅又是義務普法的,是不是想……” “你知道我想什么就行?!本俺握酒鹕韼退巡√柗拟o扣系到最上面一顆,“要是你真覺得自己可以,我就讓他們進來,趁著我的嘮叨還熱乎著。如果你亂說的話,我還要出一大筆律師費撈你,你知道我薪水也不高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