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節
“你親愛的外婆,想請你親愛的倪澈,來家里吃個飯。這回聽清楚了嗎? 你別用這種眼神看著我,我只是個傳話的而已,想謝主隆恩的話去找瞿美景,這死丫頭絕對是倪澈的腦殘粉,天天在奶奶跟前說她如何如何對你好,怎樣怎樣救你于水火……簡直比五毛黨還勤快,比邪/教徒還忠誠,弄得我媽都想跟她斷絕母女關系了?!?/br> “他們……這是能接受我跟她交往了嗎?”景澄冒出一句千年媳婦熬成婆的自言自語,唇角勾起個深深的弧度,“我去問問她吧,也不知道她答不答應跟我回家?!?/br> 景良辰眼珠子都快驚出來了,十分無語地抽了抽嘴角,扭頭出去了。 *** “喂喂喂,”朱暉的大半身子隔著辦公桌探過來,單手攏嘴壓低聲音,“ecco的秋款上新,上次咱倆在實體店試穿的那款,網店兩雙用券再減一百,來拼個單吧,雙十一也就這個價了,趕緊行動起來!” 倪澈意興闌珊地點開鏈接,先掃了眼價格,899,“太貴,我信用卡都爆了,恨不得一天三頓蹭食堂,買不起?!?/br> “不是吧你?!盛十二說你男朋友那輛車,低配都要七位數往上,買雙鞋還這么計較?” 倪澈一歪頭,將兩道嚴肅的目光擦著兩人面前的顯示器投了過去,語氣凝重,“就是因為他太嬌貴,挑吃挑穿的難伺候,所以我才淪落到這種地步。要是你們以為我在傍大款那就膚淺了,見過那么帥的大款嗎,實話告訴你吧,實際是我在養小白臉?!?/br> 朱暉忍著笑了然地長哦了一聲,隨即視線上移了小半米,“好久不見哈小銅錢兒——” “少來了!”倪澈對這種近來莫名流行的辦公室惡俗游戲見怪不怪,連回頭求證一下都覺得沒必要。卻忽見一本三指厚的大書繞肩飛來,嘭地一聲砸在面前的辦公桌上,書脊上貼著鯨醫大圖書館的標貼。 “上次你說要借來看的書,超過一個月不還每天罰金五毛!” 倪澈覺得心臟都跟著顫了一下,回頭看了童潛一眼,“怎么走路一點聲音都沒有?” “我不但走路有聲音,還一路打招呼進來的,是你自己閉目塞聽,別的什么都看不到而已!” 童潛語氣不善地意有所指,隨即平復了一下情緒,略顯無奈地悶聲對倪澈說,“你能不能讓瞿美景別再閑著沒事發她那些朋友的照片給我?讓我室友看到還以為我多花心呢!再說了,就算我是失敗者,也用不著她這么表達同情吧……” “還還還……有這事兒?”倪澈倒是沒想到這倆冤家對手戲之后仍有糾纏,“你放心,我會說她的,不好意思……” 童潛輕哼了一聲,“月入過萬連飯都快吃不上了怎么沒見你不好意思?”輕聲嘟囔完這句,沒等倪澈反應,他人早已幾步走了出去。 “嘖嘖,”朱暉同情地搖頭,矜持哀婉地一撫下頜,“誰愛得深一點,誰就輸了,放著穩贏的一局不選,偏偏去挑戰自我,活該你買不起新鞋?!?/br> 倪澈咬了咬牙,猛提一口氣,“買就買!錢你先幫我付了?!?/br> 護士葛潔敲了敲辦公室的門,站在門口叫了一聲,“倪醫生,有人找——” 倪澈回頭望過去,見leon的身影在門口一閃,趕忙站起身。 朱暉一把拉住她,“喂,門口的帥哥是誰?你都有男朋友了不許多吃多占哈,趕緊引薦一下,砸鍋賣鐵不買鞋地包養個小白臉我也做得到!” *** “你怎么會來這兒?”倪澈拉著leon退到走廊轉角的窗口,那里擺著一臺自動販售機和一盆撲撲簌簌的龜背竹,兩人的身影剛好被綠植擋住,倪澈掏出手機掃碼買了兩瓶灌裝咖啡,塞給leon一瓶,自己的那瓶捏在手里沒打開。 leon單手插在褲子口袋里站姿舒展,瞇起眼望著窗外的夕陽,“來接你下班,怎么你見到我很緊張嗎?”他喝了口鐵罐咖啡,眉頭毫不掩飾地蹙在一起,“你這日子可真糙得可以!” “我堂堂正正自己賺錢買的,就想喝這種踏實的味道。你有什么話就直說好了,沒必要轉彎抹角?!?/br> leon削薄的唇角微抿,透出一絲戲謔而鄙夷的笑,“這么理直氣壯?你以為你這么多年是怎么長大的?曬太陽還是喝風?” 倪澈抬眼直面他挑釁的目光,“我是沒辦法選擇自己怎么長大,但我有權選擇長大后如何生活?!?/br> “好啊,忘恩負義的小畜生,你還可以選擇現在就把我交出去!”leon抬手握住了倪澈捏著咖啡罐的手,五指用力收緊,幾乎要將倪澈的手指一并捏進鐵皮罐子里,“我真是一天也看不得你再跟那個警察在一起了!” 噗地一聲,倪澈被勒緊的手指驟空,咖啡從爆開的拉環縫隙中噴濺而出,將她白大褂的衣襟袖口濺得斑駁不堪。 倪澈攏了攏頭發,將破損的罐子丟進垃圾桶,甩了甩濕粘的手,“我們兩個,還管得了對方的事情嗎?我也一樣真是一天也看不得你再跟倪焰那個混蛋在一起了,你會聽我的嗎?” 她垂下眼睫,不去看leon因為動怒而微微顫動的下頜。 “所以你想撞死倪焰,這樣我就不得不聽你的了是嗎?你到底有多不知死活!” 倪澈抬手掌心對著leon做了個停止的動作,“別吵了,反正我們誰也說服不了誰。他們在天上……應該也不會想你繼續走以前的路……”她的聲音放得極輕,連面對面的leon也要集中精神才能聽清,“……你已經不是你了,已經不是了……” leon抬手拉住后退兩步的倪澈,“做夢吧你,他們不在天上,他們都被你送進地獄了。再沒有人看著我們,所以你才好意思理所當然就忘掉一切!” 他一雙漂亮的眼睛望向倪澈睫毛邊泛起的一圈晶瑩,“別跟我來掉眼淚這一套,留著用在景澄身上好了,你該沒忘記小時候惹哭你次數最多的就是我吧?” “你不想做魔鬼,沒人能送你去地獄?!蹦叱憾⒅直凵夏且蝗毸榈募y身。 “誰說的?就算你是個小天使,魔鬼也能把你拖到地獄里去?!眑eon溫柔地攔住倪澈的肩膀,帶著她沿走廊一路走去,他姣好的容顏引得許多醫護投來好奇的目光,“不信就試試!” “放開我,你到底想干什么?”倪澈呼出攢了大半年的急躁,胸口只剩下深深的無力和無奈。 leon低頭深情地看著她,那是一種任誰都會覺得是真愛才會有的眼神,柔聲說,“追求你啊,我不是你在美國共患難過的前男友嗎?從前拋棄你是我不好,現在我后悔了,想你再給我個機會?!?/br> 倪澈咬著嘴唇隱忍不發,她無數次想跟leon好好談談,彼此間卻仿佛隔著一道聲波無法穿越的真空,直到換了衣服走出住院樓,被leon拉著站到他那輛三叉戟面前。 leon從車里捧出一大束紅玫瑰塞進倪澈懷里,繼而扶著她的肩膀俯身在她額頭上深深印下一吻,無視她又驚又氣的表情,反手掀開車門做了個優雅的請勢。 “……露營的用品我車里都有,你記得多穿件衣服就行……”瞿美景正追著童潛從門診樓里出來,跟在身后喋喋不休地向他囑咐草原之行的注意事項,“你會來的吧,保證不會只有你一個男生,我都跟同學說好了……” 童潛腳步一頓,瞿美景險些沒收住腳步撞到他身上。童潛抬了抬下頜示意她看停車場的方向,于是,剛剛leon送玫瑰吻額頭的那一幕統統被倆人收進眼里。 瞿美景動了動嘴,呆呆站在原地,沒發出任何聲音來。 童潛友情提示道,“又有人挖你哥的墻角了,趕緊過去認你下一個從穿開襠褲就私定終身的小竹馬吧,不然人家可要走了——” ☆、你要多少我有多少(04) 眼看著猩紅的瑪莎拉蒂絕塵而去,湮沒在茫茫車河之中,瞿美景連眼睫都沒動一下,靜如雕塑。童潛十分不適應她這種突然斷電的狀態,抬手在她眼前晃了晃,“你還好吧?” 兩泓清泉迅速在她眼中漲潮,緊接著便決堤于不堪重負的下眼瞼,啪嗒、啪嗒,一串串滾落下來。不明就里的還真以為這姑娘的小竹馬給人拐跑了呢。 童潛一雙幼圓的眼眸駭然睜大,“……不是,你哥都沒哭呢,你哭什么?” “她就這么跟那個男的走了?”瞿美景似乎不太相信自己的眼睛,轉頭望著童潛求證一般,顯出幾分之前未有過的楚楚可憐來,“這還讓不讓人相信愛情了呀?” 聽她委委屈屈地這么說,懷揣閃閃發光金子心的童潛同學下意識就覺得應該寬慰一下,“沒那么嚴重吧,倪澈不是那種一腳踏兩船的人?!?/br> “對你當然不是啊,可是剛剛那個男的,帥得跟年齡打對折的基努里維斯似的,還開那么豪的一輛車……”瞿美景慌忙低下頭從小挎包里翻找手機,“不行,我得問問她那人到底是誰!” 童潛抬手抽走了瞿美景剛剛掏出來的手機,“你這人打擊別人沒下限的是吧?當初是誰說的,倪澈喜歡你哥十年不變,他倆之間是過命的愛情,這會兒一張帥臉一輛豪車就沒信心了?” 他說這話的時候下頜微揚,目光卻是因著占據海拔優勢居高落下,語氣透著風涼,很是凌傲。 “手機還我!”瞿美景劈手過去搶,還不忘哭啼啼地砸了童潛兩三記繡花小粉拳,“誰要你多管閑事,要你管!” “喂!你夠了啊——”童潛覷著周圍不時飄來熱心群眾的審視目光有些心虛,“上次給你莫名其妙鬧了一次我就已經很解釋不清楚了,你這樣別人還以為我真的跟你有什么呢!”“……喂,你再這樣明天的草原露營我可不去了啊……” 半個小時后,瞿美景站在景澄面前十分含蓄地告了倪澈一狀,覷著他一臉不知是裝出來的還是裝出來的云淡風輕憋出了一身的太監急。 “這可是我撞見的第二個送她大捧玫瑰的男人了,你好像連一根草都沒送過吧,就知道動手銬銬人,對女生不能那么粗魯的懂不懂……要是你不好意思問的話,我打給她!” “該干什么干什么去!”景澄毫不領情地揮手趕人,轉身上了自己的車,嘭地一聲關上門。 緊接著關門聲又是一聲以卵擊石的輕響,瞿美景跺了跺被車門撞麻的腳趾,心疼地蹲下來查看自己磕破了皮兒的小羊皮包頭涼鞋。 路虎車的前窗緩緩落下,景澄伸出一只手在瞿美景的頭上敲了敲,“她上那輛車沒有被脅迫吧?” 原本以為等到一個遲來安慰的瞿美景感到一潑熱油澆上了心頭火,“自作多情吧你!我看她很開心呢!” 景澄的手懸在半空頓了下,“快回家吧,我賠你一雙新鞋?!?/br> “這還差不多!我和倪澈穿同一碼,讓她幫我試穿就行?!?/br> 落日西沉,周圍的一切都被朦朧成昏黃一團,仿佛一段撕扯不清的舊思緒將人緊緊縛住。路虎車極佳的封閉隔音性能將城市喧囂阻在方寸之外,讓人有如置身于蠻荒孤島。 景澄手里握著那只七年來被他捂在掌心中無數次的藥盒,深黑的眸光中映著手機屏上那簇如燭火般閃動的紅點,仿若他生命里最微弱的一點亮色和搏動。 嗑啦一聲脆響,少量的藥液滲入他微涼的指縫,景澄驀然垂下頭看向那只已然開裂的藥盒,他并沒有多用力地去抓住它,它卻仍舊猝不及防地碎裂了,塑料的材質有它天然固有的壽命,無論多小心去守護,它也就只能陪他這么久了。 此時,幽暗車內一波波漾開的淡紅光暈驟熄,被卡在機座上的手機掙扎著發出嗡鳴,柔黑屏幕上等待接通的來電提示赫然亮起,顯示著來電人姓名:cc。 *** “喂?”對方接聽得太快,卻沒說話,聽筒里只余細不可聞的電波音,寂聊地沙沙碎響。倪澈將手機撤下耳邊看向屏幕確認下,才再次放回耳邊,“景澄?” “嗯?”雖然只有一個音節,微揚的尾音卻透出明顯的期冀,幾乎讓人聽出了漫長等待終得慰藉的滿足。 “你說有事情要跟我商量,是什么事?”倪澈的目光掃過餐臺對面的空位,延展向遠處洗手間的方向,“我在外面處理一些事情,可能會晚點兒回去?!?/br> leon的身影轉出銀色門廊,從侍者手中接過雪白毛巾擦了手,徑直朝這邊走過來。 “不是什么要緊的事情,等見了面再跟你說……” 想把她帶回景家見家人這種事,景澄覺得一定要面對面地跟她商量才行,他需要看清她的每一個表情和反應才能確認她是不是真心愿意跟她回去,是否還有什么委屈和為難。 總之一定不是這種時候,一定不是她仍舊對那個leon心懷某種牽絆,無論是舍不得還是不得已。 他頓了下,“……倪澈,晚一點,你會回來我這里嗎?” 倪澈沒有馬上回答他,就在他卑微的下一句“如果你想直接回家的話,我可以去你家等你?!鳖澏冻隹诘那耙幻?,突然聽見倪澈肯定地答道,“好?!?/br> 就這一個字,好像一只溫存柔和的手,將他那顆吊了半天的心輕輕托住直接按回了胸腔里。 “讓我猜猜這個時間還有誰會惦記著你?!眑eon的聲音在對面涼涼響起,帶著譏諷,將一個問句念得平鋪直敘,“追這么緊,是故技重施呢?他沒問過你私底下我有沒有偷偷跟你聯絡過?” 倪澈在他開口的一瞬按斷了電話,“沒有!所以你一定要撞到他的視線里來絕不是什么好主意?!?/br> “你好像已經長在他的眼睛里了,所以你的意思是讓我離你遠點兒,徹底把你讓給他?我沒那么容易認輸,倪澈,我們之間的感情不是愛恨隨便就割得斷的?!?/br> leon抬手指引侍者將剛剛端上來的一盅海鮮味增湯放到倪澈面前,“如果你舍得我,當初就不會冒死輸那么多血給我,咱們兩個的命早就拴在一起了,我存在一天,你們兩個就永遠都不可能走到一起?!?/br> 他的聲音輕成了一道風聲,“別自欺欺人了小澈,你在包庇一個逃犯,你也一樣在犯法,你心里的好警察,他是會站在正義的一邊將我們兩個就地正法,還是會為了你網開一面跟信仰為敵,你想過嗎?” 倪澈推開湯盅,抬手給自己面前的空杯子里倒了半杯紅酒,“我跟你過過太久有今天沒明天的日子了,這樣不好嗎,你何必非要逼著我抬頭看路?” “因為你還有未來。你可以看著崇新長大成人,娶妻生子,有人喊你姑奶奶;你可以一臺臺手術一直上到回家每天曬太陽領退休金;你可以接自己的孩子放學等自己的丈夫下班,可以帶著他們每年清明去給我們祭酒獻花……” leon粗糲的指尖擦過倪澈冰涼的臉頰,也掃過她低垂如鴉羽般的濃黑睫毛,“只要不是那個人,那個人,你讓他在你和法律之間選一百次,他也不會選你的?!?/br> 倪澈醉得很快,朦朧之中她聽見leon對她說了許多話,每一句都像小刀子一樣割開皮rou,再將她丟進油鍋里翻來覆去地炸到外焦里嫩,就像桌上那只誰都沒動一筷子的松鼠鱖魚。 餐廳里的歡顏笑語化作如潮的伴奏,清脆的杯盞碰撞之后是入喉的甘澀。頭頂枝蔓交錯的燈光熾白一片,倪浚那張陌生的面孔浮現在眼前。 這不是我……不是……小澈,小澈你認識我嗎?爸媽和大哥還會認得我嗎…… 炸裂的鏡片映出無數張痛苦錯愕的面孔,她強迫自己認真地看著那張臉,記住他,記住他。 碎片割裂的手腕血rou模糊,四處都噴濺著狼藉的血,那張陌生的面孔在無助哭泣。她踩過滿地的碎玻璃咯吱作響,緊緊將他摟在懷里,狠狠忍住哭泣的顫音,哥,不要離開我啊…… 抽我的血吧,我和他一樣,rh陰性ab型,只要能救活他,抽多少都行…… 今天晚上的月亮真是又大又圓,像不像芝士披薩,看得我都餓了。 她從高高的臺階上蹦下來,被倪浚穩穩接在懷里,今天是國內的中秋節,你不是最討厭吃月餅的嗎?走吧,我帶你去唐人街吃海鮮火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