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8節
“可是喬太太為什么非抓著這筆錢不肯放?”她仍不明白。 葛太太將她看定,接著說:“舊式家族男人多三妻四妾,女人想要抓住權力,而財產是至大權勢?!?/br> 楚望歪著腦袋點點頭。喬太太嫁過去便死守著自己的寶藏,無非自己清楚知道這名丈夫是搶來的,無法真正給予她終身的安全感。到頭來安全感還是得靠錢給與。 不過手段堪憂,不知被葛太太甩開幾萬條皇后大道,且不甚光彩。 不過姑侄兩均一塊發起愁來:究竟誰來攜她手,將她交到謝擇益手里? 最好辦法無非認個有頭有臉、德才兼備的義父??墒歉鹛珜⑺熘淖顬橛蓄^有臉的數來數去,在她風月場上混過的,沒哪一個能夠的上“德才兼備”四字,實在令她苦惱了一陣。 楚望心里已有個名字。不過她亦不知道合不合適,除非她親自去請。 幾天以后,上海闊小姐們最愛光顧的老字號蜀腴與品芬統統向眾人宣布:未來一月整店裁縫所有工時統統被林三小姐占用,訂單一月以后方能交付。 將喜帖發出以后,葛公館也將要舉家乘船,在徹底入冬前返回陽光充足的熱帶地區。 不少前來道喜的人都在臨行前夜齊聚葛公館,為葛太太送行以及道喜。 都是打著慶賀新娘的幌子來結交葛太太的,抑或掩藏不住好奇心,想要提早窺探一下這位將死宅本質發揮到極致,幾乎與二十世紀初的大小姐并無二致的謝家新婦兼諾貝爾獎得主真容。 葛太太看起來倒沒什么興致借此機會讓她在上海社交界第一次嶄露頭角。楚望自己懶得去這類話套話的社交場合,索性自己將自己束之高閣。 楚望躺在床上,在小本本上艱難思索著準備向徐少謙提交的書面檢討時,彌雅推門進來了。 眨眨眼睛,氣呼呼的,“風頭給你出盡了,大科學家!” 楚望將小本本拾到一旁,也眨眨眼,“什么?什么風頭?” “全上海大戶人家小姐們,無人不曉新娘子一日穿著便有七套有余?!?/br> 楚望驚嘆一聲:“啊,那怎么換得過來?” “衣服首飾就是女人的風頭,多多益善。有葛太太替你著想,你倒不必擔心換不過來?!睆浹糯笮?。 楚望想起彌雅無事不登三寶殿,立刻逼問:“所為何來?從實招來?!?/br> “不出所料,允焉恐怕也要嫁人了?!?/br> “咦?誰?” “一個下級水兵?!?/br> “噢,那很好呀!”楚望道。 “不知從哪里招的,在上?;炝巳迥昊斐龀蓚€下尉。長得黑不溜秋,自稱是不列顛來的,血統,蔣先生可以考到的,百分之七十的印度血統,想必是印度支那殖民地上招過來的。黃先生已托人將鄭亦民救出來。葛太太單獨去請允焉談過一次,說她若是愿意,她仍有方法叫鄭亦民娶她。哪知她不肯,以為葛太太見不得她好,是在害她。還說切爾斯連真真都看得上,憑什么她不可以嫁外國人?還洋洋得意說那英國人愿意娶她,結婚之后就供她去英國留學?!睆浹培皣@。 楚望聞之駭然。 葛太太所想,無非是下一輩總是無辜的,上一輩恩怨落不到他們身上,能撈一把便撈一把。 哪知個人成長除開與后天教養有關,母親提供的基因仍舊占絕大部分比例。諸如頭腦清醒與情緒把控百分之九十由母體提供——來自她時??吹闹T多旁門左道細胞學期刊。 至于為什么上一世的楚望拒絕葛太太,堅持要同言桑去歐洲——大抵也與遺傳有那么丁點關系。 “能占男人便宜時,絕不靠自己雙手?!闭媸前踪M林俞一番心血。 “真沒眼見,這世上不知多少女孩子排隊等葛太太栽培,機會求都求不來?!?/br> 楚望盯著她笑。 “有時我都在想,葛太太是否也有時會想有個男人依傍?!?/br> “不會。不過她應該有擇男人的標準,但絕對與錢財家室無關?!?/br> 十九世紀的女人嫁人一定要看學識談吐錢財,二十一世紀的女人自己就有學識談吐,更兼能獨立養活自己的,哪還需要男人有這些東西?大可應當向幾千年來男人擇偶一樣,挑相貌英俊、身材好解風情的,等他們皮膚開始松弛,發際線開始后退便盡管將他們拋棄,重覓新歡,同古往今來薄情寡義的男人一樣,無可厚非。 二十一世紀的她曾經這么認真分析過周圍大齡剩女們的婚嫁觀,于二十世紀的葛太太也未嘗不可。 彌雅心思活絡,立馬笑問:“比如什么?” “興許老了,我們可以與葛太太同去沙灘上看年輕rou體?!?/br> “去哪里看?” “淺水灣?” 彌雅笑著撲上來同她鬧了一陣,躺在床上喃喃道,“說真的,有時我可真嫉妒你。自小我都有兩個疑惑,一則不知什么樣的女孩子能讓葛太太視如己出的教養,二則不知什么樣的女孩子能嫁給我哥。你可真好,兩項均沾?!?/br> 楚望指指自己,笑道:“我不配嗎?” “還能哄騙我爸將石澳那一套房子給你做新房。你都不知道,那處海景與花園是他所有房產里頭最美的?!睆浹拍四ㄐΤ龅难蹨I:“將來躺在臥室床上就能看沙灘上泳裝俊男嬉戲?!?/br> 楚望大笑:“將來邀你與真真一同躺在床上看?!?/br> “我才不,”彌雅嗔道,“要去等什么將來?過幾天到了香港正好沒人帶你去看你的聘禮,我自告奮勇,立刻帶你去淺水灣看沙灘與泳裝男?!?/br> “咦,怎么又是淺水灣了?” “淺水灣也有一套——婚禮在石澳舉行,房子將要布置新房?!彼龂@息一聲,“爸爸真是偏心,親身女兒好求歹求,只求來一套石澳的房子作嫁妝?!?/br> 見她這么沮喪,楚望安慰道:“沒事,過幾十年,淺水灣遠沒石澳那么好看?!?/br> 工業污染及近海填海。四五十年代的歐美,七八十年代的香港,二十一世紀的大陸。 “怎么可能?淺水灣可是永恒的淺水灣?!睆浹怕牭勉裸露?,也懶怠理她。過了會兒回過神來:“你竟不知道自己婚禮在石澳舉行?” “噢!現在知道了?!?/br> “天底下沒你這樣的新娘子,無事一身輕!” 有什么打緊的?她跟謝擇益兩個也不過是抽空舉行個婚禮而已,無需看得太重要。 兩人嬉笑作一團。 過了會兒突然聽得外頭自樓下花園盤旋上來的鐵梯一陣輕響。往常時候是窄窄柵欄鎖上的,此刻不知是風吹動,抑或是什么小動物摸進院子。 彌雅正對落地窗戶,抬頭便瞥見,立刻捂嘴笑道:“哎呀,是一只貓?!?/br> 她起身開門,蹲身去尋,并未尋到什么貓咪。 掉頭一看,彌雅不知何時已經溜出房間去。 穗細在外頭高聲問:“需要我來替你趕么?” 彌雅笑說道:“她最喜歡貓,讓她與它玩一會兒?!?/br> 詫異間,她調轉回頭。自屋外樓梯上來一個漆黑的影子,在藤蔓植物外頭立著,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正深艷的望著她,別人絕不會有這樣的眼神。 她笑道:“咦,真的是貓?!鄙砀哂饬c二英尺的大型貓科動物。 樓下鋼琴與笑聲漸次響起,遠遠好似從高高塔樓上傳來。 謝擇益慢慢走過來。 她笑著說,“嗨,先生?!?/br> 他亦有興致:“嗨,女士?!?/br> “是謝太太,先生?!彼m正道,接著問:“請問是否來找什么人?” “借問時間,現在幾點?” 她回頭,透過落地窗戶,正好能看到她屋里的吊鐘。她有模有樣笑著答道:“九點一刻……” 扭轉回頭時,才發現謝擇益已經悄無聲息走近前來,已然將她逼至落地窗邊。 她低頭,手撐在他胸口,笑道:“先生,我家中有門禁,您這樣不合規矩?!?/br> 謝擇益絲毫沒有后退的意思,微微俯身下來,鼻尖幾乎就要碰到她鼻尖,“那么,謝太太,介意九點一刻與陌生男人在樓頂接吻么?” “我先生知道了興許會拿槍打穿你的頭?!背晨恐A⌒囊硪砼惨?,一不小心撞到身后玻璃門,在她一步后退時,立刻“砰——”一聲關上。 她嚇了一跳,驚呼一聲,重心不穩向后仰去。 謝擇益立刻將她頭護著,爾后自然而然摟過她的腰緊貼在他的身體上,將她整個圈在懷里,壓在大門合攏的落地窗戶上親吻。 外頭敲門聲響起,蜜秋在問:“三小姐,怎么回事?還好么?” 樓下也有個陌生男聲在關切的喊:“林三小姐,聽說逃進來一只貓,需要幫助么?” 她睜大眼睛,生怕樓上抑或樓下有人上來目睹到這一幕。 發覺她分神,謝擇益立刻有意無意的掐了一下她的腰,在她試圖張嘴時立刻乘機吻得更深一些。所有驚慌呼喊,都在這個熱吻中碎成斷斷續續的細弱喘息。他顯然極為沉迷于她的口腔中的溫度和味道,以至于每一次親吻落下時都要糾纏到難解難分。 看見就看見吧,她這是在自己家里!婚內親密!合法的! 屋外與樓下仍有人在輕聲關切她,她背靠著冰涼的玻璃這樣想著。 她已有些呼吸困難,連帶意識都有些渙散,立刻以示抗議的伸手去掐他緊實腰肢。 謝擇益沒忍住笑了,松開她,食指在她頭上輕敲了一下。 額頭貼額頭的摟著她靠在落地窗戶上,低聲問道:“喜歡么?” 她點點頭,自覺臉有些發燙。 因此她再一次確定了一點:她不知有多喜歡跟謝擇益接吻。 指不定她打心里眼貪圖的就是他的rou體,這個真獸亞綱食rou目貓科豹屬的男人。 背后房間拿道門外,蜜秋小聲提示:“三小姐,貓走了么?門好似從里鎖起來,葛太太叫我拿鑰匙上來開門看一看——” 房門關上以后,只能自里頭打開。蜜秋大抵也猜到陽臺上來的恐怕不是貓。叫半晌不見她開門,唯恐她與謝擇益關著門在里頭做些什么不得了的事,這才忙去向葛太太打了小報告。 天知道她是將自己反鎖在屋外頭。 兩人相視一笑。 楚望問道:“幾時回香港?” “比你稍晚一點,兩三周以后?!?/br> 她點頭。 謝擇益立刻自那道鐵梯離開。 好好的約個會,搞得跟偷偷早戀似的。她趴在陽臺上往下看,心里好玩不已。 花園里洋油燈光亮起,那年輕男人仍孜孜不倦的關切問道:“還好么?” 楚望這才看清他的:清清秀秀,梳大背頭,著西裝,戴一副眼鏡,往樓上張望。 謝擇益聲音自樓下響起:“我想她很好,請放心?!?/br> 男人大抵視力不大好。見他一身軍裝,以為是邀請過來的租界巡官,于是問:“替三小姐將貓捉住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