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9節
說起白蓮教,青辰自然而然想起了孟歌行。她離開云南已經半年多了,跟孟歌行也有半年多沒見面了,可他的模樣還是清晰地印刻在她的腦子里。 那個意氣風發,恣意而為,口口聲聲說要推翻大明統治的人。 她與他說過的那番關于戰爭的話,他大約全都忘了吧。如今的所作所為,看來是直奔著這天下的至高皇權而去了。 分別的時候,他說過大約還要兩年的時間準備,可這才過去了半年多…… “嗯?!标懮髟泣c點頭,“他們起先還只在云南鬧事,這些日子,有些北上的趨勢。孟歌行很可能已經不在云南了,有錦衣衛曾在貴州見過他?!?/br> “情況很嚴重嗎?” 孟歌行是個膽大心細的人,為人執著、聰明、敢打敢拼,與當年大明的開國皇帝很像??梢韵嘁?,白蓮教的人在他的帶領下是如何的勢如破竹,這樣的人著實會很讓朝廷頭疼。 “眼下看應該不是很壞,具體情況得等黃瑜捎信回來。地方官府正在與他們周旋,占不了什么便宜?!标懮髟葡肫鹗裁?,補充道,“這些日子,京城周邊也有白蓮教的人作亂,你盡量不要離開京城,若是非出去不可,就告訴我,我派人保護你?!?/br> 他的眉尖微微蹙起,目光里露出隱隱的擔憂。 青辰只覺心中微暖,點了點頭,“謝謝你,陸慎云?!?/br> 他看著她,忍不住抬起手來,用拇指摩挲了下她的鬢角。青辰愣了一下。 他很快收回了手,垂下頭帶著歉意道:“……世道太亂了,怕你出了事?!?/br> 她表示不介意地搖搖頭,“我明白……是不是還有其他的事,讓你擔憂?” 白蓮教跟朝廷斗了很多年了,早已是陸慎云熟悉的對手,按說不至于讓他如此憂心。 片刻后,他終于點點頭,“蜀王那邊好像也有異動……只消息還沒有得到確實,無從分辨真假?!?/br> 這才是陸慎云讓黃瑜南下的更重要的目的。 青辰不由皺起了眉頭。 以孟歌行為首的白蓮教作亂,本來就夠讓朝廷頭疼的了,若是再加上藩王……大明朝將面臨尤其艱難的處境。 這也難怪,世道太亂,有的人是不得已而為之,有的人就要趁亂分一杯羹。說到底,還是因為朱瑞怠政,徐延把持朝綱多年,致使吏治混亂、官員腐敗、綱法明棄不具……把這天下變成了亂世。 在如此情況下,偏偏山東官員和徐延還在中飽私囊,侵吞國家和百姓的利益。 看來今年,是個多事之秋。 “今日來找我,可是有什么事嗎?”陸慎云問。 青辰點了點頭,“山東的夏糧好像有點問題,我懷疑他們是以豐報欠。徐斯臨前些日子去了趟山東,我試探了他,覺得徐家可能與此事有關。如今趙其然也去了山東,本來我是想找宋大人問問的……他不在府里?!?/br> 聽到青辰去找了宋越,陸慎云的心里有些不舒服。 他知道大家同朝為官,她與宋越的接觸不可避免??伤褪巧岵坏盟谒卧矫媲笆芪?。 “我幫你查?!标懮髟频?,“一旦查到山東與徐家勾結造假,我一定不會放過他們。你放心吧?!?/br> 青辰立刻搖搖頭,“不要。只讓人查一下就好,不要做其他的事……答應我?!?/br> 徐延不是個好對付的人,搜集他的罪證并不容易??扇f一陸慎云真的查到了什么,那參劾徐延的奏章,也該由她這戶部侍郎來寫。 萬一彈劾不成,猛虎一般的徐延會用如何狠辣的手段來報復撕咬,這不難想象。明湘被強暴的場景還歷歷在目,她不想連累了陸慎云,這本不關他的事。 “我先命人去查查……你看起來精神不是太好,平日不要忙得太晚,別太累了?!彼崧暤?。 “陸慎云,你也要小心?!?/br> 陸慎云微微一笑:“放心吧?!?/br> 兩天后,鄭貴妃如約與宋越見了面。 這些日子,朱瑞的身體情況不太好,厭食、嗜睡,總是一睡就睡十幾個時辰。后宮可以說已是在鄭貴妃的掌控中。 盈盈燭火中,她還是那么美艷動人,錦衣綢緞中的身子凹凸有致,婀娜多姿。 “兩個月不見,想你了?!痹谒卧綄γ孀潞?,她挑眉看他,嫵媚地問,“你想我了嗎?” 宋越并不想也沒有功夫與她寒暄,只直奔主題,面無表情道:“趙其然六百里加急的信中說,他們要把山東的糧運到各地去賣了。我要你幫我打聽一下,這些糧食都從哪里運出來,都要賣到哪些地方?” 鄭貴妃有些不滿地嘟了嘟嘴,幽怨道:“閣老還是這么不解風情。美人在前,你卻目不斜視,說話還是這么冷冰冰的,唉,也不知如何才能融化你這塊冰……你打聽這個做什么呀?” 宋越自顧喝著茶,還是不看她,“我自有我的目的。到時候,你自然會知道的?!?/br> 鄭貴妃輕輕一笑,嗔怪道:“兩年了,你還是信不過我???我為了你,把山東的事情都對你和盤托出了,還不能證明我對你的真心嗎?” 她刻意壓低了的聲音,顯得柔媚而富有磁性。 他終于轉過頭,睨著她,“想要我信你,就幫我把這件事辦成?!?/br> 靜默片刻,她以指甲輕輕刮了刮他的臉,“好。你說什么就是什么,我什么都聽你的……越,我對你好不好?” 他別開臉,漆黑的雙眸望著她,“還有一件事要你幫我做,做完了,我就把你寫的情詩還給你?!?/br> “你真的好無情啊,一點希望都不給……”她怏怏垂下手,嘆了口氣,“是什么事?” 他低聲與她交待了幾句。 她聽了微微一愣,隨即笑了笑,“夢?你還真是什么法子都有。放心吧,這個容易,我一定幫你辦得妥妥當當的?!?/br> 他點了下頭,“多謝貴妃娘娘了……此事做完以后,珍重。不該覬覦的東西,還是趁早放棄吧?!?/br> 她雖然曾經威脅他,但也幫了他,況且她還是一個女人,一個孩子的母親,于情于理,他都應該提醒一句。 “珍重?”她的眉毛微微一挑,目光落到他俊逸的臉上,“怎么好像是告別之言?越,你別忘了,你想要焚燒腐朽,破舊立新,解救百姓于水火之間……這一切都是離不開我的。有我在,你才能得到更多的支持?!?/br> 他輕輕嘆了口氣,“言盡于此,我先走了?!?/br> “等等?!彼龁镜?,“我知道你不喜歡我,沒有關系,這并不影響我們的合作。身為一個頂天立地的男人,總有一些更重要的事情要做,與兒女情長無關,我明白的。我跟別的女人不一樣,我們可以在另一個層面合作和交流,這一樣能讓我感到滿足?!?/br> 沉默片刻,他才道:“方才與娘娘說的兩件事,還請娘娘費心?!?/br> 說罷,就轉身推門而去。 幾天后,宋越就收到了消息,山東那邊,正要把貪污的糧食賣到周邊的四個省去。 前兩個月,夏糧剛收成,市場上糧食價格還不高。這陣子白蓮教鬧事,倒讓糧價漲了,正是他們出手的好時機。等把糧食出手賣了,換了銀子,他們自上而下的人就都可以分贓了。 原本宋越只知道他們貪得不少,卻不知具體有多少,這下才知道,要賣到四個省去的糧食一共是六十萬石,價值三十萬兩白銀。大明普通一戶人家一年的花費不過三十兩,三十萬兩,足可以讓他們過上一萬年。 想來這些錢,大頭是要分給徐延的,有徐延這個首輔在上面看著,所以才這么多年沒有人敢查他們,導致他們的膽子越來越大。 是夜,宋越便寫好了加密的新,讓人策快馬六百里加急送給了趙其然。 趙其然看到信后,眉毛簡直要擰成了麻花。 宋越給他的指示,竟然是截了這匹糧食! 他是都察院僉都御史,向來干的都是稽查別人的活,現在自己要當起土匪來了。 也就是宋越吧,換了其他的人讓他這么干,他鳥都不鳥,回頭還得把那人祖宗都罵了! 三天后。 根據鄭貴妃提供的線報,趙其然讓人同時在四條運糧的道上設了埋伏,只等運糧的車馬一到,他就把人都打暈了,劫走了糧食。接著,他又按照預先設置好的路線,分批、多次將糧食運回了京城。 糧食被截了,山東利益鏈條頂端的人無不人心惶惶,山東巡撫立刻派人去追,卻是什么也沒追回來。糧食一旦到了京城地界,他們就只能望而興嘆。 實在沒有了辦法,山東巡撫這才派人通知了徐延。 徐延六十多歲了,活到了這把年紀,已經沒有什么事能讓他心里起波瀾了??蛇@件事,讓他莫名有些心慌。一是因為內部出了叛徒,而且這個叛徒的層次還不底,二是他不知道對方是什么人,到底想利用這批糧食做什么文章。 冷靜下來后,他立刻命親信去了趟山東,與山東一起追查截糧之人,不久后收到了消息。 糧食,是趙其然截的。 趙其然是宋越的人,宋越截這匹糧食,顯然是想以此為證物,牽出他們這一串人,讓他們伏法。 是夜,徐府。 用完晚膳后,徐延便把兒子徐斯臨喚到了自己的書房,將此事與他說明。 徐斯臨皺了皺眉頭,“真是宋越?” 幾個月前,他去山東,正是去跟山東的人談這筆糧食的分成。原本這事是有舊例可循的,他也沒參與過??墒撬胍髂暌腴w,少不得要爭取很多官員的支持,所以這一次,他其實是去跟他們談價的,他愿意讓出一些利益來,好換取支持。 “錯不了?!崩虾傂煅幽抗馊珉?,眼球渾濁,“你以為趙其然截了糧,有本事做到了無痕跡嗎?宋越固然聰明,可他再聰明,也只有一個人,身邊的人到底差了些?!?/br> 沉思片刻,徐斯臨望向父親,“那此事,爹可有什么應對之策?宋越手中握有證物,山東那么多人,保不齊有那么一兩個怕死鬼,會把事情抖出來。到時候徐家恐怕……” “證物?”徐延反問,“什么證物?” “糧食啊?!毙焖古R不解,“這么多糧食,如何解釋得清?!?/br> 徐延微微一笑,慢條斯理地剪了下燈芯,“我問你,現在那批糧食在誰手里?” 徐斯臨一個激靈,很快反應過來,“爹的意思是……” “宋越想以此為由拉我下馬,參劾我貪污?!毙煅永蟡ian巨猾地笑笑,“可糧食在他手里,到底是我貪,還是他貪,還得看山東那些人的證詞?!?/br> “爹是想讓山東的人反咬宋越貪污?” “不錯?!毙煅有π?,“三十萬兩白銀,足以定其死罪。更重要的是,在世人眼中,他一直是仁義正值,清高不阿的。如今突然間貪墨了三十萬兩,那名聲,也就徹底壞了。你不明白,他們這些人,最怕的不是死,而是聲譽盡毀?!?/br> “這一回,我不但要讓他死,還要讓他遺臭萬年?!?/br> 言畢,徐延突然想起了一樁二十多年前的往事。 那個時候他還只是個四品小官,任職都轉運鹽使司同知,私售鹽引、貪墨鹽稅,從中攫取巨大的利益。這件事被一個從七品的經歷發現了。 那從七品的經歷很年輕,才二十多歲,只生了一個兒子。 經歷寫了他貪墨鹽稅的奏章,想要暗中呈給皇上,結果被他截下來了。不只截了下來,他還把貪污鹽稅一事嫁禍到了那年輕人的頭上,使其成為了自己的替罪羊,被關入了大牢受刑。 后來,他又買通了獄中的人,嚴刑逼供,致那經歷慘死。在那人尸體入殮的當晚,他派了幾個殺手潛入那人家,又將一屋子的家眷屠殺殆盡,一把大火燒掉了死人和他們的家。 在徐延眼里,那是一次極其漂亮的栽贓,是一次完美的化險為夷。 二十多年后的今天,他面對同樣的局面,也打算采用同樣的辦法。 第159章 燭火照印著徐家父子兩人的臉。 徐斯臨聞言,微微蹙起眉頭,心里有點說不出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