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節
陸慎云卻是搖搖頭,果斷地提步往外走,“我走了?!?/br> 他一手扶著繡春刀,一手提著她帶給他的茶,一身黑袍的袍角輕輕揚起,銀色的繡線在夕陽下微微閃著光。 他是很想她,盼今日重逢的日子也盼了整整一年??伤浪芷v,不忍心再打擾她。 今日能來看一眼,簡單說一會兒話,他已經很滿足了。 “我送你?!鼻喑秸f著,追上他。 陸慎云卻是忽地站住了,在她身前將胳膊一伸,攔住了她的去路。 對于他的執著,青辰有些無奈,只好依了他。 等陸慎云的身影消失在影壁的時候,青辰才打屋里出來,到了大門口。 他已經騎上馬走了。 夕陽下,那個背影依然直挺,顯得孤傲,那么堅定,依然矯健而美好。 次日,青辰還在休整,趙其然就上門來了,還帶了封請柬。 他說他要在府里辦個宴席,一是讓朝中的心學門人聚一聚,二是給她接風。 其實聚會是次要的,接風才是首要的。趙其然故意顛倒了順序,是怕青辰不肯前往。 這個主意,他從昨天與她別過后就一直在醞釀了。 青辰是宋越的學生,又是心學門人,如今年紀輕輕便已升任正三品的戶部侍郎,是他們這一派的榮光和驕傲。這個時候把大家叫到一起,一是趁機讓大家聯絡聯絡感情,二也是讓青辰感受到他們對她的重視,好讓她不至于被別人籠絡走。 趙其然對自己的主意十分滿意,連夜便去找了宋越,說了他的想法。 宋越卻沒表態,沒說同意,也沒說不同意,好像與他一點關系也沒有。 趙其然看他那副模樣就來氣,登時就將他手里的筆搶了過來,“不管你怎么想,這接風宴我是辦定了。你是青辰的老師,又是心學的門派傳人,這樣的集會你不能不參加。我也不是叫你上刀山下火海,知道你忙,來露個臉總不會耽擱你多少時間。你學生回來了,你這做老師的若是接風宴都不來,這不是讓青辰遭滿朝文武的笑話嗎?他才剛回來!” “你回去吧?!?/br> “那你到底來不來???” 走的時候,趙其然還是沒有得到宋越的回答,氣得他罵了一路。 這會,趙其然是來邀請青辰這位主角的。 果然如他所料,青辰聽到接風宴幾個字,有些抗拒,說是不想讓他們麻煩。 趙其然只好反復強調是心學集會,她一年多沒有參加了,這一次理應參加。 猶豫了一會,青辰才答應了。 趙其然說的沒錯,離開了這么久,回來了理應見一見的,否則倒讓人覺得她升了官就看不起人了。 只是在那個場合,也不知道會不會又跟那個人碰面。 第147章 與此同時,陸慎云也剛到鎮撫司衙門。 黃瑜剛泡了壺熱茶,正準備喝,見他拎著什么進來了,腦袋一伸道:“你昨兒個上哪兒去了?就早上來晃了一圈,就不見你人影了,下午也不回來?!?/br> “沒去哪?!标懮髟频瓚司?,就要往后堂去。 “神神秘秘的,八成干什么壞事去了?!秉S瑜不滿地嘟囔著,瞥到他手里提的東西,跳起來擋到他面前,“這是什么好東西?” “沒什么?!?/br> 黃瑜卻是趁他不備,一下從他手中搶過他提的東西,“叫我看看是什么好東西?!?/br> “你別亂動!” 陸慎云本能地想要搶回來,一只手看看搭到他肩上,黃瑜卻是一下竄到了扶手椅后面,心急地拆搶過來的紙包,“我偏要動?!?/br> 說著,三下兩下便將紙包拆了,一個不小心,里面的茶葉灑了一地。 “茶葉?”他怔愣地看著陸慎云。 陸慎云看著滿地茶葉,臉登時就黑了,三兩步跨過去,蹲下身揀茶葉,也不說話。 黃瑜心知他是真的生氣了,忙蹲下來幫他一起揀,賠笑道:“對不起啊。我又不知道這里面裝的是茶葉……” 陸慎云瞥了他一眼,心里憋著氣,低罵道:“滾,混吃等死的東西,外面那么不太平,你好功夫倒用來搶我的茶葉!” 這些茶葉,是青辰特意從云南帶回來給他的。昨天他帶回家,本來想放在家里的,又擔心家里的下人不小心給泡了。這些茶,他不舍得喝。 這黃瑜竟給他弄灑了一地! “我賠你我賠你,不就是點茶葉么!”黃瑜嘿嘿一笑,“這些咱也別揀了,都臟了,喝不了了?!?/br> 結果他又是遭到了陸慎云的冷冷一瞥。 “你懂個屁?!?/br> 黃瑜撅了撅嘴,訕訕道:“你就知道對我兇,不就是一點茶葉嗎。本來還想告訴你點讓你后悔的事,不說了?!?/br> 陸慎云很快把茶葉都撿起來了,仔細吹了吹,裝到了罐子里,并不打算接黃瑜的茬。 見對方不打算理他,黃瑜又有些不甘心,“昨天,沈青辰來了,在這坐了好一會兒呢,人專程來找你的。你不想知道他說了什么?” “說了什么?” 黃瑜見他來了興趣,又賣起了關子,“你不是不想知道嗎?誒,我就不告訴你。氣死你!” 陸慎云不以為意地掃了他一眼,拍了拍手里裝茶的罐子,“知道這是誰送的?” 黃瑜愣了一下,“誰送的?” 陸慎云不說話,白了他一眼,徑自往后堂去了。 “……”黃瑜有些莫名其妙,隨后一個機靈,“該不會是沈……你已經見過他了?” 看著陸慎云漸行漸遠的背影,他喊道:“看給你得意的那樣兒,不就是一點茶葉嗎,沈青辰送的了不起了,德性!” 趙其然宴會這日,青辰乘著府里的馬車,準時到了趙府,不早也不晚。 下人們通稟后,趙其然便立刻出來大門口迎客,見了青辰高興道:“你來啦。真好,我還怕你……忽然有什么事來不了了?!?/br> 他其實是怕她因為跟宋越鬧了別扭,一時想不開又不來了。 還好他的青辰大度,沒有跟宋越那臭脾氣的計較,要不今兒這宴就算白設了。 沈青辰下了馬車,微笑地與趙其然問好:“趙大人好。既是已答應了趙大人,我豈能言而無信,自然是要來的?!?/br> “我知道你這個人最好說話了?!壁w其然賠笑,“不像……” 話說了一半,他一時覺得有些不妥,又生生地咽了回去,“來,到屋里坐。門派里的好些人都到了,有的你還沒見過,我帶你去見見?!?/br> 趙其然嘴上忙著說話,心里也沒停了想法,只道宋越這貨昨天也沒說來不來,這會都這個時辰了他也沒出現,真是急死個人。 青辰隨趙其然進了趙府,只見里面果然已經來了不少人,有的站在院子里的杏樹下,有的坐在花廳里,有的人坐在正堂里。這些人三三兩兩圍在一起,討論談笑著什么。 此刻陽光明媚,樹影婆娑,涼風習習,王陽明《傳習錄》中的一些語句不時傳入耳中。 這般場景讓她想起了兩年前。她依稀記得,第一見心學門人的時候,是隨了宋越一起到通州。在通州的一間客棧里,他們也是這樣三五成群圍著討論。 那個時候她還是個初出茅廬的庶吉士,老師不在身邊,她還有些緊張,只抱著自己的小包袱這里湊著聽一下,那里湊著聽一下。大家討論得十分熱烈,并沒有人注意她,只一個乖張狡黠的藍嘆給她畫了只大烏龜。 而現在,兩年過去了,她已經成為了正三品的戶部侍郎。在趙其然的吆喝下,眾人一看是她來了,都把注意力放在了她的身上,對著她的方向低頭行禮。 接風宴,青辰知道自己必會受人關注,只是沒想到這么受人關注,與此前她去通州時的景況截然不同。如今在這心學一派中,官職最高的,除了宋越就是她了。 難怪世人都想往權利的巔峰上走,這種平步青云而萬眾矚目的感覺,著實是能讓人心中充盈著成就感,覺得有些飄忽。 即便她是個女人,并且不屬于這個時代,這種感覺也依然不弱。 青辰一一拱手回禮,微笑地與大家打招呼,“眾位好,多日不見?!?/br> 有不少人想上前跟她說話,尤其是曾在通州客棧出現過的人,他們還記得當時她關于“心學與權術”的言論。 可他們都被趙其然攔住了,“各位,各位,先讓沈大人進屋里坐一會兒,稍后用膳時再說吧。他剛從云南回來,旅途勞累?!?/br> 青辰才想說自己已經休息好了,卻是已被趙其然領進了屋里。 屋里只坐了幾人,均是四品以上的官員,與青辰見面后互相道了好。 趙其然差人給青辰奉了杯茶,然后自己也在扶手椅上坐下,端起茶杯啜了一口,“人差不多齊了,就差老宋了,你們說說,來不來他也不說,都這個點了。唉,我是等他,還是不等他?” 青辰沒有說話,自顧品著茶,賞著院子里蔥籠的杏樹。兩只雀鳥在枝葉間追逐翻飛。 一旁的人道:“再等等吧,閣老向來公務繁忙,只這會說不定又在票擬呢?!?/br> “就是,我們難得集會一次,今兒又是沈大人的接風宴,閣老不會不來的。再等等?!?/br> 趙其然擱下杯子,嘆了口氣,“也罷,那就再等等,希望是如你二位所說。沈大人,你看呢?” 被點了名字,青辰只好回過頭來,“趙大人是主人,一切只聽憑趙大人安排便是?!?/br> 時間漫漫流逝,只他們在屋里坐了快兩刻鐘的功夫,急性子的趙其然便按捺不住了,站起來道:“不等了。都這個點了,該來的也來了。宋大人怕真是貴人事忙,來不了了。咱們入席吧?!?/br> 青辰沒有說話,其他的幾位有些猶豫道:“要不再等一會兒吧?!?/br> “不等了不等了,要來早來了。這個時候不來,那擺明了是不來了,只也不能叫這么多人都等他一個?!壁w其然有些不高興,上前去請了青辰,“沈大人,咱們移步宴廳,用膳去吧?!?/br> “好?!?/br> 一個好字話音剛落,府里的管家便急忙來報,“大人,宋閣老到了!” 青辰的心微微一悸,原本垂在身側的手理了理袍子。 趙其然心中松了口氣,嘴上卻還是賭氣道:“知道我們要用膳了,這才來了。你們說說……” 抱怨雖抱怨,但他還是很快出去迎了宋越。 在宴廳,青辰與宋越又一次相見了。 因為身材高挑,又相貌出眾,他在人群中很是惹眼,想讓人不看到都難。今日他穿了一身藍色的直裰袍服,清雋朗潤得就像個二十出頭的貴公子,只一身內斂淡然的氣質,以及那目光中透出的仿佛千年不化的清寂,才讓人覺出他是站在大明權利頂端的內閣閣老。 如此人多的場合,兩個主角免不了要正面遭遇。 等宋越走到她面前,青辰便先打了招呼,“學生見過老師?!?/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