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9節
他穿著一身素色的長衫,脖子上圍著雪白的毛皮圍領,身后披了件天青色的披風,臉上還是那一抹漫不經心的笑。 是孟歌行。 “是你?!鼻喑降挂膊皇翘馔?,她料到了他一定還會來找她,“找我?” 他點點頭,“多日不見沈大人,有些想念?!?/br> 青辰眉梢微微一抬,“有什么事嗎?” “也沒什么事?!彼麖澚藦澴旖?,“就是想問問沈大人,要不跟我一起過年?” 第140章 “我能說不嗎?”青辰扶著老爹,看向他,“說不的話,你是不是又要將我擄走?” 他歪頭一笑,目光幽緩地落在她身上,“當然不是。這一回,我是來‘請’沈大人的?!?/br> 明媚的陽光下,他長身玉立,柔軟的毛皮圍領隨風微微抖動,似笑非笑間,風姿清冷,散發著一股獨特的韻味。 青辰眨了眨眼,在來往的人潮中與他相視片刻后,回道:“好?!?/br> 這人性子要強,她要是不答應他,他只怕是不會輕易走,到時候少不得又要驚動衙門里的人。年節時分,還是別生什么事端,讓他們都過個好年吧。 況且,她知道這次是他有求于她,舉止應該有分寸,不會對她亂來。 孟歌行聽到這個“好”字,立刻就笑了,露出了兩排潔白的牙齒,笑得就像個孩子一樣燦爛。他原以為她是不會輕易答應他的,至少他得動用自己的三寸不爛之舌,或是迫不得已粗魯一些,總之得將她弄到寨子里去過年。 可她竟就這么答應了。莫不是……沈大人對自己也有幾分思念? 叫堂堂封疆大吏思念的滋味,他倒是還不曾嘗過,尤其是這般俊美的布政使,真是有那么幾分……美妙。 不,很美妙! 孟歌行心底春意萌發,以致于臉上的笑意怎么也收斂不了,看上去就像個傻子。 “孟歌行?”青辰看著眼前只顧著笑的人,忍不住喚了一聲。 孟歌行終是好不容易收斂了笑意,清了清嗓子道:“啊,咱們走吧?!?/br> 青辰點了點頭,“讓你的人去給我府里捎個口信,就說我過兩日回來。我怕他們擔心我?!?/br> 孟歌行邊為青辰揭開馬車的簾子,邊道:“誒,聽憑沈大人差遣?!?/br> 上了馬車后,青辰和老沈就被人蒙上了眼睛。她也不掙扎,只撫慰了下老爹,知道孟歌行不想透露了寨子的具體位置。 她是官,他是匪,這種防范她能理解。 白蓮教在云南橫行多年,做過不少打家劫舍偷雞摸狗的事,前些年來發動過那么一兩次起義,不過都被鎮壓了。 這幾年孟歌行當上了首領,推行的是韜光養晦暗的發展思路,行事比之前收斂了許多。表面上,他盡力維持風平浪靜,不與官府硬著來,私下則暗暗壯大自己,招攬了不少新教徒。 任何組織的壯大,都離不開錢。這孟歌行也算是個奇才,據說是出身商賈之家,有些家底,對經商之事十分精通。這些年來他招攬這么多教徒,要花費的銀兩不在少數,據說這些錢都是他經商得來的。 他到底賺了多少,沒有人知道,只知道稅他肯定是不交的,錢也沒有缺過。當然,林子大了什么鳥都有,他手底下還是免不了有些人會做雞鳴狗盜的事。 近些年官府對他們清繳過數次,只是他們的人實在是太多了,每次清繳似乎都只在隔靴搔癢,根本摸不到實處。被抓回來的人又罪不至殺頭,只能關在牢里,久而久之,牢里都裝滿了。官府除了要管牢飯,還得派不少獄卒看著,自己累得要死,人家教派照樣辦得紅火,后來干脆就不抓了。 這就是孟歌行的本事,不硬著來,只耗著。大明朝吏治混亂,在首輔徐延的只手遮天下一日不如一日,這就更稱了他的心。他只需要讓自己發展壯大,等著此長彼消就夠了。 若是真的有一天足夠壯大了,憑他的性格,很難說他會干出什么事來。 青辰對他的了解,就僅限于這些。 天黑的時候,他們終于到了白蓮教的根據地。 孟歌行親自為青辰揭下蒙眼的布條,笑嘻嘻道:“到了,沈大人?!?/br> 青辰扶著老爹下了馬車,只見寨子里掛了好多盞燈籠,正發出暖黃色的光芒。門窗上也都貼上了大紅色的對聯和窗花,樹上還墜著云南特色的彩綢,一眼望去很是喜慶。 “老大回來了……”寨子里的人見孟歌行回來了,發出高興的歡呼,目光齊齊落在他們的身上,迎他們進了門。 孟歌行臉上依然忍不住笑,進屋的時候對手下們揮了揮手,“都出去,我要跟沈大人共進年夜飯了。你們自己吃去吧!”那模樣,難說沒有幾分入洞房時要獨享好事的得意和喜悅。 青辰不經意間掃到了他的表情,眉頭不由微微皺起。 寨子里為他們備的年夜飯,很是豐盛。除了有孟歌行最愛吃的雞,新鮮的湖魚,還有他們自己養的牛羊,各式云南特色糕點和瓜果。當然,也少不了當地的醇釀青梅酒。 看著這滿桌的吃食,聽著寨子里的人的笑鬧聲,青辰有那么一瞬感到恍惚。 她就這么到孟歌行的地盤上來了。還跟他一起過年? 到了今天,他們也不過見了兩次面,怎么倒像是很熟絡的人,都能一起共進年夜飯了? 他詢問她是否要一起過年時,她應得那般干脆,除了不想叫府里的人擔心,難說不是正好碰到她有幾分寂寥,是孤獨作祟。 這個人世,還真是有點奇妙。有的時候人與人的接近,就只需要這么一點點巧合。 也不知道陸慎云若是知道她跟白蓮教的人在一起過年,會怎么想。他怎么會想到,一直以來他想要捉拿的人,現在就坐在她的對面。 孟歌行摘了圍領和披風,請青辰入座后給她倒了酒,“沈大人,想什么呢?既來之,則安之,別想那么多了,先好好吃年夜飯吧?!?/br> 青辰擋了一下他倒酒的手,干脆而平靜道:“我不喝酒?!?/br> 孟歌行的俊眉抬起,目光迎向她,“今天過年,一年就一回,這是好酒,十年才一釀。真的不喝?” 她搖搖頭,“不喝?!?/br> 他也不再勉強,又將酒壺端到了老沈面前,“那你爹呢?” 青辰想了想,“給他倒一點兒吧,謝謝?!崩系莻€喜歡喝酒的人,只因病了,平日她不給他酒喝。今年難得到云南來過年,便讓他嘗嘗云南的酒。 “這就對了?!泵细栊行πΦ?,“我專門為你備的酒,差點就浪費了?!?/br> 青辰的嘴角微微一彎。 孟歌行又給她撕了條雞腿,擱到她的碗里,“還有我最喜歡的雞腿,給你……謝謝你救了我弟弟?!彼f這句話的時候,眼睛望著她,有那么幾分正式的味道。 青辰倒是沒想到他會道謝,還這么突然,眼皮輕輕抬了一下,淡淡道:“不必客氣,舉手之勞罷了。他還是個孩子,任誰都會這么做的?!?/br> “舉手之勞?”他勾了勾嘴角,“那么多百姓圍著你的府衙,任哪個知府都不會愿意開門的,沒想到你竟然開了?!?/br> “我是元江知府,理應面對元江百姓?!彼f著,睨了他一眼,“包括你們?!?/br> 孟歌行似乎并不打算反駁,只收回目光點了下頭,然后端起酒杯一飲而盡。一滴酒順著他的嘴角滑下來,他以指尖輕輕一拭,“誒,我問你,你以前跟我這么好看的百姓一起過過年嗎?” 青辰微微一愣。 “有沒有?”他又追問。 她沒有回答,只自顧夾了菜,“我餓了,就不客氣了?!?/br> 孟歌行對這個問題倒很執著,“我聽說你家里只有你們父子二人,過年的時候很冷清吧?今年我陪著你一起過,感覺是不是很不一樣?” 青辰不明白他為什么會這么問,她不想回答,可是不得不承認,這逼著她直面了自己的內心。 好看的人?去年的今天,陪他們父女二人過年的人是宋越。也不知道今夜他是跟誰一起過的。 四季流轉,與她對飲的人就從閣老變成了土匪了。 “你不餓嗎?快吃吧?!辈幌朐倭倪@個話題,青辰于是夾了個饅頭擱到他碗里。 孟歌行笑嘻嘻地捏起饅頭,咬了一口,“我餓你肚子的事,你是不是還記著呢?” 青辰看了他一眼,“當然不會忘?!?/br> “我沒打算餓死你?!?/br> “是嗎?!?/br> “那是手段,不是目的,你心里清楚。要不你怎么敢再來?”他看著她,目光幽直,“說實話,我就喜歡跟你這么聰明的人交手,很有挑戰?!?/br> 青辰沒有接話,他又自顧道:“不過……你是要走的吧?要回京城?在云南能待多久?”不知道為什么,孟歌行忽然就想到了這些問題。眼前的人比以往任何一個布政使都要難對付,可他就是不希望她走。 是因為棋逢敵手惺惺相惜,還是因為她生得好,他說不上來,也許都有。 對于這一連三問,青辰卻只有一個答案,“不知道?!?/br> 這些問題的答案,她自己也很想知道。 窗外傳來了爆竹聲,噼里啪啦的,很響,但是很熱鬧。窗子上不時閃過玩鬧的身影,在融合了燭光的夜色中,比窗花還要靈動。 “不說這些了?!泵细栊卸似鸨觼?,碰了碰她的空杯子,露出招牌酒窩和潔白的牙齒,“新年好啊,沈大人?!?/br> 青辰點點頭,“新年好?!?/br> “新年好?!彼χ终f了一遍。 “你打算什么時候說正事?” “你知道我要說什么了?” “嗯?!?/br> “那我還說什么,今天過年啊,過完了再說吧?!?/br> 青辰平靜地看著他,“你不想知道我的條件?” “還有條件?”孟歌行露出詫異的表情,隨即又恢復漫不經心的樣子,有點痞氣地威脅道,“你在我的地盤,還敢跟我提條件?你就不怕我把你捆在凳子上,再給你的凳子捆上一圈爆竹。點了?你說會不會很響?” 說著,他忽然起身,搬椅子坐到她身邊,湊近了看她。 青辰不由往后靠了靠,“干什么?” 不過他還是嗅到了她身上的香味。他有些納悶,這人用的究竟是什么胰子,怎么會這么好聞。 孟歌行微瞇了下眼,又湊上去貼著她的耳根道:“告訴我,他們說你跟宋越的事,是不是真的……” 青辰皺了皺眉,別開頭。又是這個問題,他不是已經問過了嗎? “你就那么想知道?” 見她又躲開他,他有點不高興地撇撇嘴道:“宋越有什么好,三十多歲都不成親,怕不是有什么隱疾?!?/br> 青辰嚴肅地看著他,“背后說人閑話,你又有什么好。你若還想跟我說話,便不要再侮辱我的老師?!?/br> “你喜歡他?”他忽地看向她的眼睛,“你們都是男人,他又娶不了你?!?/br> “跟你沒有關系!”青辰有些不耐煩了。 不想孟歌行根本不接受這個信號,反倒藉著三分醉意,一下將她攬到了懷里,低頭望著她道:“要不你跟了我吧?” “不就是個閣老,等推翻了大明,我就是皇帝?!?/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