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節
話剛落,阮念初鼻子忽然發酸。 分明一副風輕云淡的語氣,但字里行間濃烈的沉與痛,演技再好,也蓋不住。 阮念初忽然很心疼。這個男人經歷過的,正在經歷的,和將要經歷的,她可能這輩子也無法感同身受。她不夠聰慧不夠機敏,懂的東西不多,不知道能為他做什么。 于是她跟進了浴室,從背后環住他的腰,臉頰貼上去,蹭他的背。感受那些凹凸猙獰的傷痕。 厲騰靜片刻,回身,抱住她,雙臂緊緊收攏。 她踮起腳,唇湊到他耳畔,柔聲低語:“厲騰,安心做你想做的事。我陪著你?!?/br> 第57章 次日清晨, 天剛亮, 阮念初便和厲騰一道出發,前往云城市烈士陵園。 陵園位于城郊,開車過去要一小時。 路上, 阮念初拿出蒸好的包子咬了口, 然后腮幫鼓鼓地嚼, 邊嚼,邊把包子喂到厲騰嘴邊,“啊?!?/br> 厲騰瞥了眼那只包子,圓乎乎的,缺口處呈現一道小小的月牙印。他嘴一張,把那小月牙吃了。 一人一口, 四個包子很快吃完。 阮念初拿紙擦嘴,稱贊:“阿姨做的包子真好吃。從嶂北走的時候, 我們應該多帶一些的?!?/br> “你喜歡, 吃完我再讓我媽做好了寄?!?/br> “那多麻煩阿姨?!?/br> 厲騰彎了彎唇,“你這么好的兒媳婦,咱媽就想你天天‘麻煩’她?!?/br> 阮念初聞言臉微紅, “阿姨就是阿姨?!?/br> 他淡淡, “過門兒就改口,還不遲早的事?!?/br> 兩人又閑聊了會兒。 家長里短,柴米油鹽, 一切話題都和普通的同居情侶別無二致。就這樣閑聊了有十分鐘, 阮念初想起件正事來。 她下意識地左右看看, 聲音壓低:“你說的‘隔墻有耳’,是不是就是指那只貓?” 厲騰開著車,表情沒有變化,“對?!?/br> “……問題出在它的傷口?”阮念初腦洞大開。 她懷疑江浩,于是讓她去喬雨霏那兒打聽消息,卻得知,江浩的本科專業是獸醫學。一個有嫌疑的獸醫專業學生,和一只受過傷送來她家的貓,很容易讓人產生聯想。 厲騰答道:“貓肚子里有竊聽芯片?!?/br> “……”阮念初微微瞪大了眼。她以為自己的猜測已足夠夸張,殊不知,這真相比她的腦洞還夸張。她脫口而出:“你怎么知道?” “那種芯片,十年前由美國一家地下武器公司研發,植入微型竊聽器之后,有效工作期有十個月。主要用于商界和政壇?!眳栻v說,“圖瓦是亞洲最大的黑市軍火商之一,我跟他四年,知道點兒?!?/br> “我還是不明白……”阮念初皺眉,“你又不是透視眼,怎么知道貓肚子里有東西?” 他隨口道:“猜的?!?/br> “……”阮念初嘴角抽了抽。 厲騰側頭瞧她,說:“我觀察過那只貓拆線之后的傷口,針線印兒有兩層,應該是在醫院做完治療手術之后,傷口又被動過。放入芯片,再縫合?!?/br> 聽完,阮念初已驚得話都說不出來。 她一直知道,這位解放軍的心思細膩切縝密,但,實沒想到能細膩縝密到這程度。 “那,你是什么時候發現的?” “你抱著貓上車的時候?!?/br> 話音落地的剎那,阮念初眸光微閃,所有零星片段全都串到了一起。 她明白了。 “你那個時候就知道有竊聽,那么對我發火,跟我吵架,包括之后‘順便’告訴我萊因那些事,都是故意的?”阮念初覺得,自己這種低智商,此時此刻,竟被他帶入了一個新層次。 “你一開始就知道,萊因不是鬼。但達恩要你懷疑萊因,而且要利用我跟你的矛盾,加深這種懷疑。達恩想讓你落他套里,所以,你就故意落進去,讓他以為自己贏了?” 厲騰靜幾秒,道:“萊因只是達恩丟來的一個靶子。他擋住明槍暗箭,真正的鬼才有機會動手?!?/br> “原來是這樣?!比钅畛跻Я艘Т?,沉聲道:“我知道了。真正的鬼不是萊因,是江浩?!?/br> 厲騰輕哂,“或許是?!?/br> “肯定是?!彼毤毸妓髌饋?,“他接近雨霏,從而接近我們,然后,再把萊因推到風口浪尖。他的出現本來就很突然,也很奇怪,只是,之前我們誰都沒過多地關注他?!?/br> 厲騰開著車聽她說,沒有吭聲。 阮念初越想越覺得心慌,蹙眉道:“應該快點把江浩抓起來?!?/br> “現在沒有任何證據能說明他是達恩的人。怎么抓?!?/br> 她焦慮,“可是我怕雨霏會有危險?!?/br> 厲騰語氣很平靜:“你朋友不是達恩的目標?!?/br> “你怎么知道?” “達恩的目標,從始至終就只有我?!眳栻v眸色沉而冷,“所以他只會對我在意的人下手?!?/br> 聞言,阮念初眸光跳了瞬,反應過來什么,“所以一開始達恩要殺我,是因為你愛我?” “對?!眳栻v側目看她,陽光透過車窗照在那張側臉上,她皮膚很白,能發光似的。他低聲:“阮念初,如果我沒來找你,就沒這些事兒,你的日子一定過得平安順遂。你怪不怪我?” 阮念初琢磨幾秒,故意點頭,很認真地道,“當然怪。要不是你,我怎么會卷進這件事?!?/br> 他挑起眉眼:“那怎么辦?” 她淺笑,勾勾手指,“把你后半輩子都賠給我?!?/br> 其實,阮念初也曾想過,如果七年后沒有再遇見厲騰,她的人生會如何。大概是聽阮母的話,相親,戀愛,年齡一到,再結婚生子。 一輩子平淡,平凡,平安。一如她和厲騰分開后的那七年。 那樣其實也不錯。 但,就算時光倒流重來一次,她也依然會選擇喜歡他,和他在一起。無論前路如何,矢志不渝。 * 上午八點半,厲騰和阮念初到達陵園。 深秋時節,晨間的風中涼意已濃,她緊了緊身上的黑色風衣,在門口小販那兒買了兩束鮮花。 厲騰停好車出來,邊走,邊整理領口和軍帽,神色看著比平日更冷峻,英挺逼人。 楊正峰和其它隊員已經到了。身著空軍常服的青年們,英俊挺拔,凜然偉岸,成了熹微晨光中的一道風景。 厲騰帶著阮念初走向那支深藍色隊伍。 “楊哥?!彼醋旖?,跟隊伍最前方的楊正峰打招呼。兩個男人習慣性碰拳。 背后,隊員們許久不見厲騰,都很高興,七嘴八舌地跟他打招呼,“厲隊?!薄皡柛??!薄?/br> 阮念初則笑盈盈地站在厲騰身邊。 須臾,厲騰扶住她的腰,輕輕往前一推,語氣很淡,“這是阮念初,你們的嫂子?!?/br> 戰士們立刻稍息立正,異口同聲地喊:“嫂子好!” 阮念初臉微紅,“你們好?!?/br> 這時,靠前的一名戰士上前兩步,朝阮念初湊近了點兒,興沖沖道:“嫂子,你還記得我不?” “……”阮念初在他臉上打量一番,微皺眉,眼神里寫著困惑。 戰士摘了帽子,指著自己的臉,“我呀?!?/br> 阮念初還是沒想起來,“你是……” 戰士沖她豎起大拇指,提醒道:“大學生,高素質人才?” 電光火石之間,一張膚色黝黑的年輕面龐在腦海中浮現。她想起來了。這時七年前開車送她出雷區的小戰士,活潑愛笑,一口牙雪白。 “是你?!彼劬σ涣?。 “可不就是我么?”當年的小戰士已是一名成熟青年。何虎笑,扭頭對大家伙說:“沒想到嫂子還記得我?!?/br> “瞧你美的那樣?!?/br> “還不離嫂子遠點兒,不怕厲哥收拾你?!?/br> 戰士們打趣。 幾分鐘后,楊正峰抬起手表看了看時間,點點頭,“差不多了。走,咱進去看老高老夏?!?/br> 話剛落,原本嘈雜的隊伍頃刻間便靜了下來。 阮念初跟在厲騰身旁,走進了陵園。 城郊的烈士陵園,莊嚴,肅穆。正門口處,矗立著一座豐碑,陽光普照,碑身泛舊,五星紅旗在晨風中獵獵飄揚。 公元二〇〇六年十月二十一日,中科院院士齊建清、獵鷹特種部隊校級軍官夏飛、高永瀚在邊境遇害。此后,每年的十月二十一,獵鷹大隊全體隊員,都會在楊正峰的帶領下來到陵園,祭奠兩位逝去的戰士。 厲騰淡聲說:“夏姨他們到了么?” “已經到了,”楊正峰答,“帶著小星一起。老人家和孩子,每年都來得早?!?/br> 下一刻,阮念初便看見了夏姨和小星的身影。 兩座墓碑緊挨在一起。輪椅上的小星正看著其中一座發呆,夏姨則拿著一塊抹布,在給另一座墓碑打掃。 戰士們在兩座墓碑前站定,不約而同地脫帽,神色沉肅。靜極了。 阮念初站片刻,挽起袖子上前:“夏姨,把抹布給我吧,您歇著,我來?!闭f著就從夏姨手里把臟抹布搶了過去。 夏姨一怔,這才注意到她們,笑道:“小阮也來了呀?!?/br> “嗯?!比钅畛觞c頭。 面前的墓碑上刻著幾行字:高永瀚,一等功烈士。底下是一張黑白照片,年輕戰士正朝她微笑,看上去有些靦腆。旁邊的碑則是夏飛的,照片上,他笑容爽朗又燦爛。 看著這兩張照片,阮念初猜測,這兩位戰士或許性格迥異,一個安靜內斂,一個活潑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