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5章

    最終, 胖貓還是成了這個家里的新成員。

    房子不大, 阮念初抱著貓在屋子里晃蕩一圈兒，邊打量，邊自言自語：“陽臺有點不安全, 就讓它住客廳好了?！闭f完指指門口的一堆貓用品, “這樣。貓窩和貓碗就放電視墻旁邊, 然后貓砂盆放角落?！?/br>
    這種苦力活，自然是由厲騰來做。

    他臉上表情很淡，走到門口，彎腰，拎起那些玩意兒返回客廳。照她說的意思擺。

    “唔……那個可以，貓窩可以再往里挪挪?！比钅畛鯏]著毛茸茸的胖貓, 指揮說，“貓崽子吹了風容易感冒……嗯對, 可以了。貓砂盆放那兒?！?/br>
    厲騰又把貓砂盆丟墻角, 拿腳踢攏。

    阮念初瞧了下旁邊，“然后把那袋東西倒進去?！?/br>
    厲騰咬牙根兒，瞥她, “有完沒完了？”

    “快了快了?！比钅畛跣Σ[瞇的, 湊過去騰出只手幫他捶肩膀，撒嬌：“你勞動，你光榮?！?/br>
    厲騰沒說話, 拽著開袋口用力一扯, 霎時, 一股怪味兒直沖他鼻子。他擰眉，把袋子拿開幾公分，嫌棄得很：“什么破玩意兒?！?/br>
    她笑答：“貓砂。鋪貓廁所里的?！?/br>
    他靜幾秒，手臂一抬，把整袋貓砂全倒進盆子里。

    阮念初便抱著小胖貓蹲下來，拍拍它的腦袋，聲音柔軟：“好了，以后這兒就是你的家。我們一定會好好照顧你的?！?/br>
    厲騰靠墻站著，正低垂眼眸點燃，聞言一嗤，淡道：“別把我算上?！?/br>
    小胖貓眼睛圓圓的，蹲在地上，瞅瞅他，又瞅瞅她，非常疑惑地“喵”。

    阮念初癟嘴，湊近它，嘀咕：“來胖貓，我跟你介紹一下，這是厲騰厲首長。你別看他長得那么大一只，”她說著頓住，掐著小拇指比出一個很微小的量，“他心眼兒只有這么小哦?！?/br>
    他被煙熏得瞇起眼，“你剛說什么？”

    “我沒說什么，就是在跟它介紹你?？淠汩L得帥?！比钅畛豕沓镀饋硌劬Χ疾徽?，笑笑，目光仍舊盯著面前的胖貓，有點困擾，“不過總叫你胖貓也不行啊。得給你起個名字?！?/br>
    “喵？”胖貓搖搖尾巴。

    阮念初低著頭思索片刻，無果，抬眸看厲騰，“欸，咱們的貓叫個什么名字好聽？”

    他面無表情，“我的東西就得跟我姓。其它隨你?！?/br>
    “姓厲……那厲什么呢?！比钅畛跽J真琢磨起來，幾秒后靈光一閃，喜滋滋：“哦，我想到了?！?/br>
    厲騰瞧她一眼，“什么？”

    “厲小醋?！扁扳?，阮念初簡直想為自己的智慧鼓掌。

    厲騰聞言臉黑了，低聲：“不行?！?/br>
    “這么好的名字，為什么不行?！彼呛堑?，握住厲小醋的兩只小前爪把它抱起來，輕輕地，左搖右晃，一語就帶雙關，“我家厲小醋多可愛呀?！?/br>
    厲小醋喵喵叫，仿佛也跟著附和。

    窗外是夕陽，姑娘和貓的身影都被籠在朦朧余暉里。她表情得意，有種小計謀得逞的俏皮，彎唇笑，雪白的齒和粉色的唇格外勾人。厲騰盯著她柔美溫婉的側顏。

    須臾，他掐了煙，過去從背后圈住她。下頷嵌進她頸窩，雙臂從她身體兩側環過去，緊緊的，十指交扣在她腰上。

    “不生我氣了？”厲騰聲音低啞，臉蹭著她軟嫩的頰。

    阮念初有點想翻白眼，手放到他寬大的手背上，掐了把，“像你這種老壇酸菜，真跟你計較，我不得氣得七竅生煙？算了?！?/br>
    厲小醋重獲自由，喵喵叫著跑回自己窩里，只探出小腦袋看著兩人，怯怯的。

    厲騰垂著眸，讓她身上溫熱的體香迷得有點兒醺。沒有吭聲。

    她微側頭，輕輕揪他鼻子，“像你這種臭脾氣，能找到我這么善解人意又大度的女朋友，簡直就是燒了高香。你自己說對不對？”

    “對?！彼羌夤八亩?，“我老婆最好?！?/br>
    “下次還跟我發火么？”

    “不敢?！?/br>
    “你有什么不敢?！比钅畛跣÷曊f了個切，無奈道，“看見只貓就覺得我和萊因有什么，杯弓蛇影神經兮兮。都跟你說多少次了，萊因在我心里只是個小孩子，我一直都把他當弟弟。首長，您真別那么多心?！?/br>
    聞言，厲騰嗤，語氣不冷不熱，“姑娘，你真別那么缺心眼兒?！?/br>
    “我怎么缺心眼兒了?！?/br>
    “你拿人當弟弟，誰說人就拿你當jiejie?！?/br>
    她皺眉，輕輕掙開，面朝他站定，問道：“你這話什么意思？萊因他沒拿我當jiejie，那當什么？”

    厲騰垂眸俯視她，“萊因喜歡你?！?/br>
    阮念初想翻個超級大白眼，“你怎么又來了。能不能別老這樣疑神疑鬼?！?/br>
    他卻極冷靜，“誰說我是‘疑神疑鬼’?！?/br>
    話剛落，整個屋子便陷入死寂。

    阮念初詫異地望著厲騰，厲騰也面無表情地望著她，空氣似都凝滯。唯有那只叫厲小醋的貓，瞇起眼，蜷在軟乎乎的貓窩里，喵喵了兩聲。

    事情又要追溯回一切的原點。

    當年中國軍方長達四年半的“潛蛟行動”，從根本上，改變了一大批童子兵的命運。托里，也就是如今的萊因，便是其中典型。

    他在厲騰的幫助下，有了養父養母，有了家，有了上學讀書的機會，獲得了一個嶄新的人生。

    那時，包括厲騰在內的所有人，都以為，這個孩子本性不壞，重新回到陽光底下，應該很快就能拋開黑暗的過去長大成人。

    厲騰把托里交給了一對柬埔寨夫婦，隨后回國。

    等他再見托里時，距離“潛蛟行動”結束，已經過去了五年。

    那天剛好是托里的十八歲生日。

    厲騰提前跟托里的養父養母取得了聯系，說自己到金邊辦事，順便會來看望托里。養父養母笑盈盈地應下了?？蓱轮?，似乎還想跟厲騰說些什么，但吞吞吐吐，欲言又止。

    厲騰追問。

    養父養母這才對他說出實情。

    原來，托里是孤兒，自記事起便是圖瓦手下的童子兵，外人眼中的魔窟和魔鬼，卻是托里唯一的家與親人。七年前，他最信任的lee搖身一變，成了中國軍方的一名臥底，他目睹自己最信任的人，帶領數名特種兵摧毀了自己的家園，殺害了自己的親人朋友。

    這種種，給托里幼小的心靈造成巨大創傷。

    而隨著托里年齡的增長，這種創傷，演變成了心理疾病。

    得知此事后，厲騰第一時間飛往金邊，將托里送入金邊市最好的醫院進行醫治。這期間，厲騰就一直守在托里身旁，承擔醫藥費，照顧他。

    阮念初聽到這里，很驚訝：“那孩子得過自閉癥？后來治好了么？”

    厲騰冷淡，“要沒治好，你這會兒能成天跟他打游戲?！?/br>
    “……也是?！彼c點頭，“那，你又是怎么發現他喜歡我的？”

    厲騰說：“他住院第一天，我去了他家，幫他拿書和文具。無意間發現了很多畫冊?！?/br>
    “畫冊？”

    “對?！?/br>
    “他畫了些什么？”

    “一個女人?！眳栻v側目，視線直勾勾落在她臉上，“阮?！?/br>
    “……”阮念初眸光驚閃。

    厲騰捏住她的下巴，用極輕緩，而又低沉的語氣，“他畫了整整五冊，都是阮?！?/br>
    后來，心理醫生從托里那些奇怪的圖畫中，找到了切入口，采取催眠療法對少年進行治療。長達四個月的療程結束之后，托里逐漸康復，社交障礙和心理陰影基本消除。

    厲騰記得，給托里辦完出院手續的那天，他送少年回到養父養母處。巧合的是，當時的月份也是十月，柬埔寨的首都陽光晴好，萬里無云。

    養父養母對他很客氣，端茶倒水，把他奉為上上賓。嘴里說的，也無非就是謝謝感激之類的客套話。

    他拿杯子喝水，抬眸剎那，瞧見臥室里的少年坐在窗臺下，又在翻閱那些畫滿阮的冊子。神色很安靜，幾乎癡迷。

    厲騰起身進了臥室，順手，把門掩上。他又仔細看了眼那些圖畫。少年畢竟業余，畫抽象，實在難分辨畫中人的真實樣貌。

    但，厲騰知道少年筆下的“阮”是誰。

    他和少年誰都不說話，一室俱寂。

    不知過了多久，少年輕輕笑了下，用高棉語道，“你喜歡阮，是么?！?/br>
    厲騰不語。

    少年抬高視線看他，眼神清澈一如兒時，“這么多年，你去找過阮么？”

    厲騰答：“沒有?！?/br>
    “lee，記得嗎，你說過，我就像你的親弟弟一樣?！鄙倌暾f這話時，甚至語氣天真，“以前，你會和我分享你所有戰利品，刀，槍，還有從法國人那兒搶來的紅酒。你很大方，從來不吝嗇?！?/br>
    厲騰看著他，眸色陰沉，“你想說什么?！?/br>
    “你可以找到她?！蓖欣餃\笑著，“找到以后，她就是我們的。對嗎？”

    “托里，”他極冷靜，“別讓我后悔救你出來?！?/br>
    “lee，你真的變了……不，你本來就不是lee。我是lee的兄弟，但只是厲騰的一枚棋子。你戲演得這么好，我佩服?！彼麚Q上蹩腳的中文，緩慢念出他記憶里的噩夢，“中國空軍空降旅獵鷹特種部隊，厲騰?！?/br>
    厲騰沒等托里說完，扭頭離去。

    此后，他們再沒見過。

    少年托里的故事，完整版就是如此，這次，厲騰只隱去了他和托里最后見面時的對話，其余的，全部告訴了阮念初。

    她聽完后，心情沉郁，久久都無法平復。

    七年前在柬埔寨叢林，厲騰一心完成使命，她一心回家，他們做的，都是自認正義或正確的事。在他們看來，搗毀圖瓦的大本營，將負隅頑抗的暴徒就地正法，最直接有效，哪怕造成流血和傷亡，也都是維護正義所必須的。

    但，“正義”原本就是個相對論。

    他們眼中罄竹難書的暴徒，是另一群人眼中視如親人的兄友，他們眼中的善，卻成了另一群人眼中的惡。

    托里險些成為這種矛盾的犧牲品。

    不知過了多久，阮念初深吸一口氣吐出來，說：“好在現在一切都過去了。至于那些畫像……我想，我應該找萊因好好談一談?！?/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