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節
沈如茵撇嘴,“那你矯情什么?” 杜白皺了皺眉,低聲嘟囔:“蒼葉一把年紀了,您不去催他,盯著區區做什么……” 沈如茵一抬下巴,“我過兩日就去催他!” 兩人嘻嘻哈哈之間,便見寧扶清風塵仆仆地沖進來,氣也來不及喘便先托住她的肩,小心翼翼道:“聽說你……我們……” 他“我”了半晌“我”不出個名堂,沈如茵看得好笑,便替他接下話道:“我們有孩子了?!?/br> 作者有話要說: 這是最后一卷啦~ 第113章 青青 寒風卷著濕意刺人肌骨, 在外邊招呼的小藥童左等右等不見進去那位患者出來,便疑惑地從藥柜后方探出一只小巧的頭顱道:“先生, 病人們都等得急了?!?/br> 杜白這才想起眼前還有個被遺忘的木頭樁子,繃著臉道:“就好,叫他們別急?!闭f罷他也不看對面那人,埋頭開始寫方子。 一屋子人一時間都各有心思地沉默著, 唯獨目睹了全過程的那位患者尷尬不已,呵呵笑道:“無妨無妨, 還是這位夫人的大喜事更要緊?!?/br> 寧扶清無聲地瞥他一眼,滿臉“我夫人的事情最重要爾等小民休得打擾”的清冷神色。 這一眼叫那患者生生打了個寒顫,也不曉得自己哪個字惹得這位貴公子不高興了。 杜白三下五除二地開好了方子遞給那人, 正欲開口叫下一個, 卻被寧扶清冰刃似的眼神制止。方才還在背后冷嘲熱諷嫌棄某人待自家姑娘不好的杜白,此刻如同被迫咽了一只蒼蠅, 半個字也蹦不出來。他滿面驚惶,毫無氣勢地問道:“殿——公子還有何吩咐?” 寧扶清仿佛是覺得杜白沒什么眼力勁兒,不滿道:“叫外面的人都散了,今日到此為止?!?/br> “為、為何?”杜白仍舊不明白。 寧扶清不理他,伸手將自己的大氅解下來為沈如茵披上, 溫聲細語道:“還冷么?” 杜白對于這種瞬間變臉行為的態度是——翻了個白眼。 沈如茵為難地掀了掀自己身上兩件厚重的大氅, 覺得似乎走路都即將成為一個嚴峻的問題。自打得知自己懷孕, 她覺得自己全身都有點發軟,頃刻間便從一個能提挑能抗的雄壯女漢子變成了一個拈片花瓣都累了胳膊的小嬌弱。 寧扶清見狀一言不發地轉了個身背對著她,隨后, 在她身前蹲了下來。 沈如茵:“你干嗎?” 眼前的人身形一頓,又蹲著后退了一步,脊背抵上了她膝蓋,“上來?!?/br> 沈如茵:“……” 她沒有眼花沒有耳背吧?這個人……這是要背她? 沈如茵摸了摸鼻子,偏頭弱弱道:“大哥,您穿這一身金絲蟒袍,背著我在大街上走,我覺得我會被路人們用雞蛋砸死的?!?/br> “你不是也有些花拳繡腿的功夫么,好好接著,帶回去蒸了吃?!蹦侨艘槐菊浀刂v冷笑話,隨后朝她擺了擺手,側頭皺眉看著她。 “哦……”沈如茵又摸了摸脖子,不好意思道,“那你準備好啊,我現在一身兩命,重著呢……” 說著她便欲往寧扶清背上去,原本是打算矜持地伏上去的,不知為何,臨到頭她卻莫名其妙地——跳了一下壓上去。 寧扶清被這突如其來的重量壓得輕哼了一聲,一只手甚至撐在了地上。他頓了頓,若無其事地背著她站起身來,附和道:“看來的確是因了腹中孩兒的緣故——不過夫人現如今也輕如鴻毛,往后再多吃些?!?/br> 杜白看著被鴻毛壓得留在地上的手掌印,面無表情地撇過了頭。 寧扶清背著沈如茵一邊走一邊吩咐道:“我希望能在回府后一刻之內看見你,否則便將采墨……” 話還未說完,背上挨了沈如茵結結實實一拳,于是這人話到臨頭轉了風向——“調來照顧我家夫人?!?/br> 杜白:…… 他們家這位殿下的威脅,有時十分實在,半點不打馬虎眼,有時也可以當他放了個屁。比如他先前想要說出口的那句“將采墨趕出府去”,若真出了口,便只是一陣有味道且不太好聞的風,但后面轉了風向這句,卻是實實在在可能成為現實的。 讓采墨去照顧沈如茵誠然沒什么問題,只是屆時這位愈是相處便愈是覺得毛病多的殿下,就有千萬條理由來阻止他二人相見了。 杜白嘆了口氣,將案上的病歷簿子收撿好,打算狂奔回府。 柳生直看著寧扶清與沈如茵的身影消失在門外,方才走了兩步,想了想,又回身將自己先前看的那本書拿上,對杜白道:“告辭?!?/br> 杜白不怎么耐煩地點了點頭,東西收到一半,轉道外邊揮手大聲道:“今日不看病了,各位請去別處罷!”落手剛要回身,忽然想起什么地又道:“本醫館過年不開門,有病找別人!” 杜白怎么也沒想到,他這一句“過年不開門”,竟成了“我家姑娘孩子不落地就不開門”。 任何人照顧沈如茵都不如杜白來得放心,因此當日一回府杜白便被寧扶清扣在了府中。一直到沈如茵平安誕下了一個女嬰,他那在京城中大名鼎鼎的濟世堂才終于得見天日。 新成員取名寧青青,小名嫣兒乃是沈顏大筆一揮決定下來的,非要同他的名字同音才行。據他說,唯有如此才能彌補他沒能跟爹姓的遺憾,讓他曉得自己確實同meimei有同一對爹娘。 而這大半年過去,寧扶清這位王爺如今當得也是風生水起。朝堂上的眾人仿佛已經忘了他們還有個皇帝,一切事務的裁決唯寧扶清馬首是瞻。宮中寧扶胤近來也是深居簡出,聽聞是得了重病,現如今是臥榻不起。 寧扶清即將繼承皇位,仿佛已是眾人心照不宣的事實。 沈如茵第二次當娘,做起事情來得心應手,不過也有些與撫養沈顏時不同的事,譬如——喂奶。 這種事情她還是不好意思當著寧扶清的面做,不過也曾有那么一次,不小心叫那人撞見,于是他當即在嫣兒屁股上拍了一巴掌,十分不要臉地叱責道:“小麻煩,懷胎十月還不夠,生下來也搶我的東西!” 沈如茵:“……臭不要臉的!什么叫你的東西!” 某人意味深長地笑了笑。 寧扶清在朝中的地位日益穩定,沈如茵自然也聽見了寧扶胤重病的傳言,只是她也不清楚自己究竟從什么時候開始,竟一點兒也不想再關心這些朝中大事,覺得相夫教子什么的,竟也悠閑。 沈如茵手掌上紋路細小而繁雜,人人都說她是個cao心命,如今,她也想不那么cao心試一試。她總會想,當年是不是就是因為自己cao心得太多,老天嫌她煩,所以干脆從她身邊帶走幾個人,給她個教訓。 現在她身邊的人一個也丟不起,所以與其說不愿想,倒不如說不敢想。 直到寧扶胤重病的消息傳得過甚,出門逛個市集都能聽見眾人議論,沈如茵才出于好奇一般隨口向家里那位問道:“他們說的重病,不會是寒毒吧?你當初到底有沒有把杜白的方子交給寧扶胤???” 第114章 煨心 彼時一家四口皆在書房, 沈如茵方才將嫣兒哄睡著放進她的小搖籃,而寧扶清正坐在案前教沈顏作畫。 聞言寧扶清手下一頓, 淡淡道:“未曾?!?/br> “為何?”沈如茵奇道。 寧扶清拍了拍沈顏的脊背,隨后伸手捂住小豆芽的兩只耳朵,這才略抬起頭面無表情道:“那么個狼心狗肺的東西,讓他活著做什么?!?/br> 他還是頭一回這樣明目張膽地出口罵人, 竟還不忘捂住小孩子的耳朵,沈如茵被他那一絲不茍的模樣逗笑, 再看沈顏茫然的雙眼,上前將他扯到一邊,對沈顏道:“顏兒自己練一會兒, 娘親同你爹爹有話要說, 一會兒若是meimei醒來你便來叫我?!?/br> 沈顏望了望搖籃方向,乖巧地應了。 兩人出了書房在花園內隨意逛著, 沈如茵問道:“所以現在的那些傳言都是真的?寧扶胤是因為寒毒之癥無治所以臥榻不起了?” 寧扶清板著臉不答話,沈如茵便曉得自己是猜中了,嘆了口氣道:“他若做了什么錯事,你便用堂堂正正與他挑明,如此做法, 可不是君子所為?!?/br> 某人接話毫不遲疑, “誰告訴你我是君子?” 沈如茵:“……你要這樣說……我也沒辦法……” 沉默地走了一段路, 寧扶清忽然停下來,側身目不轉睛地看著她。 沈如茵被看得發毛,不自在地低下頭, “你、你看我做什么……” “你須得答應我,聽了以后不許生氣,我才告訴你?!?/br> 沈如茵:“……答應個屁,愛說不說?!彼幌蛘J為這種還未交待便先要討個饒恕的行為十分招人厭,對自己也頗不公平了些。 寧扶清愣了愣,隨后無奈地一笑,“還未說你便生氣了?!?/br> “我沒有……”她鼓著嘴拉住他的手,搖了搖,嘆道,“你明知道我即便生你的氣,也不過一兩句話就哄得好,做什么還要說那種話?你是對我沒有信心,還是對你自己沒有信心?” 原本寧扶清面色還算輕松,可一聽見她最后那句話,他的臉色陡然凝重起來。沈如茵一看便有些急,暗忖自己是不是太多事了,正要開口挽回,便聽得他黯然道: “我是對自己沒有信心?!?/br> 沈如茵腦子內嗡地一響,連忙擺手道:“沒有沒有,我不是那個意思,你別亂想……” 他捉住眼前那只搖搖晃晃爪子放在唇邊,卻遲遲再無動作,只深深地看她。良久,他緩緩道:“不是因你那句話,而是我,原本就沒有信心?!?/br> 寧扶清攤開她的手掌挨著自己面頰,感受到一股溫熱染上肌膚。他低頭抵上她額頭,笑得有些心酸地低聲道:“我何止不是君子,我甚至算不得一個好人。你生性良善,也不曉得如何就瞧上了我?!?/br> 沈如茵的心軟得一塌糊涂,伸出另一只手輕輕拍著他脊背,柔聲道:“你是好人啊,你是很好,很好的人?!?/br> 寧扶清笑了一聲,略離開她,方能瞧見她面上神色。她此刻很是溫柔,而這溫柔同她對待一雙兒女時的溫柔又有不同,這其中還揉著綿綿情意,是他盔甲包裹的身軀內唯一一處柔軟。 “這件事情我未曾主動與你提起,是因為我不敢。我怕你知道,世人用在我身上的‘冷情’一詞,用得再貼切不過?!?/br> 寧扶清伸手攬住她的腰,將頭埋在她肩窩,悶悶地繼續道:“我不給阿胤藥方,并非因為知道他背叛我。誠然知曉此事時我確實震驚,但我自幼遭受的背叛不少,多他一個也無妨。我之所以不給他,只是因為我要他死?!?/br> 沈如茵深吸一口氣,方道:“我以為,你是打算逼寧扶胤禪位,結果……你要他死?” “不錯?!?/br> “為什么?” “因為莫家?!?/br> 寧扶清頓了頓,解釋道:“對付莫家,我本想從茶葉著手,可自阿胤做了皇帝,莫家的地位也是水漲船高。莫家那位太后實在太為固執,阿胤只要有一日活著,她便一日不會罷手。如今要扳倒莫家雖不算難,但我已經不想再重復當日血洗京城的景象?!?/br> 沈如茵遲疑道:“所以你打算,用寧扶胤一人的性命,來換更多人的性命?” 寧扶清不答話,只是將她抱得更緊。 沈如茵咬著下唇,亦緊緊回抱住他,一顆心鈍鈍地疼。她微微抬起頭,讓風吹一吹濕潤的眼睛,和梗得發疼的喉嚨。 “我怎么會生你的氣呢……”她輕聲開口,“我不在乎什么寧扶胤什么莫家,我只在乎你。這件事情,最難過的是你,將來遭受罵名的也是你。這么一件事情已經夠煩心了,你竟然還擔心我生氣,一個人埋在心里這么久……” 那陣風沒能吹干她的眼睛,反倒將她的淚水刺激了出來。她深深吸了一口氣,又長長舒出去,順帶著一句憂心忡忡的嘆息:“你該有多苦……” 某道修筑良久的堤壩瞬間傾塌,一陣名為溫暖的洪水涌入心房,寧扶清忽然低聲道:“茵茵,待了了此間事,我們一家四口去云游四??珊??大黎國土遼闊,各處風景都頗為獨特,只是你自打來了此處,便未有一日能好好瞧一瞧,若今后都困在這小小的京城,未免可惜?!?/br> 沈如茵一愣,抹掉眼淚問道:“你……不做皇帝?” “阿胤因病而亡,表面上雖與我無關,但畢竟是我將他軟禁在宮中,屆時世間大抵便會有我為奪|權罔顧人倫,殘害親弟的流言,即便在那個位子上坐著,也必定不舒心?!?/br> 沈如茵點點頭,“我知道,但是,只要你坐了那至高無上的位置,又何必在意那些流言?” “那是愛權之人所想?!睂幏銮逯逼鹕韥?,將她的頰邊一縷發絲別至耳后,輕聲道,“而我只愿將余生全部付予你?!?/br> 這人說起情話來一向不知收斂,沈如茵羞赧地低下頭,轉移話題一般問道:“那……你是打算扶寧扶止上位么?寧扶胤去世,我哥哥又除了皇藉,遠在和固,若是連你也走了,就只剩下他一人了……” 寧扶清頷首道:“阿止為人端正,會是個好皇帝?!?/br> “可是……”沈如茵撇了撇嘴,“這樣是不是不大好?咱們都走了,就給他留一個大爛攤子……” 寧扶清思索道:“阿止雖有才干,可惜性子軟了些,做個繁榮盛世的皇帝綽綽有余,但若要叫他擔起現如今的大黎,怕是不行。只是虧了阿胤辦的那大學監,宋、姜兩家覆滅之時,朝廷不至于無人可用,而莫家在朝官員不算多,屆時應當也不會出亂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