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他雙手攪在一塊,恐嚇到對方,小聲道:“夫子,我是妖怪,我的本體是一只兔子?!?/br> 白細用余光悄悄觀察先生的神色,沒有他料想中的恐懼和驚訝。 長偵先生感嘆,大千世界無奇不有,一忖,又道:“你和霍錚在一起,他是個人,而你是妖,可曾想過若他年暮老去,而你容顏不變,旁人該如何言論?人的壽命只有數十年,數十年后他離開了,徒留你一個人在世,你可能會遇到更多人,又或許用數不盡的時間去思念他,這世間為情所傷、所擾、所歡的人有許多,霍錚走了便是形散俱消,而剩下的所有東西,都由你來背負?!?/br> 一個人背負兩個人所有的回憶,度過漫長時光,目送他人來,他人走,唯獨少了身邊的那個人。 夫子所言,白細不曾去想,而今聽夫子一席話,他怔在原地,不知該如何作答。 他被霍錚用愛寵壞了,依照夫子的話試想霍錚不在他身邊的日子,心口刺疼,惶然無措,有落淚的沖動。 “夫子,我不知、不知……” 夫子拂袖,示意他坐下,泡一杯熱茶送到他手里,道:“你與老夫有緣,有個故事,今日我將它第一個告訴你?!?/br> 長偵聰慧,少年時便是位飽腹詩書,才華橫溢,受人敬仰的人,弱冠之年過后,他與志同道合的朋友赴遠州長游。 那年遠州鬧了荒災,餓殍遍野,沿途盡是逃難的災民,官府無道,百姓遭受重大疾苦,老年病弱,壯年當匪,孩童偷搶,動亂不安,他們一行人被迫停滯當地。 長偵一行人遇到劫匪欺壓百姓,飽讀詩書的人多會心腸憐憫,他們把身上所有錢財送予劫匪,將那群百姓救下,做了件無名善事。 長偵當時未將此事放在心上,與友人離去當日,若非友人點醒,他竟不知救下的那伙災民中,有個小孩一直跟著他們。 臟兮兮如流浪兒般的小孩,長偵心善,把小孩帶走給他了一頓飯,洗干凈一看,才知他不過兩歲。 兩歲幼童,無父無母,處在非常認人的年紀,長偵試過讓他離開,騎馬出州時,小小的幼童顛顛卻固執的跟在他們馬后,他將其收養當他夫子,賜給他名字,撫養成人,教他念書,后發覺小孩在武一面頗具天賦,將其送到武院習武健身。親眼看著小孩長大,豈料小孩在弱冠之年當日,對他表明不為世俗相容的情誼。 長偵當然不愿接受,小孩那年在全國武考拔得頭籌,正是風光無限年輕氣盛的時候,而他卻已邁入不惑之齡,怎肯去擾對方呢。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長偵先生隨著回憶,眼角浮起笑紋,“那人就是對門武院的院長?!?/br> 白細震驚,久久之后,他小聲問:“夫子,你們如今……” 先生笑道:“那小子在朝里為官幾年后辭官回來,挑在我這間書館的對門,建起興武院,一過又是十余年,我如今都七十多歲了,他不娶妻也不再說起那些心意,我兩雖是師生關系,如今卻更像知己,說與不說,不應當用世俗的關系去度量,放在心上便好?!?/br> 長偵先生和藹地撫上白細頭發,“孩子,你很勇敢,當年我就是缺了你這點血氣,我都這把年紀了,還不知能活幾個年頭,而他未曾有過任何成家生子的念頭,我留給他的不多,縱使對他抱有有遺憾,如今也無從彌補?!?/br> 白細明了,“我不會讓我和錚錚有遺憾的?!?/br> 哪怕他日后會背負兩人的所有。 —— 沿回廊離去時,白細在院中看到還沒回去的燕雪崇。燕雪崇從懷里掏出一面小鏡子對著臉上抹來抹去,他心里還想著與夫子的一番談話,思緒沉重,就沒搭理他。 “白細!” 燕雪崇發現他,沖到他跟前拂平衣袖,“你看我頭發可有亂?” 白細沉默,憋出一句,“挺好的?!?/br> 燕雪崇說他無趣,又道:“你大哥在外頭接你?對了,我昨天與胡儼相約,他也要過來接我,你來看看我這身衣裳顏色如何?家里看管嚴厲,我挑了幾件新衣裳留在書館放著?!?/br> 白細耳邊盡是燕雪崇叨叨不停的話,兩人走出大門,兩輛馬車一左一右候在館外,燕雪崇率先拔腿沖了出去。 白細搖搖頭,朝另一側靠近。 右方的馬車內忽然跨出一名男子,男子下車,狂風一樣卷到白細面前,燕雪崇和霍錚沒反應到是怎么一回事,白細就被那人攬入懷抱,熟悉的氣息沁入肺腑,趁白細愣神間,濡濕的觸感落在額際。 “小白,可有想我?” 狹長眼眸化開迷人的金色流光,白細暈了一瞬,望著面前風流英俊的男子,夢游般叫他,“小、小蝶?” 第81章 二更2 霍錚臉一黑, 燕雪崇咬牙眼紅。 他急沖沖跑過去要分開白細和胡儼, 胡儼占有性的抱緊白細斜睨了他一眼, “那天我在你身上嗅到小白的氣息,果真沒錯?!?/br> 霍錚靠近, 停在胡儼三步之外, 肅聲道:“小白?!?/br> “哎!”白細如夢初醒,圓圓的杏子眼透了層水膜似的明亮水潤,他欣喜望著面前俊美的男子, 輕輕用手臂抵開了一點距離, 卻又被對方用力攏緊, 他笑呵呵地反手相抱, 道:“小蝶小蝶,真的是你呀,我不是在做夢呀!” 胡儼挑起笑容,伸手往他臉頰捏去,“不是做夢?!?/br> 白細:“嘿嘿嘿嘿——” 霍錚:“……” 燕雪崇眼紅得仿佛要滴出血來,那晚他厚顏無恥纏了胡儼好久才從對方口中問出他的名字,眼下可好, 自己精心打扮一番, 人看都不看一眼,凈去抱白細了。 他喉嚨酸酸澀澀,牙齒磨了幾個來回,道:“我說……你們抱夠了沒有?!?/br> 白細從胡儼懷中退開,笑容羞羞甜甜, “小蝶,你生的可真俊美?!彼D身回到霍錚身旁,“錚錚,這是小蝶,我最親的人啦。小蝶,這是霍錚,是我、是我最重要的人?!?/br> 胡儼這才把目光轉向霍錚,玩味的咀嚼白細的話,“最重要的人?” 他逼近白細,霍錚將白細拉到身后遮擋,沉著的眼神與金色眼眸交匯。 在場的燕雪崇已知道他們兩人關系,霍錚看白細與眼前這位叫做胡儼的男人關系甚親,便沒有選擇隱瞞,道:“我和小白在一起了?!?/br> “小、白?!?/br> 胡儼一字一字從嘴里蹦出白細的名字,雙臂環繞,質問道:“這是怎么一回事?我才與你分開多久,你現在就背著我找了個男人?” 胡儼說起話來一點兒也不客氣,目光精利的把霍錚從頭到腳審視,“小白心思單純,容易著了人家的道,你該不會看他輕易哄著,欺騙他吧?” 燕雪崇左看看白細,左看看胡儼,格外不甘的擠入他們當中,“胡儼,你和白細認識?” 胡儼掃去一個冷眼,“豈止認識?!?/br> 燕雪崇涂抹了些粉的臉更白了,那天無論他怎么纏著胡儼,胡儼都不搭理他,后來不知為何,他將名字告訴自己,還主動說過來接他…… “那、那你過來……” 胡儼繼續與霍錚對視,“自然是找小白?!?/br> 燕雪崇吶吶,“好、好吧?!笔帜_有點冷,心里也受到委屈,不過胡儼都不看他,他扁扁嘴,安慰自己道:罷了罷了,被胡儼騙就騙了,反正也不掉一根毛。 他瞅著白細,心想和他白細是朋友,胡儼又是白細很親的人,換個角度想,胡儼不也成了他很親的人嗎,想罷,嘴角掛上微笑,若是胡儼肯多看他一眼就更好了。 白細與胡儼重逢實在高興,一手牽著霍錚,一手拉著胡儼衣袖,身后還跟著個眼巴巴的燕雪崇,“小蝶,你可有地方落腳?!?/br> 胡儼這幾日都在客棧暫住,“沒有?!?/br> 霍錚眼角抽動,果真聽到白細說:“那你就過來和我們一塊住,院里還空有兩間廂房,我回去和蘭婆說說,她心腸好,斷然不會趕你走?!?/br> 胡儼問: “蘭婆是何人?” “她是我和錚錚的干娘,我還養了一只狗,喚黑珍珠,黑珍珠有只貓媳婦兒?!?/br> 兩人你一言我一語,霍錚插不上話。他性格寡悶,私下與白細獨處時才會多說些話,現今胡儼和燕雪崇都在,親眼看著白細與胡儼此等俊美卓然的男子熟稔,心里說不出是什么滋味。 聽胡儼要去白細那座院子落腳,燕雪崇也動起了心思,奈何他念頭剛起,燕家出來尋他的護衛攔著前方的路。 巷口寂靜,守衛道:“小少爺,夜深了,老爺吩咐我們要把你帶回去?!?/br> 胡儼這才施舍他一道眼神,“喲,還是個有錢人家的小少爺啊?!?/br> “對對對!”燕雪崇傻笑,“燕家空出的門院很多,還有人伺候,你要不要過來……” 胡儼哂笑,“我與小白多日未見,肯定要與他一塊住著?!?/br> 燕雪崇的失落不掩于色,“噢,那我先回去,不然我爹又該罰我?!?/br> 三人并肩越過長長的巷子,心思各異。院門前落有滿地的花,胡儼折了一朵別在白細發上,白細羞羞地笑了笑,霍錚目色平靜,實則暗惱起自己木訥,他怎么就沒想到摘多花送給小白呢。 第82章 一更、 夏季炎熱, 巨大的古樹立在院中, 為整座大院添加了幾分濃蔭涼意, 黑珍珠與貓兒喜歡趴在院里的石板上納涼,白細時常與它們嬉鬧, 霍錚便牽了藤蔓回來, 在院中架起一個秋千,供他玩鬧休息。 閑休當日,三人手里提著鋤具在院子里修葺, 蘭婆院中來了一位年輕俊美的男子, 不消兩日, 鄰坊間傳了個遍, 好多小姑娘都找著借口朝院里跑,一睹胡儼容貌之姿。 燕小公子帶著家丁趕到大院門外堵人時,門外候著幾位小姑娘你推我讓,羞紅著小臉不敢進去。他揣手駐足聽了一會兒,神色凝肅,他就知道,這些人全是來看胡儼的。 燕雪崇兩手交握搓了搓, 憂心忡忡。自己發現的寶貝讓好多人覬覦, 得看牢了呀。 抬手,家丁恭敬地把小鏡子送到他手里,燕雪崇打開望著鏡子里的自己,精神飽滿,面無瑕疵, 發冠束得整整齊齊,衣裳無一絲褶皺,這才收起鏡子扔給家丁,仰起下巴,矜驕道:“你們都在這里等候,沒我吩咐不許進來,也不準任何人進去,有人膽敢強闖,你們就攔著?!?/br> 家丁點頭言是,燕雪崇把帶來的禮盒拎起,跑到大門外叩鎖。 霍錚和胡儼把體力活包攬,白細只能圍著院子除雜草,有人叩門,他提上小鏟子跑近,趕在霍錚到前把門打開。 “白細!” 燕雪崇壓低聲音,“胡儼在這里嗎?” “在的,他和錚錚留在后院干活?!?/br> “那、那我能不能進去看看他?”燕雪崇泛起緊張,禮盒塞進白細懷中,沿發鬢摸了會兒,語氣不乏憂愁,目光求助地看著白細。 他小聲嘟囔,“白細,我總覺得胡儼不太喜歡我?!?/br> 胡儼抱過白細也親過,光是想想他都眼紅的不行,“你都有你大哥了,胡儼你不要的吧?你教教我,我要做什么他才對那樣對我?” 白細眼色微變,古怪道:“你不是不喜歡男人么”還笑話他是兔子來呢,白細雖不是記仇的性子,卻擔心燕雪崇會給胡儼帶來什么傷害。 燕雪崇垂下眼神支支吾吾,“就、就不一樣了啊,我覺得胡儼挺好的?!?/br> 驕傲跋扈的小公子突然轉性,白細半晌無語,道:“那你乖一點吧?!?/br> 學乖了,說不定胡儼不嫌他煩。 他們進了后院,蹲坐在泥坑里刨泥巴的黑珍珠回頭對燕雪崇吼了兩聲,嚇得他躲在白細身后,眼角卻直勾勾瞟向胡儼,弱聲叫他,“胡儼……” 霍錚趁酷夏來前,打算弄一間地窖,置放釀好的酒,夏天時還可以將冰塊儲存進去,給白細弄些冰涼可口的小甜食解饞。 地窖弄起來不算方便,他得抽空閑的時間準備,多了胡儼幫手,速度加快不少,兩個大男人忙活時,偶爾交談幾句,霍錚從胡儼口中知道不少他和白細相遇相認的事情,初下山時的兔子,笨得讓人心軟。 燕雪崇突然插話,胡儼分神,看到他,眉頭稍顯不愉,“你這小孩怎么又跑來?!?/br> 白細道:“小蝶,他來看你的?!?/br> 燕雪崇抓緊白細的肩膀,連連點頭。 胡儼卻道:“我對你可沒興趣,別費心了,我要真喜歡個人,怎么也是小白那副樣子的?!?/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