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霍錚開出一塊空地讓白細原地歇息,繼續鋤草,將墓地重新修葺,他一人斬草挖地,白細折袖,幫忙騰開野草。 此地為霍氏兩人的墓,霍錚多年未回長月村,因而也沒來祭拜他們。 從筐內取出祭品一一擺放于墓碑前,白細不識字,盯著墓碑,知道里面埋葬的人是霍錚的雙親,躬身拜了拜。 他發上掛有草葉,霍錚擺弄好祭品,為他清理干凈,旋即對墓碑說了一句,“爹,娘,這是小白?!?/br> 白細遂跟著他,學得有模有樣,“爹,娘,我叫白細?!?/br> 霍錚:“……” 霍錚心里有鬼,恍惚間竟生出兒媳見霍錚丈母娘的幻想,不由愧憤難當。 祭過霍氏,兩人又轉至另一處山頭祭拜霍千鈞。 霍錚未將白家坑了白細待嫁一事道出,死者為大,霍千鈞已入土為安,霍錚不愿給死去的人增添憂堵,而他也下意識拒想白細曾被他錯認成嫂子的事。 在山中停留半日有余,除了一只撿來的可憐幼狗,兩人空手下山。 村口附近架起的圍欄聚滿了村民,人群吵囔,聚攏在一塊議論什么事。圍欄多用于發布通告,白細與霍錚對視一眼,朝圍欄的方向靠近。 人群擁擠,白細被霍錚帶到一旁,便看對方尋了處地方,稍往內靠去,憑借挺拔的身姿,看清楚圍欄上貼滿的通告。 原來是田稅一事。 每年中秋前農戶得將一年一次的田畝稅繳納,畝地依照人口分配,人口越多的農戶承擔的稅錢越高。 霍家得了雙人份分配的田地,霍錚折算一番稅錢,囊中雖然羞澀,這份錢卻也不是交不起。他在心底盤算折合一番,心里有了些底。 白細跟上他,問:“錚錚,如何了?” 霍錚對他解釋清楚繳稅一事,白細明白,頗有些憤憤不平,“就是要交錢了!” 他抿著嘴巴顯得有些不高興,在他眼里,霍錚賺錢好辛苦的,如今憑那貼出的一張紙就要交錢,想想心里很是不服氣呢。 沒等他不高興太久,因為回到霍家后,一直昏睡的黑色幼狗醒了。 它似乎睡了個安穩覺,恢復些許精神,白細試圖與它交流,奈何幼狗未開靈智,只會對他虛弱的唔叫,白細跑回屋內,大喊:“錚錚錚錚,你快出去看看——” 霍錚正在換衣服,脫到一半裸出大半身子,白細闖入后立在門外看呆了一瞬,嘴巴張成一個圓,合攏。 霍錚若無其事將衣服脫去套上干凈的,余光卻一直將白細的動作收進眼底。 霍錚發現,小白似乎喜歡看他的身體,掩唇清了清嗓子,“發生何事?” 白細收神,急急忙忙拖住霍錚的手,把人帶出去,“小狗醒了?!?/br> 霍錚隨他查看幼狗的情況,取出熬軟的米湯喂它。小東西早已餓壞,嗅到吃的立即探出舌頭舔,稀軟的毛發臟兮兮,白細坐在小凳上看它吃東西,霍錚找了塊布沾水,待幼狗腹部飽漲,把它毛發上的凝固的血擦拭。 幼狗躺平任人翻來翻去,濕黑的眼睛一直望著白細與霍錚,泛出水潤的亮光。 村里沒有獸醫,霍錚轉頭對白細說:“是死是活看它的造化了?!?/br> 這只狗若非遇到白細,恐怕早早露尸荒野。 木盆里墊些草料給幼狗窩著,白細連狗帶盆抱回房里,霍錚不攔他,多熬了些細米,白細留下一碗,時不時喂幼狗吃。 白細對幼狗惦記,到了夜里,屋內燈火還亮著,半夜親自起身照看它的情況,生怕它斷氣。 霍錚起夜,看到室內有光亮,他在門外敲了敲,白細未回應,輕推而入。白細正蜷在床角,床角下置著木盆,他手里還拎有一只木勺,顯然半夜爬起來給幼狗喂過東西。 白細睡得極沉,霍錚靠近他也不知。夢影中察覺有暖源靠近,喉嚨發出軟聲細小的嘟囔,轉個身,就滾進了霍錚的懷里。 霍錚輕手將他放回床,被子蓋好。本應就此離開,腳下卻如扎了根不動,目光沿著白細的輪廓描繪,這是一張和女人沒有任何干系的臉,卻總時時闖入他夢中。 霍錚骨子里是個守舊傳統的男人,如今他日日肖想著白細,不禁苦澀搖頭。 他在墻上圍了刺藤以防有人窺探白細,防得住別人卻防不了自己。 他才是守在白細身邊,對他虎視眈眈,心懷不軌的狼。 白細夢里伸出舌頭舔了舔嘴巴,恰好碰上一柔軟溫熱之物。 霍錚如夢方醒,狼狽從室內逃竄,他在庭院內站了許久,狠狠給了自己一巴掌。 第29章 兔子出現(捉蟲) 暖風浮動的午后,白細被黑色幼狗鬧醒。 他看著挨在他腿腳蹭動的小家伙,不由露出欣慰的笑容來。 本以為活不久的幼狗,憑那吊著的一口微弱氣息,挺了過來。這三天白細守著它,按時喂米湯,吃了幾日糧食,小家伙比起被撿回來時精神不少。 幼狗知道白細對它好,在白細一點點把米湯喂入口中時,會用濕軟的舌頭把他整根手指舔得濕漉漉,每天吃飽了睡睡足了吃,醒來若不見白細,喉嚨還會發出嬌弱的嗚叫。 幼狗撿回一條名留在白細身邊,他不時喚它狗狗、小狗,霍錚聽了,提議為它取個小名方便記住,名字當由白細親取。畢竟幼狗是他發現救回來并悉心照料,沒有白細,就沒有幼狗的第二條生命。 落下的床幔隨風飄晃,白細伏在枕邊,與幼狗大眼對小眼。幼狗低低嗚了嗚,用濕漉漉的鼻子親昵蹭上他的面頰,黑黑亮亮的一小團,白細認真看它的眼,心里有了主意,轉頭對霍錚說:“它的眼睛像好像珍珠,就叫黑珍珠如何” 白細未曾到過海邊,亦沒見過珍珠,但他從王八龜神醫嘴里聽說過。 王八龜神醫說海底有蚌,蚌里有圓潤亮澤的珍珠,那是一種極其美麗珍貴的東西。他想,或許珍珠就與幼狗的眼睛一樣,雖然它的眼睛是黑色的,也并不妨礙白細將它想象成珍珠的樣子。 霍錚靜默片刻,將黑珍珠稍微提起來,往它腹下看,沉道:“它是只公狗?!?/br> 黑珍珠夾緊腿和尾巴忙從霍錚掌心里逃脫,縮在白細腿邊,嗚嗚弱叫不給人看丁丁。 白細低頭揉它,“黑珍珠不好聽么?” “嗚嗷!”好聽好聽,黑珍珠腦袋不斷蹭他,一旁的霍錚默然,道:“好聽?!?/br> 于是黑珍珠的名字就這么定下了。 五天后黑珍珠的四肢能站立起來,走路不穩,顛顛晃晃,它似是知道自己身體弱,每天乖巧臥躺,唯獨見到白細,會邁起顫悠的四肢,繞在他腿側黏糊糊的邊叫邊蹭。 霍錚進屋,入目的便是這般景象。 黑珍珠被白細抱上床,白生生的人與黑成一團的狗蜷縮在一塊睡覺,黑珍珠黏極了白細,睡覺時也要將爪子乖乖送入白細手心握著。 白細睡了半日,面頰紅潤,嘴角微微翹起笑弧。 霍錚將被子展開,輕蓋在一人一狗身上,貼在一側的黑珍珠動了動鼻子,睜開黑漉漉的眼睛,看到他,蹭著白細嗚嗚叫了聲。 白細抬眸,腦子還睡得迷糊,瞧見霍錚站在床邊,學著黑珍珠蹭他的動作,面頰往霍錚手背湊近蹭蹭,軟聲道:“錚錚,你回來啦?!?/br> 笑意凝在嘴角,他動了動秀氣的鼻尖,傾身往前,攀附而上,沿著霍錚的肩頭嗅去,神色滿是驚疑和緊張,“怎么有股血腥味?” 自田稅通告發布,近幾日霍錚天不亮就背負獵具,深入遠地的山林中打獵。 白細本要與他前往深山,對比,霍錚有所顧忌。 白細對動物有著異常善良憐憫的軟心腸,若他同行打獵,霍錚擔心捕不到獵物。 一只傷得半死的幼狗尚且讓白細關懷至此,若他看到被射傷,陷入捕獸夾的動物,恐怕會替它們求情。 眼下手頭緊,霍錚必須多獵獸物。經過幾日的精心捕狩,他被山獸撓了些傷口,收獲卻不菲。 未涉足的遠林,獵到蛇與鹿,取了蛇膽,鹿茸,鹿血,鹿鞭,此類皆是藥材補品的良物,送到城內的大醫館,能換取一筆不少的銀錢。 繳納田稅的期限就在這幾日內,且除了繳稅,霍錚還盤算了另一件事,此事關乎白細。 “小白,我有件事與你商量?!?/br> 白細問:“何事?”他不放心霍錚,眼睛落在處理包扎過的地方,“錚錚,你去看大夫了嗎?” 霍錚再三與他保證自己并無大礙,示意白細坐好,談起落戶的事情。 如今白細恢復男兒身,霍家院里就兩個人,長月村說大不大說小也并不小,“霍嫂子”不見的事遲早被發現。 而霍家突然出現的少年,同樣瞞不住其他人,白細一問三不知,若要生活在村里,不落戶也不是個辦法。落戶并非難事,給足村長銀錢做登記,再由村長把名額上報至官府,白細就能落上戶口。 白細聽完霍錚所言,即刻點頭,同意落戶一事。當夜歇好,翌日,兩人一早就前往村長屋院。 穿過院子,一道黑不溜秋的影子慌忙跟了過來,黑珍珠本在后院與小雞崽們嬉鬧,聽到開門聲,便撒開蹄子搖搖晃晃跑,若非霍錚手快沒把門立即鎖緊,黑珍珠恐怕給夾在門縫下受傷了。 “黑珍珠!”白細把它抱起來放在懷里,“你不要命了嗎!” 黑珍珠伸出舌尖殷勤舔著他的手指,那雙眼巴巴望著他,明顯是想與他們一塊出去。 霍錚把黑珍珠接過放在肩膀上,讓它自己蹲好。男人肩膀寬厚硬實,白細好不羨慕,他也想化成兔子蹲在霍錚肩膀,或是讓對方抱抱他。 長月村內有一條“村集”,所謂村集,多是村民為了省錢,用于以物換物交易的一條鄉道。每逢年前是最熱鬧的時候,整條寬闊的道上能擠滿人。清冷時,也有十余攤農戶侯著,村集,是去往村長屋院的必經之路。 他們穿過村集時,在一處停下,霍錚見到了洪金。 洪金牽了幾匹馬出來,有人似乎正與他討價還價,隔著老遠的地方,就聽到兩人爭執起來的嗓音。 霍錚目光冷淡停在原地,白細與他圍觀前面情況。 交易似乎并未談妥,村民離去后,洪金對村民的背影罵了幾句,似乎沒解氣,往后走了幾步,對準拴在林后的某物踹去兩腳。白細聽那東西發出聲音,就知洪金在踢馬泄憤。 走近看去,果然有一匹被繩子栓起來的馬臥在樹叢下,看樣子是匹已經上了年紀老馬,老馬在馬場應未得到相應的照顧,瘦骨嶙峋,腹部全凹陷下去,露出一排排骨狀。 察覺有人觀望,洪金扭頭怒瞪,看到來人是霍錚,火氣驟降,變臉似的換上一副無賴臉皮,哼聲笑道:“喲,我當是誰,原來是你,怎么,想買馬???一手交錢一手交貨,什么都好說?!?/br> 白細瞪他,“壞人,馬明明是錚錚的!” 洪金笑著看他,“你又是哪里跑來的小子,長得跟個小白臉似的?!?/br> 一句小白臉,就讓白細不樂意了。 在長月村生活近半年,他明白小白臉并非什么好聽的話。 想到對方把霍錚的馬場霸占,當即抓緊小拳頭,蹲在霍錚肩膀的黑珍珠察覺到他情緒的變化,嘴巴一張,兇巴巴對洪金吼叫,狗小不輸陣勢,黑珍珠身子還有些虛弱,這一吼卻卯足了勁,將周圍擺攤的村民的視線都吸引過來。 洪金在村里的名聲不算好,欺善欺軟,甚至有人希望霍錚能教訓教訓他。 兩人沒打起來,畢竟還有正事要辦。離開時,白細轉頭又看到洪金拿那匹病弱的老馬泄氣踢打,他猶豫一瞬,隨即扯了扯霍錚的袖子,勾住他指頭,“錚錚……” 到底是沒開口,霍錚要交錢,再買下那匹馬,也是一筆錢呀。 一路趕到村長屋院,院子外頭已經聚集一群村民,不一會兒走來六七位禹城過來的衙差,怒喝一聲,把村民震得不敢出聲。 民不與官斗,沒人敢鬧事。 人整合完后,陸陸續續進院子排隊。白細跟在霍錚一側,他面目陌生,時不時引來旁人好奇的視線。 有村民小聲議論,白細躲在霍錚身后,避開他人投來的目光。 霍錚低聲道:“莫怕?!?/br> 白細抿著嘴笑了笑,霍錚比他高近一個頭,他踮起腳湊近對方耳朵,“我不怕?!?/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