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節
白貴妃的事情,純粹是她那父親得罪了人,自己把罪狀送到他的手上,橫豎遲早要對付的人,他便順手推舟懲治了一番。 但導致小皇帝落水的那兩個罪魁禍首,則同他的算計脫不了干系。 他唯獨沒有料到的是,燕秦會意外的和那兩個女人撞上,還被人推到了湖里面,出于這一份愧疚,他也不能生小皇帝見到他就嚇昏過去的氣。 相反,為了對方能夠穩定情緒,他還得弄了這么個屏風,遮擋住對方的視線。 大概又過了小半個時辰,小皇帝總算是再一次清醒過來,燕于歌就坐在屏風后頭,聽著御醫詢問燕秦的情況,心里很想出去看看,又強行按捺住自己的心思,就擔心對方看到他又昏過去。 太醫問完之后,他又聽見小皇帝說:“常笑呢,叫他過來見孤?!?/br> “陛下,老奴在這呢!”常笑本來愁眉苦臉坐在那里,聽見小皇帝喊他,一張老臉立馬笑開了花,立馬從屏風后躥了出去。 真是個沒良心的,明明自己也擔心的很,怎么就不知道也叫一下自己。 燕于歌心里這樣想著,終究還是擔心燕秦的身體,沒有馬上出去露臉。 常笑出去之后,他又聽小皇帝說:“常笑,孤有些話想同你單獨談談,其余人等先退出去?!?/br> 太醫們帶著藥童都退出了屋子后,小皇帝又問:“常笑,屏風后頭是不是還有人?” 燕于歌聽得常笑答:“回陛下,屏風后是攝政王在那?!?/br> 有點怕小皇帝又昏過去,常笑忙說:“攝政王也很是牽掛陛下的安危?!?/br> 又是一陣沉默,燕于歌還等著小皇帝說要讓自己出去,就聽對方說:“常笑,你扶孤起來,孤有些話想同你單獨說?!?/br> 燕于歌差點沒沖出去,但他忍住了,等他從屏風后走出來的時候,先前還滿滿當當的屋子,已經只剩下他一個人。 燕秦這會可沒有那個心思去關心攝政王的想法,等到他和常笑獨處之后,他用凝重的語氣問后者:“常笑,你告訴孤,如今是孤登基的第幾年?” 常笑老老實實地答:“陛下登基已經快一年了?!?/br> 燕秦皺起眉來,又問了常笑好幾個問題,常笑一一作答后,不解地問:“陛下,您問這些做什么?” 燕秦斟酌了一下,才開口說:“孤腦袋撞上了石頭,可能是忘了一些事,方才便是在向你確認一番?!?/br> 剛剛他醒過來的時候,從太醫口中知道自己是因為兩個宮妃在宮內廝打,然后波及了他這條無辜的池魚,害得他腦袋磕在石頭上,差點就溺水而亡。 到底是不是自己忘了事,他還不確認,但有一件事,他是很清楚的,那就是他又重來了,好像倒退回了十年前。 剛睜眼的那一會,他會驚訝,是因為看到比記憶中年輕了快十歲的常笑,而看到攝政王的時候,他是真的被嚇到了。 畢竟他這會的記憶,正停留在自己因為憋屈,生了重病,沒多少活頭了,整日躺在床上咳血,結果一睜眼,就看到一個比記憶里年輕了許多的常笑,而且還看到了平日里避之不及的攝政王。 常笑狐疑地看了醒過來的小皇帝一眼,又試探著問了幾個問題,從說話的習慣語氣,判定這就是自家陛下,不是什么上了皇帝身的精怪,這才放松下來:“陛下還想問什么,老奴一定知無不言?!?/br> “害得孤掉入水中的宮妃,到底是怎么回事?” 燕秦很確信,自己前十年的記憶當中,絕對沒有被宮妃推落水中的事。 “是這樣……”常笑把事情的始末和細節全部都同燕秦講了一遍。 “這兩個宮妃,是怎么回事?” “陛下您忘了,您登基半年后,攝政王便替您選了二十個美人。要我說,攝政王他心可能沒那么壞,但是他眼光可真的不怎么好,那蘭妃,竟然yin亂宮廷,這兩個宮妃,又差點害了您?!?/br> 要不是這些時日以來,攝政王對燕秦的關心愛護他看在眼里,今日小皇帝落水,他瞧著攝政王眼中的急切和關心做不得假,他還要以為這都是攝政王算計的。 燕秦再一次的沉默了下來,他記得自己明明只娶了三個妃子,哪里來的什么亂七八糟給他戴綠帽子的蘭妃,而且他也沒有那么早就封什么貴妃。 更何況,給他辦婚事這種事情,不是應該由德高望重的長輩來做嗎,為什么會是攝政王,還給他一下子就塞了二十個女人。 “常笑,你不是在騙孤吧”他怎么聽,都覺得這像是常笑瞎編的呢。 “若奴才對陛下有半點欺瞞,讓老奴遭受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看著常笑信誓旦旦的樣子,燕秦信了他說的那些話,然后他就變方了:“你讓孤靜靜?!?/br> 他尋了這間病房的軟榻躺上,然后把帶著藥草味的被子往腦袋上一拉,讓他一覺醒來重新變成那個咳血沒幾天活的小皇帝行不行,現在這狀況,他應付不來啊老天! 第69章 因為受到頗大刺激的緣故,燕秦拉上被子蓋住臉,還當真很快睡了過去。但是當他重新睜開眼睛,面對的還是年輕了一大截的常笑,還有一切都和記憶里不同的環境。 以身體不適為由,燕秦推掉了次日的早朝以及其他一切勞心勞神的活動,他尋了間不大但是隔音不錯的屋子,扯了常笑進來,兩個人一待就待了一日。 花了一日的功夫,他得出來以下幾個論斷:在先皇出殯的那一日之前,自己的所作所為,和他記憶里的別無二致,但那一日開始,一直到現在的一年多的時間,他身上發生的一切便和他記憶中的軌道發生了偏離。 這段時間以來,自己寫下的那些功課也讓他隱隱有些心驚,因為這字不像是他十五歲的時候寫的,倒比較接近天天咯血的時候他寫字作畫的筆跡。 除了這一些,他還是能夠從行文習慣等等看出來,這一年多以來,坐在這個皇位上的不是什么孤魂野鬼,就是他自己本人沒錯。 只是常笑所言的那一些,有些確實是他埋在心里,想做但不敢做,想說不敢說的。 但有一些,怎么看都不像是他能夠做出來的事。就比如說,跑去京郊,和一個叫獨孤柳的書生稱兄道弟,還有生辰之日,和常笑一同溜出去,最后還跑到攝政王府去撒酒瘋,睡攝政王的床。 他向來恨不得離攝政王十仗遠,又怎么可能親熱地湊上去,這聽起來就讓人覺著匪夷所思。 讓常笑出去之后,燕秦又把御書房翻了一遍,果然在自己平日里藏東西的地方發現了上了鎖的小匣子。 匣子的鑰匙和它不在一處放著,他想了想自己的習慣,很是順利的找到了匣子的鑰匙,等他打開匣子,只瞧見里頭放著一本寫滿了字的話本,還有一本藍色封皮的戶籍。 他翻看了戶籍,發現寫著蕭遠名字的地方被圈了起來,但方才常笑告訴他的大事當中,蕭遠因為蕭寒山科舉舞弊之事已經被他罷黜,且在幾個月前,便已經葬入了蕭家的祖墳。 自個這么寶貝這本戶籍作甚么,還特地把它藏起來。燕秦心里納悶的很,他不是很清楚這本冊子為何會出現在他這里。而不是在文淵閣里待著,但既然是“自己”藏起來的東西,那肯定有什么別的用處在。 燕秦合上戶籍冊,又翻開匣子里另外一本書冊。另外一本冊子就更奇怪了,寫的是一些看起來很奇怪的話本,而且很多地方和人名都被人用朱筆圈了出來,寫了些似是而非的批注。 從批注來看,也是先前的自己寫的,可是頻繁被圈出來的那些人名,他著實是有看不懂,比方說話本里頻繁出現還老是被圈出來的:“碗妹”,還有一個叫“王魚”的jian詐小人。 看了這話本好幾遍,他隱約琢磨出來,這個叫“王魚”的,很可能指的就是當今攝政王燕于歌,但是屢屢被提及的碗妹,他是完全想不出來記憶里還有這么個女人。 想得久了些,燕秦就覺得腦袋隱隱作痛,他把話本和戶籍冊重新鎖進小匣子里頭,又放回自己藏東西的地方,看了眼時間,不知不覺地,又到了用晚膳的時間。 因為他推拒了今日的武術練習,晚膳還是他一個人吃的,但一想到明日起,便要同攝政王朝夕相對,他就覺得有些食不下咽,飯菜都吃起來不夠香了。 心情一不好,他就不免想吃些點心來舒緩壓力,燕秦擱下手中的筷子,吩咐常笑說:“你讓白夫人給孤做些點心來,要甜咸味的?!?/br> 常笑神色愕然,想起來來這是失去了一部分記憶的小皇帝,忙湊到他耳邊小聲提醒:“陛下,這宮里沒有什么白夫人,只有白昭儀?!?/br> 對哦,他差點忘了,方才常笑同他說過的,他立了白牡丹做貴妃,然后這段時間因為她父親犯了事,把人降成了昭儀。而且這一次落水,就是因為他要去看尋死覓活的白牡丹。 那份寫著白牡丹父親罪名的折子在攝政王府里,他也不知道對方到底犯了什么事,算了,吃個點心還這么麻煩,燕秦實在是不想見到攝政王,也不想改變原本的自己對白牡丹的處置,心血來潮時起的主意,也只好就這樣作罷。 本來就沒有什么好心情,需求又未被滿足,次日燕秦起來上早朝的時候,便不自覺帶了幾分喪氣。 這也不能怪他,雖然醒過來之后不會動不動咯血了,但他后腦勺那個大包現在還隱隱作痛,身體仍然處于虛弱狀態,他整個人也就不自覺地向那個病怏怏狀態的自己靠攏。 小皇帝今兒個的狀態很不對,這是在看到他的第一眼后,燕于歌就得出的結論。 那日燕秦溺水醒來后,就只召見了常笑一個,把他一個人撇在太醫院那破屏風后頭。接下來的,燕秦又睡了過去,他體諒對方落水受了驚嚇,也沒有打擾,只在皇帝的床前守了一個多時辰,才回了自己的攝政王府。 結果次日,燕秦又以身體不適為由,推掉了早朝和以前勞心勞神的安排,除了常笑之外,連宮人都被悉數屏退,也就是說,他整整一日都沒能見到小皇帝。 他還想著,等著早朝的時候,關心一下燕秦的身體,噓寒問暖一番,但從見到對方第一面的開始,他就發現了小皇帝的不對勁。 以前的小皇帝,雖然對他也有畏懼,但也敢同他對視,就在前不久,他還敢牽住自己的手,做一些拍拍他手背以作安慰的親密動作。 而現在的這個燕秦,看他的眼神卻多有躲閃,他稍稍坐過來一點,對方就不自覺坐過去一點。 這種感覺,有點像是一年半以前,燕秦剛登基那一會。不,比那個時候還更糟糕一些,盡管小皇帝又竭力地隱藏,他但還是從對方的眼神中看出了壓抑不住的厭惡。 他做什么了他,燕秦落水又不是他推下去的。好吧,他承認他是心急了一些,事后他也做了自我反省。 但那妃子的爭執是他暗地里推動的事情,連爭執的那兩個人都不知情,燕秦不可能這么快想到他的頭上。 如果不是為了這個原因,那能是什么事情改變了小皇帝對他的看法。燕于歌思考了一早上,愣是沒有找出來原因。 他就不是那種什么事情都自己默默忍受的那種人,觀察了小皇帝一早上之后,他把人給堵了下來:“陛下,臣有些事情,想單獨同你談談?!?/br> 不管是第一世的燕秦還是第三世的燕秦,都難以拒絕攝政王的要求。盡管這會燕秦心里頭一點也不想和攝政王單獨相處,他還是習慣性地應允下來。 他也沒有特地找一個封閉式的房間,畢竟攝政王同常笑不一樣,他在同常笑一同相處的時候,心中非常有安全感,但同攝政王單獨在一起,他只會覺得危險和不安。 屏退了隨身侍候的宮人,燕秦就坐在金鑾殿的龍椅上:“王叔想同孤說什么,便在這里說吧?!?/br> 金鑾殿的高臺離殿門甚遠,只要他們不是高聲言語,殿外等候的宮人便不會知道他們在說什么。 燕于歌從皇帝邊上的這把椅子上起了身,走到小皇帝的跟前,兩只手分別撐在龍椅兩側,眼睛一眨不眨地注視著小皇帝略顯蒼白的臉龐:“從那日落水之后,陛下便一直在躲著我了,臣想知道,臣可是做錯了什么,竟讓陛下如此冷待臣?!?/br> 燕秦愣愣地看著近在咫尺的俊美容顏,除了不自覺的緊張之外,他還從攝政王的話里品出了一絲不同尋常。 他確實是在刻意躲著攝政王,但攝政王這語氣,怎么有點而像被丈夫冷落的深閨怨婦。 呸呸呸,攝政王怎么能同深閨怨婦這個詞掛的上勾,而且在他的記憶里,他同攝政王的關系好像也沒有這么好吧。他不自在地別過臉:“王叔多慮了,孤并未刻意躲著王叔?!?/br> “那你別過臉去做什么?” 燕秦轉過頭來,眼中不自覺帶了幾分惱意:“那還請王叔先從孤身上起來?!?/br> 燕于歌沒動,反而問他:“陛下可還記得,除夕那日,你是同誰過的?!?/br> “孤是去了京郊,同獨孤柳一起過的?!边@個事情昨日常笑便同他說過了。 “陛下只同獨孤一起過的?” 青年的氣息陡然多了幾分壓迫感。 燕秦愣了下,龍袍廣袖下的手指緊張地抓住了龍椅的扶手,常笑只說,他去了京郊,獨孤柳家,然后后來又去了隔壁院子,自己一個人睡。 常笑不可能騙他,那攝政王應當只是試探,他堅定了幾分語氣:“自然是同獨孤愛卿爺孫兩個,后來孤自個到隔壁院子睡了,王叔你問這個干什么?” 他話音剛落,下巴就被攝政王給捏住,這會的攝政王完全不再收斂身上的危險氣息,整個人顯得十分陰鷙可怕,讓燕秦一時間竟忘了言語。 燕于歌逼近了小皇帝,說話的語氣一改先前的柔和,冷峻殘酷得像是地獄來的招魂使者:“你不是陛下,你到底是個什么東西?” 第70章 被這么質問的時候燕秦第一個反應是震驚:攝政王的敏銳度已經到了一個早朝的功夫就能發現他不對勁的地步了嗎? 緊隨震驚之后的是惱火,便是攝政王強權,他在名義上好歹是個皇帝吧,也是當今大燕皇室僅存的唯一血脈,這股惱火讓他熱血上腦,原本扣著龍椅扶手的手高高抬起,狠狠打掉了攝政王扣著他的手:“孤就是孤自己,先皇給了攝政王攝政的權力,是為了輔佐孤好好治理這大燕江山,可不是為了讓你對孤放肆的?!?/br> 燕于歌似乎是沒有想到他會突然爆發,又或者說,不管小皇帝這句身體里是誰,他對小皇帝的愛惜讓他下意識不會下重手。 捏住燕秦下巴的手本來就沒用幾分力氣,自然也很輕易地被對方打到一邊去了。 在憑借著莫名的沖勁和勇氣說出一番話之后,燕秦立馬感到了一陣心虛。趁著燕于歌沒有反應過來,他悄悄地瞥了一眼對方的手背。 攝政王的手白皙修長,骨節分明,這樣一雙好看的手,手背上卻多了個礙眼的紅通通的印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