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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亮先生握著懷表沒說話。此人道行極深,我能感覺出來,他隱姓埋名這些年,估計都沒閑著。真要動起手來,我的老仙兒還在他手里攥著,我沒啥神通,也就能感知點陰物,這點本事在他眼里還不夠看。 我說:“當年的冤仇已經是幾十年之前的事了,那是時代的錯,你也是被裹挾進了那個時代,必有你的苦衷?!?/br> 亮先生臉色和緩了一些。 “亮先生,這樣吧,我感謝你幫我治愈了鬼遮眼,你把老仙兒的信物給我。我轉身就走,絕對不打擾到你,別人問起來,我也是從來沒遇過你?!蔽艺\懇地說。 能看出來亮先生確實在猶豫,也就一瞬間的事,他堅定地搖搖頭:“小馮,我太累了,我不能犯一點點錯誤,我不能把希望寄托在你的嘴上。把希望寄托給別人,指望別人來信守諾言,是全天下最愚蠢的事,哪怕有百分之一的犯錯率,我都不允許?,F在擺在你面前有兩條路,一是把你老仙兒的信物留下,我放你生路。等你走了,我也該離開這里了。二是,”他頓頓:“你把性命留下來吧?!?/br> 我抱著一線希望:“我是小雪介紹來的,我死在這,她以后肯定會知道,她一旦知道了,肯定就會想到你?!?/br> 亮先生點點頭:“這還真是個麻煩事,那沒辦法了,只能來一個殺一個?!?/br> 他的口氣極其陰冷,透著決絕,我相信他真能干出來。 我趕忙說:“亮先生,這筆賬你沒算過來。你現在只是風眼婆婆一個人的仇敵,你要傷害了我,再傷害了其他人,真就成了全東北出馬仙的公敵了!” 亮先生淡淡說:“你說的確實不錯。我只想要一份內心的安穩,為了這個安穩,我可以與全天下為敵?!?/br> “我希望你信任我,”我誠懇地說:“老仙兒的信物給我,我轉身就走,咱們從來沒有謀過面,我也不知道世上有亮先生這個人?!?/br> 亮先生久久注視著我,我也看著他,墓地中靜得落根針都能聽到。 能看出來他現在看似平靜,其實內心已是狂風暴雨,他為了躲避輿論,躲避風眼婆婆,自己一個人藏身十幾年,拋家舍業,甚至連女人都不敢碰,給自己裝扮成一個愛喝酒的糟老頭子。他就像一個套中人,心態已經扭曲了。 亮先生一字一頓道:“我讓你現在走,已經是我能容忍的最大底線,不要逼我?!?/br> 他熄滅手電,把懷表纏在手上,裹了裹棉襖,轉身離去。我看著他的背影,心怦怦跳,腦子里一片亂麻,想著對策。 亮先生沒有順著墓道出去,而是踩著臺階,往更高的墓區去,不知想干什么。 這個瞬間我做出了決定,追了過去。 我來到臺階上。他在上面十幾蹬的高處,轉身看我。 月光陰森如水,墓區一點風都沒有,萬籟無聲。 “小馮,你在逼我?!彼p輕說。 我一字一頓道:“把懷表給我,我不想與你為敵,從此咱們是路人?!?/br> 亮先生居高臨下看我:“你想做第二個風眼婆婆?好吧,我成全你?!彼蝗粡母咛幪聛?,黑夜中猶如一只大鵬鳥,呼嘯而至。 我還沒反應過來,被他在空中一腳踹在胸口,就感覺像是被卡車給撞了。我失去平衡,從臺階上直接滾下去,摔在墓區的墓碑上,半天喘不過來氣。 第一百零四章 道場 亮先生別看那么大歲數,還瘦小干枯的,可渾身都是腱子rou。這一腿踹在我的胸口,感覺肋巴條嘎嘎響,險一險沒踹折了。 他飛身而下,用半蹲的姿勢把我壓住,右膝蓋正頂在我的喉頭。 他皺著眉:“風眼婆婆怎么找你繼承堂口,你嘛嘛都不會?!彼南ドw稍微用力,就能把我的喉頭壓碎。 能看出亮先生并不像風眼婆婆形容的那樣,十惡不赦,大jian大惡。他年輕時候確實做過傷天害理的事,老了之后身上也有一種戾氣,可也談不上是殺人不眨眼。 十幾年的避世對這個人的本性還是有所改變的,他既有為了安寧豁出去得罪天下的暴戾,也有怕外界干擾自己寧靜的恐懼。這種恐懼之大,甚至大過他的戾氣。 亮先生把我壓在身下,我的生死就在他一念之間。他壓住我,猶豫說:“小馮,我真不想殺你,我不想殺任何人,我只要你一句話,我就放你走?!?/br> “什么話?”我艱難地從喉頭擠出幾個字。 “你回去以后會忘了這里發生的一切,還有,”他揚了揚懷表:“這東西我指定是不會給你,這是底線。黃小天繼承了風眼婆婆的仇恨,留著它就是給我埋下一禍根,我不會允許這樣的事發生的?!?/br> 我看著他,心一橫,我在賭他的恐懼:“亮先生,除非你殺了我,要不然我不會放棄老仙兒?!?/br> “你不怕死?”他皺眉。 我搖搖頭:“我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幸運。我確實怕死,卻只是怕死的那一瞬,死完了就好了?!蔽疫谘佬π?。 亮先生的膝蓋又往下壓了幾分,我干咳幾聲,呼吸困難,沒有痛苦,只是暈暈的想睡覺。 我勉強說道:“亮先生,你想怎么對付我的老仙兒?” 亮先生道:“今天晚上時辰不錯,我要用招魂陣,引這片墓區成千上萬的陰魂力量,一起來洗凈黃小天的道行,把它打落凡塵。道行洗凈,它就變回成一只真正的黃鼠狼,再無靈性?!?/br> 我倒吸口冷氣。 亮先生笑了:“對了,為什么要殺你呢,把你打暈就好了。等我洗凈了黃小天,再把你放了?!闭f著話,他突然出手,劈向我的脖子。 他說話的時候,我的手也沒閑著,四處亂劃拉,正抓了墓碑旁香爐里的香灰,看他要下手,我猛地一揚,香灰迎著風撲的他滿臉都是。 大晚上的,亮先生根本沒做防備,咳嗽一聲,眼睛迷了。他用手揉眼,我從地上爬起來,一把抓住他手里的懷表。 懷表鏈子緊緊纏在他的右手上,懷表被抓在手心里,他五指緊扣,一時掰不開。 “你真是長能耐了?!绷料壬]著眼,一拳揮出來,正打在我的肚子上。我隔夜飯差點沒吐出來,這老頭全身都硬邦邦的,跟鋼筋灌注的差不多。 我捂著肚子松開手,亮先生的眼睛一時睜不開,他“啊啊”叫著,用手揉著眼。 這時我看到供品里有瓶二鍋頭,我拿過來扭開蓋子,爬到亮先生上面的臺階,把酒倒在他的頭上。 亮先生大怒:“曹尼瑪的,小筆崽子,我放你一碼,你居然給我耍陰招。我他媽以后再也不信任何人了,是人都是壞種!” 我從兜里掏出打火機,擦亮了火苗,照著他的腦袋扔過去。他滿頭都是二鍋頭白酒,見火就著,“呼”一下火苗起來,把整個頭發都燒著了。 亮先生慘叫一聲,脫了棉襖,拼命撲騰腦袋。我飛起一腳,踹在他后背上,他站立不穩,從墓道滾下去,接連壓壞許多供品。 他慘嚎著在地上打滾,腦袋上扣著棉襖,折騰了幾下不動了。我抹了把臉,從上面下來,不敢過去,用腳踢了踢他,一動不動。 我一咬牙,掰他的右手,剛掰兩下,亮先生突然暴起,左手扣住我的咽喉,他全身都是酒氣,眼睛瞇縫著,應該又能看到東西了。 他在我耳邊輕輕說:“你去死吧?!?/br> 我以為他要捏碎我的喉頭,誰知他左手的大拇指留著長長指甲,劃破我的喉嚨。我括約肌一緊,媽的,這老小子不是要把我割喉吧。 亮先生用左手大拇指沾著喉頭的血,在我的喉嚨上快速畫著什么,好像在寫字。就在這時,一股大力突然從后面傳過來,亮先生和我全都飛出去,趴在地上。 亮先生松開了手,仰面朝天,大口喘著。我從地上勉強爬起來,看到那里站著一個人,正是熊大海。他披著軍大衣,威風凜凜,把腳收回來,笑著說:“沒想到,這大晚上的,竟然上演了一幕狗咬狗?!?/br> 我趕緊喊:“熊兄,這人是大壞蛋,趕緊救我啊?!?/br> 熊大海伸出手,讓我噤聲,他說道:“我聽了好一會兒了,只是聽個大概,你們到底有什么矛盾?” 我三言兩語把風眼婆婆和亮先生的事說了一遍,熊大海臉色陰晴不定。 亮先生從地上爬起來,頭發都燒焦了,臉色很差,滿臉漆黑,只有眼珠子滴溜溜的轉。他看看我,又看看熊大海,調頭就跑。 我急了,懷表還在他手里。我有個強烈的預感,這次要是把他丟了,恐怕再也找不到他了。這老小子為了隱姓埋名估計都能逃到朝鮮去。 我急著追,熊大海在后面道:“本來我答應過媳婦,再不理這些江湖爛事,偏偏你們兩個在我媳婦休眠的清凈之地鬧秧子,讓我趕上了,咱們就得好好說道說道?!?/br> 他沖著前面的亮先生喊:“亮先生,咱們也算老相識,你跑啥啊,大家四四六六說清楚?!?/br> 亮先生速度極快,墓區那么一大片墓碑,又是躺著的又是豎著的,中間還有很多供品、花環、香爐,墓道又極為狹窄,這大晚上的快速奔跑,很容易出意外。 亮先生跑著跑著,突然身子一矮,整個人摔在地上,半晌沒起來。等他再爬起來,我們已經到了兩米之外。 我看到,地上有個沒賣出去的空墓xue,就是個土坑,亮先生一腳踩空,結結實實摔在墓碑上,碑都歪了,旁邊壓塌了很多供品。 他滿臉是血,從空xue里縮回腳,在地上陰狠地看著我們:“你們別逼我?!?/br> 熊大海道:“亮先生,你還認識我不,咱們早先年見過一次。那時候我還是小孩子,跟著師父,你們兩個還在狗rou館喝過一頓酒?!?/br> 亮先生有點歇斯底里:“認識你媽個比?!?/br> 熊大海笑笑:“罵人就不好了。那咱們不談交情,只說今天的事,就是我趕上了,我不敢說做裁斷,只是幫你們談談理。馮子旺……”他叫我。 我趕緊應了一聲。 熊大海說:“你繼承了風眼婆婆的堂口,按說她的仇該報,當時在病床前,你也應承下來了。雖說男子漢一言九鼎,但也分個具體情況具體分析,亮先生我知道,隱居多年,孤寡老人,沒聽說犯下什么案子,這些足以洗清他往日的罪孽。他當時犯錯,那是大時代的錯誤,很多人都在那個時代洗了腦犯了錯,事無可恕但情有所原,你說是不是這個理兒?!?/br> “那是?!蔽尹c頭。我壓根就沒想把亮先生怎么樣,當時應承婆婆也是沒辦法。 熊大海對亮先生說:“洪亮,既然話都說開了,你就把馮子旺的老仙兒信物還給他吧。你還當你的隱市高人,他還回去開他的香堂,今天的事咱們都爛在肚子里,一天的云彩就散了?!?/br> 亮先生呲牙笑:“不好意思,黃小天必須要洗清道行,這是我的底線。我忍了十幾年,忍無可忍,它完蛋了,我才能過個放心的晚年?!?/br> 熊大海有所疑惑,我趕緊給他解釋,黃小天就是我的堂口老仙兒黃大仙兒。 熊大海插著兩只袖管,看著凄冷的夜空,嘆口氣:“那就沒的講嘍?我只能幫馮子旺了,先把你洪亮拿下再說?!?/br> 熊大海緩步向亮先生走去。 亮先生坐在地上,一時站不起來,褲腿上都是血,他緊緊握著我的懷表,突然放聲大笑,笑得極其陰森,嘎嘎的像是老烏鴉。 熊大海略有遲疑,可沒有停下腳步。亮先生陡然瞪起眼睛:“你看身后!” 熊大海和我同時感覺到后面有異常,我們回頭去看,我不禁倒吸一口冷氣,不敢相信眼前的情景。 這條墓道的盡頭,黑煙彌漫,邪氣壓迫得讓人喘不過氣。在黑煙中,站著一個無頭巨怪,一手拿著三股叉,一手提著自己的腦袋。腦袋上的雙眼在黑暗中透出紅光,猶如兩個探照燈,正照在我的身上。 亮先生歇斯底里的狂笑:“你們沒想到吧,這處墓地是陰間鬼差馬面的道場,這是它的化身,它不會允許自家道場里有惡鬼橫行?!?/br> 我兩條腿都是軟的:“這……這……它為什么盯著我?” 亮先生大笑:“剛才我在你身上,用你的血畫了個惡鬼符,你現在就是個惡鬼!” 第一百零五章 寂滅 我倒吸口冷氣,這亮先生心機還真他媽的深,我說他剛才在喉頭比比劃劃干什么呢,原來是趁機作法。 這時,遠處的無頭怪人突然跑起來,以極快的速度從墓道那頭沖過來。他手里的三股叉端平了,直直指向了我。 我嚇得快尿了,站在那里不知所措,熊大海一把抓起地上的亮先生,厲聲喝問。亮先生已經半瘋,狂笑著不說話,任憑熊大海搖晃,像是風中的樹葉。 這時無頭怪人沖到了近前,三股叉對著我刺過來。他全身黑氣彌漫,三股叉也帶著黑森的負能量,使在半空,讓人感覺周圍的空氣都為之一凝。 我嚇得就地十八滾,堪堪躲過,第一叉走空,怪人緊接著變捅為砸,那么沉的三股叉朝著我劈頭蓋臉就打下來。 這個變招迅猛絕倫,讓人目不暇接,我站都站不起來,只能繼續滾。三股叉在耳邊砸下去,正砸在一塊躺碑上,空氣蕩起陣陣漣漪,墓碑卻沒有碎裂。 我明白了,這無頭怪人本身是陰神,它的攻擊只是對“鬼”有效,并不會損壞現實中的東西。我喝了魚湯之后,亮先生說,我會暫成中陰身,這么說,目前的我也是個鬼。 魚湯?!我腦子里蹦出這么個關鍵詞。我變成現在這個狀態,都是因為魚湯! 無頭怪人猛地跳躍半空,帶著重重的煞風從天而降,三股叉的叉尖正對著我的腦袋,這要扎實了,我就沒吃飯的家伙了。 我又是一咕嚕,堪堪躲過這一叉。這一叉力氣多大吧,竟然刺透了躺碑,直直插進了地面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