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趙祁慎看著齊齊矮下的三分二大臣,心間冷笑。實情如何,首輔最清楚不過,他倒是豁得出去這張老臉,替劉太后高呼冤枉。 當然,他也沒想到穆王那么快就動手了,竟是寧可暴露在朝中的言官,直接就參了劉太后一本。還找到了‘證據’。 穆王的果決,是出乎他意料的。 而且別人都送了一份大禮上來,他肯定得接住,穆王為了自保,真是什么都敢做。 趙祁慎玩味的看著領頭的首輔和付敏之,想著該怎么樣才能讓劉太后再吃上一回啞巴虧,消消他心里的氣。 正值此際,一個小太監面有急色跑上前,偷偷在他耳邊說了幾句話。 趙祁慎當即就站了起來,在大臣們一陣錯愕中竟是拂袖就離開了。 首輔抬頭喊了幾聲,卻沒有喊停他,一眾大臣面面相覷,不知是發生什么,竟讓天子棄一眾朝臣不顧。 趙祁慎出了金鑾殿,問來稟報的太監:“如今魏公公人呢?!” “李公公那頭勸不住皇后娘娘,內監和戎衣衛一樣,都有對宮人刑訊的權力?;屎竽锬锉浦罟盐汗ミM鎮刑司大牢,又是人證物證指著魏公公,李公公沒有辦法只能讓戎衣衛到跟前去,再暗中叫奴婢來給您報信?!?/br> 戎衣衛,不用問,李望能差遣動的就只有劉太后那系的人。 那些都是心狠手辣的,顧錦芙哪里能落在他們手上! 趙祁慎心里就跟下刀子一樣,又像油鍋翻了,攪得一腔怒火不斷翻騰著! 他跟護眼珠子一樣護著的人,居然要被抓去審?! 內衙門的宮道上,已經圍著付敏之屬下的一位戎衣衛,劉皇后冷笑著看被圍困的顧錦芙,心里想的是這樣卑賤的太監就該死! 李望縮在她身后,一副怕事的樣子,低垂著的眼眸卻是不時閃過異光。 一位戎衣衛千戶勸顧錦芙:“魏公公,有什么冤屈,你與我們走一趟,只要是清白的,這事自然也能查清?!?/br> 他們不是不知道眼前的魏公公是天子身邊的紅人,但劉皇后在這里,他們也沒有辦法不淌這趟混水。 顧錦芙站在陽光下,臉色蒼白,精致的眉宇卻沒有絲毫懼色,亦沒有一絲服軟的意思。 她哼笑一聲:“我清清白白,為什么要去那污濁之地!” 劉皇后當然也看出戎衣衛的遲疑,厲聲道:“你們這是做什么,魏錦害死了大行陛下賜給本宮的白絨,損傷圣賜之物,就是死罪!誰再傻站著,本宮稟了太后,讓他同論死罪!” 那名千戶臉色變得有些難看,但這罪名壓下來,他們也擔當不起,只好朝顧錦芙說一聲:“魏公公,得罪了!” 說罷就抬手擒她胳膊,顧錦芙怎么會讓他碰自己,她是女兒身,也不可能跟著他們去牢里!她連連后退了幾步,卻是發現再退無可退,她身后就是宮墻,除非是插翅......否則她還是逃不過。 被逼到絕境一般,她心中恨意滔滔,就在她被千戶拽住胳膊往外扯的時候,突然傳來一陣拍掌聲。 那是天子駕臨前開道的聲音。 顧錦芙猛然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一個明黃色的身影比那開道的腳步還快,她突然鼻子一酸。 這個時候,他該在早朝才對...... 第25章 他兩袖因快速走動灌滿了風勁,在他身后翻飛。天子的冕服本就威嚴,何況他一臉怒容,鳳眼流光皆是厲,藏在骨子里那股戾氣就都呈現了出來。 顧錦芙望著他越來越近的身影,鼻頭發酸,但很快又垂了眸,將那些委屈都收了起來,脊背挺得筆直。 趙祁慎突然出現是所有人沒有意料到的,宮道上嘩嘩跪了滿地的人,就連劉皇后都下了輦,朝他彎腰屈膝。 唯獨顧錦芙,靠著墻根站在那里,低垂著眉眼,像斷崖上的孤松。明明是在堅強,卻又顯得那么無助。 “誰要帶朕的人去審?!” 他壓下想去將人牽過來,抱一抱她,安撫她委屈的沖動,目帶獰色掃視了一圈。 跪地的千戶心里暗喊遭,埋怨劉皇后油鹽不進,讓他們首當其沖。 一時間,那么一片黑壓壓的人,都沒有一個吭聲的。 趙祁慎眼尖,看到人堆中的秀琴,那么多人,就她一張臉腫了。跪地的眾人只看到龍袍那片日月山河紋在眼前飄過,女子慘叫的聲音劃破眾人上空。 他上前一抬腳就踹到秀琴肩胛上,將她踹成了個滾地葫蘆。 “——你給朕說!” 劉皇后見秀琴被踹,一張臉變成了醬紫色。 天子居然跟市井潑皮一樣動粗,而且趙祁慎這哪里是踹人,是朝她臉上扇耳光,秀琴的尖叫讓她腦子里一片白光!恍惚中,她手指甲狠狠就掐進了rou里,仿佛又看到死去的丈夫為了護那個媚主道士,當眾罰了她奶嬤那幕。 秀琴被天子一腳踹得天旋地轉,頭發都散了,像個瘋婦一樣爬起來拼命磕頭。她哪里還敢說,光是嚇都要嚇得去掉半條命,那天在御花園被扒了褲子打板的羞|辱還歷歷在目,她就不該因為丟了白絨怕擔罪,見到魏錦舊恨涌上來就誣賴到她身上! “稟陛下?!痹谛闱亵[哄哄的哭聲中,顧錦芙淡淡地開了口,“事因始于大行陛下賜給娘娘的狗不明不白死了,所以才有了天子近衛被娘娘調離職守,前來要抓臣去審問?!?/br> 她一句話就將所有帳都算上了。 ——劉皇后,要強行帶走她的千戶,最先誣蔑她的秀琴,一個都不能跑! 所有人都聽懂了她的意思,劉皇后算是再度討教了她的一張利嘴,氣得渾身哆嗦喝道:“魏錦!白絨死在你跟前,你還敢狡辯!” “你閉嘴!朕在這里,沒有你責問的余地!”趙祁慎冷聲吼了回去。 劉皇后青紫的臉色就變成了慘白,是被趙祁慎羞|辱的。 她還有著一國之后的名頭,竟是大庭廣眾之下讓閉嘴,這就是扯了她臉皮踩腳下,自此之后滿宮的人都會知道她被天子讓喝斥。 劉皇后頭眼發暈,后退一步,跌坐回輦里。 顧錦芙冷眼看劉皇后自取其辱,趙祁慎站在中間,冷笑連連:“為了一條狗,竟是要驚動到朕的親衛,可算是叫朕見識了什么叫狗仗人勢。朕的人居然要被一條狗來羞辱?還是你們也覺得朕這天子也不如一條狗!” “臣等惶恐!” 跪地的戎衣衛當即惶惶磕下頭,個個額頭都冒了冷汗。 誰敢說天子不如狗,那是要被挫骨揚灰的! 趙祁慎這會實在是氣。氣劉皇后既毒又蠢,氣自己受制于人,連親衛都是一個婦人說調動就調動,更氣...... 他一把就去拽了顧錦芙的手,頭也不回拉著她離開這處。 跪在一邊的李望聽到天子離去的腳步聲,偷偷抬頭,對著顧錦芙的背影瞇了瞇眼。劉皇后跌坐在轎輦里,只能眼睜睜看著天子把人帶走,再說一個字的勇氣都沒有。 等人走遠了,李望才悄聲在劉皇后耳邊說:“娘娘......娘娘,您還有什么吩咐?!?/br> 劉皇后在散不去的羞|辱感中閉了閉眼,她顏面盡失,哪里還能有什么吩咐。 顧錦芙被他拽得一路走得趔趔趄趄,膝蓋疼得一抽一抽,仿佛是骨頭都碎里頭了,扎著血rou的那種疼。但她一聲不吭,只任他拉著自己離開,剛才壓下去的那股酸意悄悄蔓延著,從眼眶到心尖。 所以她不敢說話,怕一說話聽到的是自己的哭腔。 趙祁慎氣沖沖將她拽回了乾清宮,進到東暖閣臉上的戾氣更甚,一進屋就將門口半人高的粉彩大花瓶給砸了。 碎裂聲震耳,碎片濺了一地,雷霆之怒讓顧錦芙都愣了那么一下。 他眼底赤紅,哼哧哼哧咬著牙說:“這事沒完!” 說著,又去拉過她。見她眼中閃著惶色,心想的是如若自己沒去得及時,她真被弄到大牢里要受到什么樣的折辱。 只是光想,他就恨不得給劉皇后身上扎個洞。 他其實很少氣到這種要跳腳的失態,顧錦芙被他拽著手,覺得自己多榮幸啊。他棄朝跑來救她,情意再實打實不過,可她卻沒有良心得很,就知道仗著他抖威風和不擇手段。 到底是克制不住,抽了抽鼻子,喃喃道:“我這不是沒事?!?/br> 她聲音低啞,不是受盡委屈,哪里會這樣。趙祁慎一聽就更加心疼,要拉著她到炕上坐下,不想看到她瘸著一條腿拐著走路。 他神色一凜,彎了腰就去撩她的袍子,下邊的膝褲雪白,右側那只腿的膝蓋上竟然印著血跡。 “他們動刑了?!” 他手一抖,直接就蹲下身去卷她褲腿。 顧錦芙有些窘迫,要拉他沒拉住,磕破皮的膝蓋就露了出來。整圈烏青高腫,還在一點點滲著血絲。 傷口的淤青觸目驚心,趙祁慎指尖發顫地輕輕碰了一下,就聽到她在上頭抽氣。 “你傷著怎么不說!”抽氣聲讓他心尖也跟著一抽,站起來就將她打橫抱住。 顧錦芙被他嚇得啊了一聲,下刻人已經被他放在炕上,又見他風一陣跑走,聽到他翻柜子的一陣亂響。 不一會,他臉色鐵青的拿著藥酒回來,彎著腰先用帕子沾掉血跡,雙手搓上藥酒細細幫她均上。 那動作再溫柔不過,讓她有被呵護的感動。 她低頭看著他的金冠,感受他用指尖小心翼翼在輕按傷處,應該是想看有沒有傷到骨頭。 她猛然就去拉住了他的手說:“沒事,我沒有白受委屈,我還手了?!?/br> 趙祁慎動作一頓,想起唯獨腫了臉的秀琴,險些沒把后牙槽都咬碎,啐了一口:“什么東西!” 他這樣,她剛才堵得滿滿的委屈倒散去不少,居然是露了笑來,握著他的手,用他手心的暖意暖著自己。 “你這樣上朝上著就跑走了,大臣那邊不用管了?” 她都傷成這樣了,還管大臣? “我愛當昏君?!?/br> “嗯,一怒沖冠為太監?!?/br> 她還拿自己調笑,趙祁慎不知道該高興還是該心疼,坐到她身側嘆氣:“倒是又能笑了,還是讓太醫過來給你瞧瞧,應該沒傷到骨頭?!?/br> 她搖搖頭,拽著他手不讓去,發現自己這會竟是那么貪戀他掌心的溫度。 “別去,過幾天就好了。今天這事不對,一是我離開后肯定就有人送了消息出去,然后我遇到快咽氣的白絨。二是秀琴前來不過是眨眼的功夫,至于第三......劉皇后好像真以為是我對白絨做了什么?!?/br> 趙祁慎神色幾變,帶怒的面容慢慢變得鄭重。 這樣說來,乾清宮里有內線去報了信,同時應該也向皇后宮里報了信,才能鬧出那么一出戲碼。 顧錦芙還在理著思緒,對比著事情前后說道:“假如劉皇后是真對白絨出事一無所知,那么她也就是被利用的了?!?/br> 左右是有人要對付她,一開始她以為是劉皇后誠心報復,但細細地想卻不是。 問題出在哪里,關鍵點應該是秀琴身上了。 “我得審秀琴?!鳖欏\芙拉扯著他的手,垂眸看他修長的手指,“我其實也咽不下這口氣?!?/br> 報復她是真事,但要被弄進鎮刑司大牢里,她女兒身的事情就得曝光,到時她就只有一個死的下場。 現在想想是后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