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4節
這個問題讓簡遠呆了呆,他茫然道:“那,等我?然后給我你家的地址,還有……嗯,出入允許?” 顧云開點了點頭,平靜道:“好啊,你要多久?三天夠嗎?” “夠了?!焙嗊h堅定的點了點頭,顧云開不太確定自己夠,他現在把時間縮短成三小時……不,三分鐘可以嗎? 他們就這么相安無事的掛斷了視頻通訊,顧云開呆呆的坐在床上好一會兒,然后突然的跳起來開始掀自己的衣柜跟手表盒,他在一大堆衣服跟名表的夾擊下,還沒忘了給顧見月撥了個電話:“我要三天的時間,沒有工作,沒有拜訪,沒有聚會,什么都沒有!” “你瘋了?”顧見月吃驚道,她盡管這么說,可還是幫著顧云開翻起了日程,“有兩個不錯的試鏡,其他的倒是可以延期?!?/br> “那就告訴他們我檔期有安排,感謝盛情相邀?!鳖櫾崎_淡淡道。 顧云開很冷靜,直到他掛斷電話,被一衣柜的衣服潑了個措手不及,才重新倒回了床上,將垂在地板上的雙腿慢慢收回來,然后把自己蜷縮了起來。他能做到很多事情,能實現‘顧云開’跟顧見月的理想,能調節夏普跟溫靜安在人生里小小的不正確,能讓所有人都對他有個不錯的好印象,能…… 他近乎無所不能,可他唯獨不能控制愛情。 人是不完美的,所以相對應的事情就永遠不會完美,好事多磨,樂極生悲,顧云開從來都是知道的。 如果你一直喜歡的那個人,他恰好也喜歡你,千萬人之間你們相逢,那是多大的幸運。 顧云開忽然覺得左胸的肋骨瞬間繃緊了,像是活生生就要扯到皮膚外去似的隱隱作痛,這種隱秘的疼痛開始往復循環的發作著,也許要到三天后,見到簡遠才會愈合。他伸手捂住了那一處,像是要壓回去一樣,輕輕的摁了下去,然后輕聲道。 “我愿意?!?/br>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一只溫暖的手忽然撫摸上了他的肩膀,柔軟的女音順著她輕輕壓低的身體一起涌了過來:“怎么了?”顧見月脫掉拖鞋后躡手躡腳的爬上了床,像是只不愿意驚動任何人的貓,笨拙又吃力的抱起顧云開一動不動的上半身,仿佛安撫一只危險而安靜的大獅子那樣,讓他枕在了自己的膝頭,輕輕順了順他的頭發跟胸口,聲音輕飄飄的如同懸浮在空中的云朵,“你怎么了呀?” 顧見月埋下頭,呼嚕嚕的蹭了蹭顧云開的頭發,如同蔥根般的五指輕輕拍著胸口,像給嬰兒唱搖籃曲的母親,又像是兩只貓咪在表達親昵。 “見月,我是在做夢嗎?”顧云開喃喃的抓緊了顧見月的手指,將它們安置在了自己的胸口處,頭枕著meimei的腹部,轉過臉來茫茫然的凝望著她,又像是不在看她,而是轉變成了一種遙遠的視線,仿佛透過她,往未知的虛空里瞧,臉上呈現出一種近乎天真的安寧與無措來,“我是不是在做夢?!?/br> “不是的?!鳖櫼娫潞眯Φ膿崦念~發,“繁花獎最佳男主角的確是……不,不對,你不是在說繁花獎?!?/br> 顧見月的臉色轉換得就像春天的天氣,說變就變,可她的聲音一點都沒變,柔軟又貼心的問道:“是他,他對吧,他怎么了嗎?” “我不知道?!鳖櫾崎_忽然閉上了眼睛,挨在顧見月的腿上搖了搖頭道,“我不知道。我原本沒那么奢求的,你知道嗎,就習以為常,那陣子失落很快就會過去,然后又會回到正常的生活來,什么都沒改變?!?/br> “現在它好像就要變了?!?/br> 顧見月聽得云里霧里:“什么就要變了?” 是我,我的人生要變了。 顧見月最終也沒有得到回答,她試圖跟顧云開進行溝通和對話,可對方什么都沒說,于是只好逼著他吃完午飯,又在晚飯時監督著失魂落魄的他攝入營養,這才勉強安心的走了。 之后簡遠并沒有跟顧云開聯系,他不確定簡遠是不是在飛機上,只好一遍遍的循環著那首曲子,然后就從那首曲子里聽到了更多更多的東西,彈奏者小心翼翼的惶恐潛伏在音符的最深處,像是圣格倫索夕陽下的水面,被風吹皺了波瀾,回頭望去時,盼望對方也轉過頭來的那種謹慎與期待。 他轉過頭來了。 當天的凌晨簡遠就到了,顧云開從來沒想過兩情相悅是一種折磨,他也沒有想過那句話沒有脫口而出會帶來的等待是這么的煎熬跟辛苦,就像是死神期期艾艾的站在你身后,那把巨大的鐮刀隨時都會斬下來收割這份喜悅。 他喜歡我,他愛我,他想跟我在一起。 明明是可以確定的事,可沒有說出口就不能安心,顧云開在半夜做夢夢見了簡遠的飛機出事,嚇得一身冷汗,大半夜的驚醒了過來。他滿頭都是汗,覺得身上濕冷濕冷的,干脆去洗手間洗了把臉,扶著洗漱臺的時候,他看見鏡子里的那個男人頭發凌亂,疲憊不堪,像是什么筋疲力盡的老狼一樣,嘴里沉甸甸的,好像剛吃了個噩夢,于是干脆又刷了個牙,然后聽見了門鈴響起的聲音。 這個點?物業還是…… 按照這棟小區的安保系統來看,不太可能是不法分子,難道是旁邊有人家起火了? 出于安全,顧云開還是看了看貓眼,門外的年輕人有一張熟悉又陌生的臉,他局促不安的站在外頭,垂著頭絞著手指,看起來仿佛下定了決心一般,緊緊繃著嘴角,那表情很不適合他,顧云開不喜歡,就好像打算要去什么地方慷慨就義似的。 是簡遠! 大腦遲鈍的傳來這個信息,顧云開慢了半拍才反應過來那五官代表著什么人,于是他下意識把剛松開的門鎖又重新上鎖了回去。他甚至都不知道自己為什么要這么做,反應過來后他立刻把門打開了。 兩人四目相對的時候,顧云開忍不住開始屏住呼吸,就好像以前在看恐怖片時男女主角在躲避鬼或者是什么嚇人的東西會做的那件事,直到他開始覺得心臟都發痛,而腦袋里不知道什么時候裝了條鐵軌,轟隆隆的火車正碾壓過去。 他的大腦變得一片空白。 “進來吧?!?/br> 這三個虛弱的字好不容易的從顧云開的喉嚨口擠了出來,他完全沒意識到自己現在的表情在喜悅與驚恐兩種情緒里交錯,看起來復雜而微妙,簡遠幾乎是見到他的第一面就失去了勇氣,不得不重復想起爺爺嚴肅的表情、伯伯輕蔑的臉,還有mama包含委屈的打氣來給自己加油。 “云開……” 簡遠的行李包墜在了地上,他咽了口唾沫,忍不住開口道:“我有句話想跟你說?!?/br> “進來!” 顧云開厲聲道,他分明還穿著睡衣,頭發散亂,眼圈微黑,滿臉憔悴的像是個宿醉過頭的流浪漢,可聲音卻威嚴的如同皇帝在發號施令。簡遠幾乎是一下子就被震懾住了,他意識到自己就像是個被征服的士兵一樣下意識的提起了包,戰戰兢兢的抱著它溜進了夢中情人的住所。 天啊我剛剛是不是太兇了,我該更溫和點的。 帶上門的時候顧云開一片空白的大腦里只有一堆亂碼跟對自己聲音的質疑,他像是夢游一樣的開了燈,在打開酒柜之前拿出了冰箱里的牛奶。簡遠將行李包放在了地上,對著正在煮牛奶的顧云開說道:“我今天來,其實是有件事想跟你說?!?/br> 他現在什么都不像,不像那個早晨鬧著要看腹肌的小男孩,也不像是半夜閑聊的年輕人,更不像是宴會上那個游刃有余,儀態端正的后起之秀。 “你來,門衛怎么沒有給我打電話?” 顧云開打斷了他,忽然道。 “我有個認識的人也住這里?!焙嗊h猝不及防的被打斷了,乖乖回應道,“門衛還認得我,就把我放進來了?!?/br> “這樣啊?!鳖櫾崎_點了點頭,把牛奶倒在了茶杯里,端過來遞給簡遠。 冷靜,要冷靜,冷靜一點。 “剛下飛機?” “是啊?!焙嗊h不自在的把行李包往自己腳邊提了提,顧云開當做沒有看見,胸口勒住那根肋骨的弦越來越緊,像是立刻就要崩斷了一樣。真奇怪,人非常非常想要得到某種東西的時候,怎么恐懼也會隨之而生,就好像渴望它的這種感情已經淹沒了理智,明明為了它能付出一切,可臨到頭來卻又忍不住退縮。 顧云開沉默了會兒,試圖平靜的詢問:“那我幫你準備下客房?” “不……不用了?!焙嗊h看著他,神態有點困惑,很快又變得悲傷起來,然后輕聲道,“我只是想告訴你一件事?!?/br> “明天說也可以?!?/br> “不!”簡遠終于意識到了那逃避并不是錯覺,干脆站了起來,聲音不自覺大了很多,夾帶著憤怒的強勢口吻,強硬道,“請您就坐在這里聽,給我五分鐘就可以,不需要為我收拾房間,說完我就走了?!?/br> 顧云開生平第一次感覺到了膽怯,他沉默了下來。 簡遠不太想表現的自己很震驚也很傷心,他本來以為就算顧云開不喜歡自己,起碼也會有那么些微末的好感,可是……也許,就像顧云開一直以為的那樣,只是把自己當做個特別的孩子來看待。 不過簡遠并不想臨陣退縮,直到此刻他才意識到,如果沒有興起這個念頭,那他就不會多想,可現在走到這一步,他才真正感覺到,他并不能滿足于這種朋友的關系。如果可以的話,他也想每日每日的,只要分享他們彼此的生活,彼此感覺到愉快就足夠了。 可是不夠,遠遠不夠,永遠都不會足夠,他反反復復的試探顧云開對自己的底線,就是因為他無法饜足。 他真正要的,往往比想要的更多。 “不知道是什么時候起?!焙嗊h站在那里,像是神明的縮影,高大的如同雕像,他很安靜的說著話,呼吸在這安靜之中都變得沉重了起來,“我也不知道為什么,并沒有非??桃獾娜ハ肽?,很奇怪對吧,我也有很多朋友,可是沒有一個跟您一樣?!?/br> “其實每一天都很平靜,爺爺說普通人的生活就是這樣的,大多時候都是很平淡,可我不是這樣的人,有時候我就突然會想到什么,就會去做什么?!焙嗊h靜靜的敘說著,“我不是個能靜得下心來的的人,對我來講,別人好像都是樹懶,他們慢吞吞的,有條不紊的做自己的事,然后對平淡的人生習以為常,我受不了那個?!?/br> 顧云開搓揉了下自己的手指,試圖擠出一個笑容。 他想自己在簡遠眼里,大概也是一只樹懶,充其量是只長得比較好看的樹懶。 “然后我就發現自己的時間停了下來,它不再是不停彈跳著了,每個停頓的瞬間都有您的容顏,對我來講,就好像風忽然為了什么東西停下來了一樣,我的生命就像那樣子,為您駐足了下來?!?/br> “我不會像是想朋友那樣的想您?!焙嗊h又重復了一遍,“可是每次吃飯的時候,看到喜歡的東西的時候,甚至是漂亮的風景,我總會覺得,你應該在這里的。那天分別后,每天吃早餐的時候,我都會先看下桌子,總覺得你還會從茶幾后面冒出來,已經幫我泡了一碗水太多的麥片,可是你沒有?!?/br> 簡遠輕輕道:“我不知道是怎么了,我真的不會想你,我不會突然覺得‘啊,我好久沒跟你見面了,是時候聯系一下了’,我只是覺得,你就應該出現在我生命里每個地方,就好像你應該在那里,所以我總會想,為什么你不在?!?/br> 他顛倒的換著尊稱跟稱呼,最終沉默了下來,聲音微微顫抖著,柔軟的甚至帶了點悲涼的笑意,輕聲說道:“這大概不是你想要的,可它是我想要的,我愛你,不僅僅是友情?!?/br> 像是等待審判那樣,空間又寂靜了下來。 顧云開一動不動的坐著,他端著那杯一口都沒喝的牛奶,想了想把它放回了茶幾上,好半晌才戳破了這沉默的氣氛,冷淡的說道:“你說出口的時候,想好承擔責任了嗎?”他慢條斯理的舉例,“我是個明星,而你想在音樂上有所建樹,你有你的事業,我有我的人生,我們不是一個圈子的人,注定聚少離多,你有想好嗎?你又有勇氣忍受嗎?” 每句話都像是針一樣,扎破了心臟,血流不出來,堆積在了里頭,像是血液滲透著肌rou,將空隙完全占據。 然而這不是拒絕,狂喜來得遠比理智要早,那言下之意昭然若揭,喜色幾乎從話音剛落那一刻就席卷上了簡遠的表情。 “我愿意?!?/br> 簡遠走了過來,誠懇的跪在地上,伸手擁抱住了顧云開,他微微仰起頭,把自己擱在那肩頭上,環過后背的緊緊擁住了這個蒼老寂寞的靈魂,黑發交織著,像兩團綿軟的煙霧互相融入,他的手指抓緊了睡袍的一角,鼻尖埋進那光滑柔軟的真絲衣物里。 “我愿意?!?/br> 他咕噥著,花椰菜似的卷發在顧云開的臉頰邊輕輕磨蹭,溫情脈脈又帶點脆弱。 這個時候流淚實在是太奇怪了,一個人開心的時候不應該流淚,顧云開沉默了太久,像只暗夜里潛伏著的獵豹,在獵物一無所知的時候忽然發力將對方撲在了長沙發上,他鉗制著簡遠的肩膀,在燈光下凝視這個年輕人純粹而明亮的眼眸,懷著一種近乎虔誠的心情,心醉神迷又毫無章法的吻了下去。 在兩個人在把長沙發折騰出點什么事之前,他們轉移到了床上。 顧云開吻起來不太像是簡遠幻想過的任何東西,既不甜,也不覺得古怪,還有點牙膏的薄荷味,大概是剛剛舌尖蹭到了嘴角,帶著點肌膚的微咸,有點兒像是喝過的奶蓋,他沒怎么親過別人,不過覺得這大概在正常人的審判標準里也是非常激烈到幾乎要讓人窒息的程度了。 鼻子幾乎來不及呼吸,簡遠的胸膛像是個鼓風機一樣呼呼的起伏著,眼前的環境支離破碎,直到舌尖都有些麻痹了,顧云開才跟他分離了開來。 他唯一的感覺是,顧云開的牙齒真的很整齊。 顧云開捧著他的臉,那張慣來完美無缺的假面頃刻間崩潰了,睫毛濕漉漉的,眼底仿佛藏著星河,紅潤的嘴唇顯得比平日要飽滿些——簡遠拒絕思考那是因為誰。他就像是只有滑行膜的蜜袋鼯張開了四肢,又像是一灘融化的芝士一樣蓋在了簡遠的身上,被子被當做面餅似的卷了上來,把他們倆牢牢纏在了里面。 “你想做嗎?” 顧云開扣著簡遠的手,下巴撐著胸口,眼睛美得出奇,他的腿比簡遠要長一些,將對方發硬的下半身納入了自己的睡褲內側,眨了眨眼暗示道。 “不?!?/br> 出乎意料,簡遠搖了搖頭道:“我不太想,不是,不對,我很想,非常想,就是……我覺得不應該是這個時間,不能這么隨便?!?/br> 而且你看起來這么累了。 “保守?!鳖櫾崎_贊許的微微譴責他,又把自己重新化在了簡遠的身上,他聽見了胸膛似乎在跳動著,可分不清是自己的還是簡遠的,它完全背叛主人掩飾得天衣無縫的表面,不過無所謂。這會兒顧云開忽然能夠理解溫靜安了,因為他在這一刻意識到這一塊拼圖到底有多重要了,遠比事業與名譽之類的任何東西都更重要。 如果一個人終生都是殘缺的,那的確是很痛苦的一件事。 尤其是在擁有過之后。 失去就會顯得很殘忍。 不過溫靜安的那塊拼圖不該是古昊,不能是。 顧云開沒有感覺到太興奮,比起方才門口的驚訝與戰栗,比起被表白時候的無措跟冷靜,比起那些微弱的抵抗,僅剩下的只有溫暖跟疲倦,他在被窩里跟簡遠糾纏著手指,不知厭倦,像是這一切本就該如此。 就好像,他們已經如此生活過數十年了那樣。 作者有話要說: 厄洛斯就是丘比特,通常象征瘋狂的愛。 普緒克是厄洛斯的妻子,傳說美貌甚至勝過維納斯,因此被維納斯嫉妒。 第68章 現實 “你怎么會突然想起跟我告白?” 顧云開其實已經有點累了,畢竟這會兒是午夜時分而不是正午, 簡遠的手放松的搭在他的腰上, 他疲倦的把自己縮了縮, 長腿在被子里掙扎了好一會兒,才把自己縮到了簡遠的胸口上, 大概是過于注意養生跟作息規律了,這會兒大腦里除了接受表白訊息的愉快就只剩下身體下達好好睡覺的命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