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什么歌？”

    “一個女孩唱的，小飯店里也放過這歌?！壁w姮沒記住歌詞，她哼出一句調。

    “知道了?！敝軗P將歌放出來，道，“這歌也是我之前從小飯店里聽來的?！?/br>
    “很好聽?！壁w姮說。

    周揚看了她一眼，將歌設置成單曲循環。

    趙姮盤腿坐著，頭低在那，時不時撿一?；ㄉ壮?。她的頭發垂散下來，周揚看見她的發絲已經沾上墻灰，他灌一口酒，盯著她的額頭看。

    裝修中的房子臟得無處下腳，趙姮知道。換做從前，她是不會這樣對待自己的羊絨大衣的。

    她只在喝酒時抬一下頭，其余時候她都盯著地上的花生米看。

    歌聲悠悠蕩蕩，她漸漸頭暈目眩，視線變得模糊。

    周揚在她抬頭的瞬間，捕捉到她雙眼，他手里捻著一?；ㄉ?，直到鹽粒被他一顆顆地剝落下來，他才問：“你怎么了？”

    趙姮頓了頓。

    這一頓有些漫長，她到底沒有開口，直到下一刻，黑暗來襲，歌聲消失。

    周揚的手機沒電了。

    他拾起手機，忽然聽到對面的人輕柔的聲音。

    “你知道嗎，我特別羨慕我meimei，她從來不會也不愿意顧忌別人，她可以隨便給家里客人擺臉色，不開心就是不開心，想罵人就罵人，我從沒見過像她這樣隨心所欲的人?！?/br>
    周揚雙眼還未適應黑暗，他看不清對方，但他能感受到這人就在她半臂之外。

    他們離得很近。

    周揚輕聲問：“那你今天為什么不開心？”

    過了一會，也沒見對面的人再開口，周揚捻著的那?；ㄉ滓呀浲嗜チ送庖?。他摸到花生rou時，才再次聽見那道輕柔嗓音。

    “你看，人生下來的時候，兩手空空什么都沒有。等開始學會抓東西，就會越抓越多，到后來，自己抓的，父母塞的，別人給的，那么多的東西加在一起之后，又聽他們說，‘人要往高處走’，所以我們還要背著幾百斤重的東西登山?！?/br>
    “我一邊爬，一邊還要很虛偽的說不重，再問一問身邊的人，‘您背得動嗎？背不動我給您分擔點，千萬別客氣’?！?/br>
    她安靜了一會，最后才說了一句：

    “可是我背不動了呀……”

    周揚已經停止捻磨手上的花生米，也許是夜太深，他雙眼還沒適應黑暗，他看不見對方，那段話飄飄渺渺，似乎見不得光。

    于是他聲音愈發低沉，不驚動對方一絲一毫?！澳蔷桶褨|西扔了?！彼f。

    “……不能扔的。人要立，先要活，人要活，就不能兩手空空。我要立的?！?/br>
    “那就先扔了，休息一會再撿起來?！?/br>
    “不行的。你試過長跑嗎？跑到最累的時候，不能停，一停下來，就再也跑不動了?！?/br>
    “那就一件件地扔?！?/br>
    “……”

    “我扔一件，你扔一件?！?/br>
    “……怎么扔？”

    沉默片刻。

    “我教你?！敝軗P說，“我忍了好幾天，真想把溫經理他老娘和哥嫂都宰了喂狗！”頓了頓，還罵一句，“他媽的！”

    墨色中，另一頭笑了聲。

    趙姮看不清他。黑暗總是讓人無所顧忌，裝修終止，她跟周揚以后也不會再見，也許她可以扔一扔。

    她收起笑，對著黑暗說：“我討厭沈小安，她發脾氣我要忍，她指東我就要往東，她從沒把當成jiejie。我們本來就沒血緣關系，她有本事就別使喚我！”

    周揚道：“我把我那份工錢都給了小亞，小亞是輕松了，我上哪討錢去？就不該做這好人！”

    趙姮喝一口酒：“我媽把第一次婚姻失敗后的怒火都發泄在了我身上，她整整一個月沒跟我說話，那時我幾歲來著？哦，五歲。她一個月沒理我。我也是那時才知道她不是我親媽，我是被收養的?！?/br>
    周揚一頓。

    “到你了?！边^了會，趙姮說。

    周揚張了張嘴，開口道：“我爸在我念高中的時候就死了，我騙我媽說給家里省錢才不讀書，其實是我自己讀不出書，考不上大學?！?/br>
    “呵?！壁w姮笑了笑。

    “我媽在七年前也死了，我過日子也不用再顧忌別的了?！?/br>
    趙姮沒再笑。

    “到你了?！敝軗P提醒。

    “我……”趙姮眨了眨眼，她雙眼刺燙，“我不該把周余偉那份首付還給他，他又不在乎這點錢，我干什么死要面子？活著都難，我還想抱著尊嚴活，我他媽有病——”她將酒瓶一摔，“你老板這個人渣，他不是人——”

    她狠狠地往前踹去，周揚沒料到她會突然“動腳”，他被踹了好幾下，下意識地往邊上躲開。

    趙姮一腳踹空，她不管不顧地繼續邊罵邊瞎踹，周揚只好坐回原位，可她已經踹偏了。

    周揚毫無辦法地將她雙腳抱住，移到自己腿前。

    短短幾十秒，趙姮不知踹出多少腳，踹到后來，早前傷到的腳腕又痛了一下，她才罷休。

    她氣喘吁吁，一手撐著地，一手抹去臉頰上的眼淚，她思緒是混亂的，話題又躍了回去。

    “我們本來計劃今年結婚……”

    周揚的手無意中碰到剛剛掉落的那?；ㄉ?，他用力捻住。

    “可我忘了，今年是寡婦年，所以真的什么都不成，什么都沒了?！壁w姮道。

    周揚把捏碎的花生米松開，問：“什么寡婦年？”

    趙姮說：“無春年，無春年就是寡婦年。1994年也是無春年，那年我爸媽離婚?！?/br>
    “……無春年是什么意思？”

    “沒有立春的意思?！壁w姮強調，“今年沒有立春?！?/br>
    周揚蹙眉：“你手機給我?！?/br>
    趙姮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她昏昏沉沉地拿出手機。

    周揚搜索了一下，指給她看網頁上的日歷，“這不就是立春？今天2月4號，剛好立春?！?/br>
    趙姮解釋：“不是。農歷除夕在2月7日，今年屬于2015年，所以2016年沒有立春?！?/br>
    周揚看向她。此刻有手機微光照明，兩人貼得近，他道：“你怎么這么軸？”

    “我軸？”趙姮說，“我哪里軸？”

    “今天就是2016年的立春，今天開始就是春天?！?/br>
    “都說了今天還是2015年……”

    周揚打斷她：“好，那你的霉運都在2015年過去了，三天后是2016年，你開始走運了?！?/br>
    趙姮：“……”

    她有些累，索性不說了，她往墻壁靠了靠。

    周揚看著她的臉：“你是不是喝醉了？”

    “沒，我很清醒?！壁w姮閉了下眼，“只是有點困，我閉一會，你別說話?！?/br>
    周揚按了一下她的手機，沒開手電。就著微弱的光，他默默地看著她。

    手機很快黑屏，他又按了一下。

    他仍覺得她就是一條格格不入的金魚，只是她沒有再呆在菜場魚池中。她被困在岸上，沙為籠，石為鎖，寸步難行。

    江河大海，她回不去了。

    周揚點了一下屏幕，他遲疑著，慢慢靠近，然后握起她的左手。

    創可貼脫落了一半，他輕輕掀開，拇指指腹碰了碰那處已愈合的傷痕。

    湊得近了，他才聽清她略重的呼吸。

    他將她長發拂開，探向她的額頭，他另一只手仍握著她的左手。

    周揚輕撫她的臉，叫她：“趙姮，趙姮？你發燒了，醒醒！”

    第15章

    粗糙的手心觸感明顯，趙姮即使意識模糊，也無法忽視撫摸著自己臉頰的手掌。

    她呻吟一聲，睜開眼，想摸自己額頭，卻發現左手被人握著抽不出，她想也沒想就抬起右手。貼完額頭，她無所謂地說：“沒事?！?/br>
    周揚：“沒事？”

    “嗯，我睡一會?！壁w姮又閉上眼。

    周揚說：“先別睡，我送你去醫院?！?/br>
    趙姮有氣無力地道：“不用，睡一覺就好了?！彼龥]那么嬌氣，喝點熱水再睡幾天，對她來說什么病都能痊愈。

    周揚又道：“那也先起來，我送你回家?！?/br>
    趙姮正欲點頭，突然問：“幾點了？”

    周揚看了看她的手機，說：“七點四十?！?/br>
    趙姮眼皮重，她始終靠著墻，眼也一直闔著，仿佛一個響指，就要立刻入睡。聽到時間，她說：“不回家?！?/br>
    女房東的派對不可能這么早結束，她不想回去面對一群瘋魔的人。

    “那就先下去?！敝軗P沒再問她意見，他二話不說將她扶起，拿上沒喝完的二鍋頭，不容反抗的把她帶出門。

    走到電梯口時，趙姮推開他的手，她扶著墻壁自己站穩。

    她頭很暈，但走路沒問題。腳腕又疼起來，她忍著沒在意，這種輕微的疼痛反而能讓她意識保持清醒。

    到了地下車庫，她想了想，還是打算將車留在這里，她對周揚道：“幫我叫輛車?！?/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