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節
見衛善醒了,這才招手讓沉香幾個進來,調蜜水讓她先飲一杯,跟著送上膳桌,上頭滿滿當當擺著金碟金碗,湯汁面餅俱是些易克化的吃食。 衛善足足睡了一日,灶上備著的吃食一樣都未動,這會兒聞見了香味,才覺得腹中饑餓,吃了兩個雞湯丸子,又吃了兩塊鵝rou,一個鴨油rou包子,這才覺得肚里滿了:“在晉地的時候不覺著,這會兒還倒想吃過油rou刀削面了?!?/br> 她懷著身子的時候沒有想吃的,只姜太妃送來的酸辣小菜還能配著多吃半碗粥,這會兒倒覺得饞了,衛敬容哪有不依她的,趕緊道:“等會就叫人做了送來,還想吃什么一并都說了?!?/br> 孩子剛剛吃過奶,身上一股奶香味,裹在包被里送到衛善面前,衛善只聽見他哭聲響亮,到這會兒還不知是個兒子,抱在懷里才知,手指頭摩挲著他頭頂上絨絨細毛:“該寫信告訴二哥才是,叫他給孩子起個名兒?!?/br> 讓沉香取筆墨來,寫得數語,在紙上畫了一張小弓箭,自己寫完了又讓太初也寫上兩句,太初在紙上印了個紅巴掌,又讓弟弟蓋上腳印,興興頭頭的舉著信出殿,八百里加急給秦昭送去, 衛敬容看著她寫信,她額間碎發還貼在臉上,眼睛里滿是光彩,等她寫完了,殿中無人時,這才握著她的手,緩緩言道:“我不欲我的孩子們經風見雨,也不想他們沙場拼殺,只愿他們一輩子無災無難?!?/br> 她這一輩子都沒有過安然的時候,記事起便天下大亂,那時還有哥哥筑起城墻,廣屋高墻護她平安,業州家破之后,直到秦正業登基,一直都在打仗戰亂。 她見過戰亂,也見過流民,逃命時滿地都是尸首,有傷殘病弱的,也有逃難時爭搶吃食互毆的,身后就是追兵,眼前又是殘尸,她捂著幾個孩子的眼睛,不叫他們去看,自己卻眼睜睜看著人倒下去,連護衛她的兵丁也接連倒下。 這番情景又怎么舍得自己的孩子去看,她看著衛善懷中襁褓:“昰兒脾氣秉性都不像他父親,他一片仁愛之心,受不住這樣動蕩,能忍得便會忍?!币蝗灰膊粫晃肚笕?,跟著翰林們去修書。 袁禮賢便是深知秦昰之仁,這才肯一力拱他上位,雖不能開疆拓土,總能讓大業軍民相安,又能善待功臣良將,可正元帝一意孤行,時勢到了如此的模樣,此時雖能相安,以后又當如何? 衛善一只手被姑姑緊緊攥住,這番話沒有一個字是她不知道的,也就是因為知道,所以遲遲不能開口,衛敬容握著她,直視她的眼睛,低聲道:“善兒心中如何想,便如何做罷?!?/br> 就是姑姑不說這話,衛善也打算動手了,不能再這么干等,她戳破姑姑心中所愿,此時又聽她諒解,終于展眉輕笑:“姑姑所愿,終有一日,替姑姑辦到?!?/br> ☆、第333章 撒手 八百里加急是為軍情所設, 一路驛站不斷輪換馬匹, 經夜不歇急奔直隴右, 秦昭接到信件只當京城出事,急拆開信報來一看,就見上頭一團胭脂紅。 太初給弟弟印上的腳印, 一時又尋不著印泥,開了妝匣掏出白玉胭脂盒來,把弟弟的小腳丫子往胭脂盒子里頭一蓋, 小小的一團印在紙上, 跟著她又拍上巴掌印, 不等吹干就急忙要把信寄出去, 兩邊一折胭脂膏子化開來,秦昭打開來只依稀看得見一團紅。 待看見善兒說生了個男孩, 孩子雖不足月, 卻很健康, 說太初淘氣給弟弟蓋了腳印,這才知道那一團紅是什么,拎起紙來對著窗細看, 這才看出一點輪廓來。 對著窗框伸出自己的手掌,那么丁點兒大的腳, 他掌心里能盛兩只,眉間一松, 恨不得立時就能進京城去, 把大的小的都摟在懷里。 再有幾日便是年關, 在晉地雖也時有戰事,可過年還能陪她身邊,在庭前放煙火吃餃子湯餅,善兒不擅廚藝,卻也要學著做個年菜,擺春盤春餅。 知道他愛吃南食,學著裹棗泥豆沙餡的春卷,太初扒在桌子看著,伸手指頭偷吃,善兒也不攔她,看她嘴巴上一圈都是豆泥,笑得都裹不起卷子來。 太初爬在椅子上,踮腳扒著桌子,整個身子撲在上頭,銷金織紅的裙子上一塊塊都甜餡料,闔上眼睛一想,眉頭便是一松,跟著又揪起來,這個孩子不足月,善兒生他時必吃了許多苦頭。 可這些她在信上是絕不會吐露的,只告訴他孩子生下來就響哭一聲,仿佛告訴親娘他身子安健得很,吃起奶來也極有勁頭,人只有丁點大,卻跟個虎崽子似的吃個不住,吃得滿頭是汗。 秦昭一喜一憂,待看見她信底下畫的那把弓箭時,頓了一頓,習俗自來是得子便在門前掛弓箭,可善兒畫的卻是搭起來的弓箭,箭弦已經拉開。 林先生幾次三番寫信勸他,勸他暗備糧草兵械,只待京中再有圣旨傳來,立時舉旗便反,當得此時為何要忍,成大事者豈可一味求仁。 林先生的信既寫給了秦昭,也寫給衛善,他一盲眼人,反而看得比明眼人更清楚,魏寬手握重權卻并非有野心的人,衛家和文臣又與他相抗衡,甄家與新帝自可安然。 只要衛家釜底抽薪,這棋盤便立不起來,上頭的棋子也必要四處散落,時局一亂,正可由得秦昭出手,他如今所欠的就只有這個機會了。 若是秦昭看圖還不能明白衛善的心意,跟著便又有信報傳回來,晉王妃新生子才剛洗三,太皇太后便說夢見先帝,先帝生前廣告殺業,死后方知殺孽太重,太皇太后愿去永福寺替先帝祈福抄經,盼他能山陵永安。 發夢一事,誰也說不得真偽,當年正元帝夢見天神送龍珠入懷,來喻示承吉登位,如今衛敬容便能說夢見正元帝滿面戚容為枉死鬼魂所攝。 這事說出去也實在太不體面,哪一個功蓋千秋的明君不造殺業的,只得用春秋筆法,說太皇太后著實思念先帝,這才夜有所夢,她說要祈福,難道朝臣們能說出別的話來。 衛敬容立時帶著公主和雍王一并去了永福寺,就在老地方中茹素抄經,就此不問外事,凡有所奏都報給成國公,請成國公定奪。 這話一出,舉朝皆驚,太皇太后在朝便是定海神針,她一人代表營州清江與隴右三地,她要去永福寺祈福清修,便是從此不再問朝中事,徒留成國公與甄家兩方相爭。 朝中自然有大批人挽留她,三少三保還未封,宰相是正元帝在時便廢除的官制,他既廢了宰相位,便不能再選宰輔,可朝臣們也自有應對的辦法,另設官位,推舉尚書令,位同宰相,擔的也是宰相之責,不過改個名頭而已。 原來人人推舉崔博,可他既被打為衛黨,便被清流不齒,甄家一黨更是直接推舉了曾文涉,欲把曾文涉推成文臣之中第一人,朝中正是眾說紛紜,太皇太后竟然撒手不管了。 衛敬容不僅自己去,還要帶著公主和雍王一齊去永福寺,發愿在寺中茹素抄經,就此不問外事,不論外朝內宮,都不要吵到她門前去。 晉王妃也從甘露殿里挪了出來,回了晉王府做月子,閉門不見外客,晉王不在京中,太皇太后又自愿去永福寺,這些朝臣總不能去叨擾做月子的婦人。 有同衛家親近的便打聽起宮中出了什么事,怎么會讓太皇太后退去永福寺,可無論怎么打聽,都打聽不出來。 太皇太后一說要去寺廟長住祈福,甄氏倒是意外之喜,總算無人再事事管束她,可她還沒高興一刻,便接著曾文涉的信報,讓她去甘露殿央求,求太皇太后留在宮中,就在宮城里設一寺廟,本就有三清宮大福殿,又何必非要去宮外。 甄氏心中不愿,可既然曾文涉說了,她便依言去了甘露殿,央求衛敬容留下,好讓她盡孝,又把承吉離不開她的話說了一回,免得叫人說她不賢不孝。 衛敬容轉著腕間佛珠,垂眸不再看她:“這是先帝托夢,我自當去的,承吉離不了你左右,你跟了來我也無法安心,就在宮中照顧承吉罷?!?/br> 甄氏眨眨眼兒,還當自己是聽錯了,怎么也不敢信,她當了太后兩個月,婆母比她當太子妃時對她還更嚴苛,原來免了她請安,如今當了太后卻要日日往甘露殿去,身邊既有尚宮姑姑,又有宮人太監,行事略差一步,請安時便要聽幾句訓導。 更不必說將那些封了太姬的都接進后宮,許她們在三清殿中齊居,原來沒讀書的跟著宮里識字的老太監讀書,或做繡活或學一學琴,說琴為雅樂,可清心正身,該叫她們學一學,奏奏樂舒散舒散些,這些太姬倒比在東宮時過得更安樂了,常吃青菜豆腐,人竟圓潤起來。 只有她還得日日早起,打點了承吉上書房,就得去甘露殿請安,陪坐一個上午,才能回殿中去歇息,若是甄家在朝中出了什么事,聽的閑言碎語便更多,日日提著心過日子,哪里有太后的體面。 “母親不在,我心中著實難安?!卑崔嘧∠矏偟拖骂^去,又說要給衛敬容親手做鞋做襪,盼她早日歸來,后宮沒有她在,事事都難定奪。 衛敬容笑道:“你是太后,后宮中哪有你不能拿的主意,你也這個年紀了,待承吉大了也是要當婆母的人,也該擔些事了?!?/br> 曾文涉只當衛敬容這是做給朝臣看的,引得衛黨恐慌,也讓這段日子不斷進諫的清流們收斂,這才讓甄氏出言試探,看衛敬容是不是順著梯子下這個臺階。 誰知衛敬容竟是當真要去永福寺祈福,這頭話音才落,那頭衛善便挪出了宮城,浩浩蕩蕩帶著百十個宮人千余護衛去了永福寺。 太皇太后走得這么急,竟連新年都未過,倒叫人信了幾分是先帝托夢,這簡直就是天上掉下來的福份,一下子砸中甄氏秦昱幾個。 這是承吉登基之后的頭一個新年,宮中大擺年宴,曾文涉又借甄氏之口,說出要替正元帝建報恩寺,起由也是從太皇太后夜夢先帝而起,在報恩寺中,供奉□□皇帝和武帝的靈位。 這個修造報恩寺的活計便派給了甄家,給了甄氏兄長一個工部的差事,從國庫之中調款,在京城圈地造報恩寺,建琉璃塔,這一筆錢粗粗算過要百萬貫。 去歲征戰高昌,雖有秦昭送來回的高昌財物,著實充盈了國庫,可清江營州又再起烽火,兵械軍糧軍晌處處要錢,大業本就家底不豐,先有報恩寺,又建琉璃塔,等再想著要修園zigong苑,國庫又怎么經得起這樣虛耗。 甄家人拿托夢作箋子,起了這個頭,為的便是新帝登基,圍在甄家身邊這一群人正好發發財,跟著喝上兩口rou湯。 氣得崔博在朝堂上力爭:“先帝登基之初,停造寺廟宮苑,勤儉克己,曾為越鳥裙價值萬貫在殿中嘆息,夏朝之禍由奢靡而起?!备种笇m苑長清宮:“長清宮空關數年,直到今日還未修復東宮苑,陛下繼位更該以先帝之志為尊,何以興修禪院?!?/br> 曾文涉立時參了他一本,說他對先帝不敬:“修報恩寺是陛下一片孝心,先帝功蓋千秋當為萬民所仰,修報恩寺更是為叫黎民百姓仰先帝德行,崔尚書說這等話,豈不是置陛下孝心不顧?” 太皇太后從朝政中抽身,衛善又閉門養孩子做月子去,為了修報恩寺這還是頭一樁紛爭,跟著又是擇帝師,秦昱再動,也是小動,碎冰劃過水面,半點引不起波瀾。 曾文涉要動,卻是大動,新帝還未親政,眼前緊要事是讀書知道,即要讀書便要擇帝師,除了翰林院集賢館的那一群人,他還想把自己給添進去。 曾家這么著急要和甄家聯姻,又立時想出報恩寺的主意讓甄家發一大財,甄家自然投桃報李,奉恩公夫人如今日日進宮,呆得晚了便留宿一夜,勸女兒道:“你還說你說話沒份量,如今前頭那一走,你的話可不就是懿旨,還有哪個敢駁你的話?!?/br> 甄氏自己都沒想到,懷里抱著承吉,伸手輕輕拍哄他,奉恩公夫人眼看著皇帝伏在女兒懷里,乖乖闔了眼兒睡著,跟著說道:“你教教乖孫,挑曾大人為帝師,咱們往后便不必再看那些人的臉色,多的就是好處?!?/br> ☆、第334章 抽薪 京城中處處張燈結彩, 新帝登基之后的第一個新年, 自然要比往年加倍熱鬧些才能顯得出京兆尹的能為來,營州清江雖時有戰事, 京城之中卻是一派繁華景象。 市令司早早就往各家門樓鋪子去打點,鋪子酒樓門前要懸彩掛燈一個月, 東西二市又是最熱鬧的地方,絲路運河運來的貨物羅列二市之中,京城民人穿錦戴花, 顯得出處處都是太平氣象。 民間熱鬧非凡, 宮里卻要收斂, 到底還在守制期中,太姬太妃們雖脫下了粗衣麻布,也還得素服二十七個月,先帝這會兒還停靈在奉先殿,須等山陵建好了方能落葬, 宮中大宴便要辦得比往年更莊重肅穆。 年前大宴,新帝要宴請百官,席上也得祝酒悼念先帝一番, 承吉不說現在, 就是原來也沒到能寫祭文的歲數,曾文涉一心想當帝師,這樣的事自然要辦在前頭。 翰林院中挑了個才剛選官上來的翰林, 做了一篇詞藻華麗又滿篇功績哀思的祭文, 由奉恩公夫人遞進了蓬萊殿, 讓承吉背上兩句。 甄氏讓侄女兒和識字太監宮人們都先背下來,不論承吉玩什么的時候都跟在他身邊念叨,他就是這樣又把原來讀的詩文給拾起來的。 也不必他全部背會,只要能說出個一句兩句,自有官員接口,曾文涉都已經安排好了接話的稱贊的,半點兒都不必她煩心,自太皇太后一走,宮里也確是沒什么能讓她煩心的事了。 衛敬容不等過年就帶著一雙兒女去了永福寺,喬太妃早就搬進了甘露殿陪太皇太后居住,自然要跟著一道去寺中祈福點燈。 徐太妃更是再三央求,要帶著兒子魯王也跟去永福寺:“娘娘都為先帝祈福,我哪能躲懶,跟著娘娘就是端茶遞水也好,再沒有娘娘在寺中住著,我卻在宮里享福的道理?!笔帐傲藮|西也一并跟去了。 永福寺是前朝皇家寺院,里頭也設得宮苑,只比宮里要簡樸些,太皇太后去祈福清修,帶上六局二十四司的宮人,光祿寺司膳的熟手太監,太醫署里??雌桨裁}的醫正,宮里一下子空了一半了。 衛敬容一走,再沒有人壓在甄氏頭上,她不僅把侄女兒長久留在宮中,又將哥哥的兩個兒子都提了差事,奉恩公夫人一提,她還心中惴惴,生怕朝中有人反對。 誰知道她一張口事兒就辦成了,大侄子十四歲,調進了金吾,日日進宮來給她帶些娘家的玩意,甚個奉恩公夫人做的點心,俱是她在娘家時常吃的,許多年都沒再嘗過了。 年歲小的那個也已經十歲了,選成承吉的伴讀,兩人一同讀書,成日里片刻不離,延英殿中講師說了什么,立時就能報給甄氏知道,就此前朝后宮再沒有能繞過她的。 承吉多了玩伴,半點也沒覺得身邊冷清了,反而人人都奉承讓著他,原來有姑姑和叔叔們在,見了他總要教導他幾句,譬如多多讀書,不能跟師傅置氣,每日還要過問他的功課。 他雖遲鈍些也知道姑姑年紀大不了幾歲,也是他的長輩,如今他們走了,再沒人催問他的功課。身邊這幾個陪他玩鬧,表兄還替他寫字,背書的時候又時時提點,再沒有不如意的地方。 報恩寺年后便要動工,原來因權勢攀附甄家的,如今又因為錢攀附甄家,緊跟在后替新任的工部甄郎中出主意討銀子。 崔博怎么也不肯松口,銀子必得審核過后才一筆一筆的撥發下來,買了什么材料,用了多少工匠,花了多少工時,竟沒有可以虛報的地方。 崔尚書掌管戶部十來年,手底下就沒有盤不清的帳,甄家跟他對上,還真討不著好處,又要遷民居又要動土木,戶部官員緊緊盯著,這點油水至多沾個油星子。 都不夠甄家自己吃的,哪還有多余的分人,這些人就又想出別的名目來,崔博不是哭窮么,那就讓民間商人富戶捐錢造琉璃寶塔。 先由甄家打頭捐款,一出手便是五十萬貫,底下人便跟著捐,等捐完了,再把甄家的那一筆抽回 去,半點也不虧本。 報恩寺那是為了先帝建的,打著敬奉先帝功業的名義要錢,可比災年里要米糧開粥棚要的多,這些富戶一聽見要錢,報出來一長串,家家都給了,商鋪更是免不了,如今不捐,后頭有的是法子折騰你,光是一個七品市令官就繞不過去。 甄家起了頭,底下自有人把錢捧著送上門去,塔還沒修,奉恩公府就先發了一筆大財,呈送給甄太后的年禮更是各家送上的好物。 大件自不必說,細小物件幾只箱子都沒抬完,金銀之物更是數不勝數,奉恩公夫人將這些東西一并送給女兒,滿面是笑的對她道:“這都是底下人孝敬太后娘娘的,還有許多不能一一搬來,等到太后娘娘千秋時,再一并進上?!?/br> 甄氏在宮中多年,手里也拿著秦顯的私庫,見得這些東西也不吃驚,挑出紫玉杯珊瑚樹來擺著,指一指最大的那幅十二扇子圍屏道:“這個八仙捧壽的玉屏倒能獻給太皇太后?!备种敢恢赣駧鹬郏骸斑@個拿給陛下玩去?!?/br> 奉恩公夫人連連點頭:“很是很是,你多挑幾件東西往永福寺里送,把婆母小姑都照管到,別個也不能說你不孝順?!闭f著又道:“曾大人的意思是多盡孝心,多說好話,只要那個不回宮,就事事都好辦了?!?/br> 甄氏往大錦枕上一靠,宮人拿玉錘替她滾腿,聽見侄女兒在哄著承吉背書,金雀翠鳥白毛鸚鵡在簾子外頭吱吱喳喳,她長長吁出一口氣來,十幾年了,才有這樣安然的好日子。 宮人捧了錦盒進來:“司造局給娘娘送首飾來,說是特意趕在年前替娘娘打出來的?!?/br> 錦盒一開是一對兒累絲鳳凰花釵,鳳凰肚中嵌了兩塊鴿大蛋的燒紅寶石,鳳口綴下一串東珠流蘇,一只就已經極盡華貴,這卻是用來梳高髻時一前一后兩邊戴的的。 她當新婦的時候都沒這樣華貴過,那會兒秦顯不喜歡她,學著姜碧微的樣子一味素凈,后來又守寡,更不能過份奢華,這樣的發釵還是看見衛善的頭上戴著,說是秦昭從清江覓得的明珠,年宴中戴在頭上,珠光四溢,哪一個不多看她一眼,如今也終于戴在自己的頭上了。 衛善已經許久不曾過過這樣安閑的新年了,她躺在床上作月子,晉王府閉門謝客,送上門的年禮帖子一律由管事收撿,她只顧在房中躺著,兩耳不聞窗外事。 太初是足了月落地的,生下來便比別的孩子身子更壯,輪到兒子倒不足月,看著雖有勁兒,也怕他長壯實,大名未定,先叫小名兒,是秦昭給他起的,叫他保兒。 太初一聽見弟弟的小名,眨著眼睛就笑了,圍著床繞過一圈,嘰嘰咕咕小鴿子似的笑鬧:“爹怎么給弟弟起個女孩兒的名字?!?/br> 乳母嬤嬤抱起保兒吃奶,聽了便笑起來,討好衛善道:“這名兒倒像是咱們南邊人家給孩子起的小名,官保官保,都是好意頭?!?/br> 衛善從未聽秦昭說過他小時候的事,只知他是南邊買來的,王忠都沒了,更不知道他家鄉何處,父母是何人。他仿佛是一到衛敬容的身邊就改了口音,半點南音都聽不出來,只在這些細碎事上,才顯出家鄉來。 保兒這一個月里長得飛快,紅通通的皮早就已經長開了,身上滿是奶花香,一餓就哼哼出聲,乳母嬤嬤喂足了他,把他抱到衛善身邊。 衛善拿熱巾子給他擦頭擦臉,他緊緊闔著眼不睜開,吃完了便接著睡過去,嘴巴一動一動,仿佛夢里還在吃奶。 太初一刻也離不了弟弟,拿他當個新奇玩意兒,自己也躺到衛善身邊,告訴她說:“院子里掛了好些花燈,等上元節過了我也不許她們摘,給娘看過了再摘?!?/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