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節
秦顯來,碧微都縮在飛霞閣里不出來,衛善便也躲了出去,她這些日子愛往東邊去,山下焚毀一片,山上卻還有降真觀白鹿觀在,頂上還有一個天姥閣,供奉的俱是道家的神仙,可惜供了這么多神仙,也沒能保大夏王朝萬年社稷。 東邊宮苑只余石階石臺,焦土裂石之中生出一片荒草,初夏時節開著紅的白的連片野花,衛善很愛往那兒去,摘一把不知名的花回來,□□綠玉花插里,擺在炕桌上。 大夏百年基業,府庫充盈,也依舊兵敗如山,在荒草地里走一走,衛善倒頗有感觸。碧微同她走過一回,便不肯再去了,恐怕觸景生情。 蜀地那一片行宮尚在,此時也已經易主,姜家的牌位祖墳都不知有沒有照拂,風光大葬之后,總得有后輩經營。 天氣漸漸熱起來,天色一暗,草叢之中便有點點螢光,太監拿紗網網住些,用輕紅紗裹了螢蟲,系在簪上,插到頭上能亮一夜。 還有宮人拿薄紗糊了燈籠,提在手中螢螢生光,山上比平地涼爽些,到了夜里山風一吹倒有些涼,衛善手里提著螢火燈,身上披著薄披帛,在亭中泉眼處脫下鞋襪,把腳浸在溫泉里。 一雙腳浸在泉中,身上漸漸發汗,她解了披帛,鋪在地上,干脆躺在亭里,沉香急急指了竹苓初晴去取軟席來,衛善擺一擺手:“不必啦,我躺一會兒立時就回去?!?/br> 東西兩邊的隔墻上爬了滿滿的薔薇花,也不知道是怎么爬得這么茂密,開了一片紫紅粉紅的花兒,夜風裹著花香吹拂人面,衛善正躺著看滿天星斗,閉上眼兒忽覺得頭頂上被人擋了光,只聽見沉香的聲音:“二殿下?!?/br> 衛善倏地睜開眼睛,彎著眼睛笑起來,還沒看清人就先道:“二哥怎么來了?” 秦昭笑了一聲,伸手一掀袍角,席地坐在她身邊,沖她皺皺眉頭:“怎么這樣躺著,也不怕著了涼?!?/br> 衛善動動腳,她把裙子卷起來,溫泉一直浸到膝蓋處,半點兒也不覺得冷,這個天泡泉水覺得熱,用來浸腳正好,每日里凈身的水都從泉眼打了送到殿中,且得加些涼水才不燙人。 亭中掛了兩只螢火燈籠,一只糊著紅紗一只糊著青紗,泉口似個小井臺,衛善挨著井口坐著,里頭也只能浸她一雙腳。 秦昭匆匆一瞥,就見她脫了紅底繡金的鞋子,水里兩只細白腳丫,不敢多看,反身坐著,眼睛望著亭外:“善兒要是累了就靠在我身上?!?/br> 兩人背對著背,衛善一點不客氣,往秦昭背上一靠,兩只腳踩起水來,兩人誰也沒說話,初晴抱了軟墊過來,沉香使了個眼色,兩人住了腳步,沉香也退到亭外。 “大哥過來看望祖母,我也跟著來瞧瞧你?!鼻卣阎佬l善為了什么避出宮來,恐怕兩樣意思都有些:“在這兒住得慣不慣?” 衛善拿腳踩水:“這兒挺好的?!闭麄€離宮只有三個主人,清凈的很,不論是楊云翹還是旁的人都煩不到離宮來,只姑姑身邊無人陪伴了。 坐在亭中望出去只能看見北峰山石,上頭原來香火鼎盛的仙觀都已經荒廢了,前朝皇帝篤信道教,沉迷道術的有,供奉道家神色渴望長生的也有,是個山頭就建上道觀,北峰山上除了降真觀還有一座白鹿觀。 白鹿青牛都是道家的坐騎,提起白鹿觀,便想到了青牛峰,秦昭背上暖烘烘的,他略動一動道:“你這番回業州要經過青州,青州城外有一座青牛峰,是父親當年扎營立寨的地方?!?/br> 這事衛善知道,不明白他為何要單挑出來說,秦昭又問:“你可知道青牛峰的來歷?” 作者有話要說: 我在苦逼的碼字 而老公可以玩狼人殺 于是我在他語音的時候大喊一聲他是狼! 小伙伴們不用謝我 深藏功與名,比心 謝謝地雷票小天使~么么噠~ ☆、第56章 明主 秦昭尋常坐著都直腰挺背, 可衛善靠著他,再這么硬綁綁的不舒服,便也放松了手腳, 好讓她軟軟靠在身上:“你可知袁相就是騎著青牛出了龍門山的?” 秦昭這么問了, 衛善搖一搖頭,她整個腦袋挨著秦昭的背, 一搖的頭就是在他的背上磨來磨去, 秦昭反手摸摸她的頭頂, 依舊低聲在笑:“據說當年袁相出山, 騎在青牛背上,牛角掛了兩卷書, 一卷是孫子一卷是吳起?!?/br> 衛善從沒聽過, 微側了身子,秦昭人生得瘦削, 倒不成想背很寬闊, 靠在他身上穩穩當當, 摘了一只野花揉著花瓣, 松手隨風吹去, 風迎著她的面頰吹過, 碎花瓣就沾在她和秦昭的頭發上。 袁禮賢原在龍門山講書,大夏末年天下群雄紛紛揭竿起兵反夏,有的是為了躲避徭役,有的只想占山為王,大亂年間, 連龍門山都有了小股匪兵,他一個教書先生也收不來學生,袁禮賢在龍門山的日子過不下去,干脆出去謀活路。 于是他便告別了家小,騎上青牛,從龍門山出來,一身青布袍子,一把蕉葉扇,身無長物,這一路竟能有驚無險,從龍門山一直走到了青州郊外的采石峰邊。 青牛任憑他怎么抽打也不肯再走了,兩腳一折跪在采石峰下,他便道這是天意讓他投靠,這才投靠了正元帝,那會兒正元帝還未曾占下青州來,他手上領著業州跟出來的一萬兵馬,占據了采石峰,又接收了采石峰上一個山寨,預備瞅準機會拿下青州,好立一樁大功勞。 袁禮賢雖是書生,卻也通曉兵法,何況青州城看著兵強馬壯,實則守城的官兵早已經疲于應戰,秦正業去的時機正好,有袁禮賢獻計,攻下了青州城,才有了秦正業第一塊自己的地盤。 秦昭一面說一面拿眼角的余光打量她,正元帝得了青州為何不獻給衛家,又為何在青州加速招兵買馬,這些事此時自然不能細說,可正元帝確是有了袁禮賢才如虎添翼的。 “袁相還曾為這群臣相遇寫過一首詩,是以采石峰才改名叫作青牛峰?!边@詩寫得極有氣勢,直言青牛替他擇明主,一切都是天意,那首詩算是袁禮賢生平得意之作。 衛善咬唇屏息心如電轉,這詩后來卻不曾收錄到《碎骨集》中,以袁禮賢之為人,竟肯讓青牛替他擇主,也太兒戲了些,他是那時候就已經看準了正元帝能得江山? 秦昭說得詳細,衛善卻撓了臉:“人家就不搶他的青牛嗎?”匪徒這樣多,他一個老先生身無長物,青牛卻是好東西,怎么保了一路平安? 秦昭失笑出聲,整個人都在震動,衛善把全身重量都靠在他身上,他一動,她就往下滑,坐直扭了兩下才又靠到他身上,嘴里細聲嘟囔:“怪不得呢?!?/br> 怪不得功臣圖錄中袁禮賢騎著一只青牛,正元帝原是把他排在第二的,可等袁禮賢被扣上謀反的帽子,正元帝又把他從功臣圖錄中給撤了下來。一直到正元帝去世,那卷功臣圖錄也未完稿,到底在他心中手下這些功臣如何排位,無人知曉。 衛善怔怔出神,手指甲里沁了花汁,伸手就抹在秦昭的衣服下擺上,細聲問他:“從龍門山出,為什么到青州才停呢?在業州就不曾停過嗎?” 似袁相這樣的人物,怎么竟未跟父親有過交集,繞過業州直去青州,還去了采石峰,特意投靠正元帝,說什么青牛擇主,衛善是不信的。 秦昭收斂了笑意,這些事早已經無人提起,袁禮賢不愿提起,正元帝更是避諱,也就沒人再拿這些舊事來自找麻煩了。 天色愈暗,螢火就愈亮,夜風夾著花香吹拂人面,溫泉水邊氤氳著一層白色水霧氣,衛善穿著緋紅色的裙子,坐在這霧里,瞪圓了眼兒發問,仿佛是個不解世事的小仙子。 秦昭側身看看她,伸手揉揉她的頭發:“你提著螢火燈能照亮眼前五步之遠,提著燭風燈能亮眼前十步之遠,若是石燈可照耀二十步開外?!?/br> 他說了一長串,衛善仔細聽著,才剛揉過花汁的手,放到唇邊咬住指尖,被秦昭一把握住了,拿絹子給她擦手:“可若是月色大盛,石燈之光便無用處了?!?/br> 袁相這些年來出的舉措總是合乎時勢,凡頒布政令也都切中時弊,從正元帝起哪一個不得贊他一聲賢相,他自然是有才干的,可這些東西在衛敬禹的手札中都已有雛形。 秦昭常年出入衛家書房,這些書也不獨他一個人看了,衛平衛修都看過了,已有日月之盛,又何須螢燭之光,不是青牛擇主,而是袁禮賢挑了一個能讓他大放光彩的恩主。 衛善知道秦昭這是意有所指,可她卻不解其意,秦昭揉揉她的腦袋:“你爹留下的許多書稿,一字一紙都是難得的,你看了便明白了?!?/br> 衛善只在書信里下功夫,想列出一張網來,卻不曾去看那些舊字紙,她怔怔發問:“所以袁相曾在業州停留過的?” 秦昭微微一笑,對著衛善也沒什么好瞞的,既循循善誘便也為她揭開謎底:“袁相卻是曾到過業州,停留時日極短,也并不曾讓靜亭公另眼相待?!?/br> 聰明人跟聰明人之間,打一個照面便彼此心里明白,衛敬禹倒也沒有輕忽他,給他安排了屋子,與門客同住,衣食俱備,卻不是袁禮賢想要的。 謀臣擇英主,這個英是英明,善于納諫,而不是聰明到不須謀士進諫,衛敬禹武功稍弱,可文治不弱,當時也不過三十年歲頭的年紀,正值壯年,大有可為。 袁禮賢長他二十歲,還想自己出山能建輔佐英主成就一番偉業,卻不想看中的英主比他并不差,他能想到的,衛敬禹一樣能夠想得到。 袁禮賢來時把話說得很圓滑,并不曾說投靠的話,免得自己沒有后路,他只說游歷四方,在此得遇英才,兩人相談一番,還吃了幾杯酒,作了兩首詩。 袁禮賢倒也很果斷,此處不成,另謀它處,騎著青牛走走停停,行到了采石峰,遇上了正元帝,就此一拍即合,共謀大業。 衛善從不曾聽過這段往事,正元帝如何發達的,便是衛家如何衰落的,家里無人提,姑姑也不提,只知袁禮賢投了姑父,不知里頭還有這些彎繞。 衛善默然不語,靠在他背上半天都不動,秦昭等了許久,等到螢燈之中螢火漸微才問她:“善兒睡著了?回去睡,這里涼?!?/br> 她實有許多想問的,可卻不知道能不能問他,把腳從溫泉井中抬起來,兩只腳丫子甩去水珠,秦昭便聽見一聲聲細鈴輕響,衛善腳踝上用紅繩打了如意結子,串著黃豆大小的小鈴鐺,走動間能聽見裙中輕響,是城里時興起來的玩意兒。 衛善拿裙子擦腳,套上襪子鞋子,狀似不經意的問他:“二哥是怎么知道這些事的?” 秦昭笑一笑:“軍營里也有些老兵老將,高興起來喝了酒,就沒有什么不談的?!本退憷镱^有演繹吹噓,聽了幾回也知道究竟事實如何了。 有些兵丁自十幾歲起就在衛王軍中,吃醉了便說起衛王用軍如何神勇,原來又是怎么打仗的,更有從正元帝初離業州時就跟著的裨將,他們的話頗有幾分可信。 衛善愈發不開口,秦昭接過她手上的燈籠,因著是現糊的,便不那么精致,他提起來看一看說: “明兒我給你送一只好燈籠來?!?/br> 衛善漫應一聲,依舊不樂,可袁禮賢的作為也確是無可厚非,他一文人,想要揚名只能找人投靠充作謀士,選了正元帝是他的時運。 怪道衛家有這許多武將,卻沒多少文人謀士當了官的,她想著那個從未見過的爹,伸手撓了撓耳垂:“我爹是不是也有什么不妥當的?!?/br> 秦昭微微訝異,一只手提著燈籠,一只手虛扶住衛善:“以我看來,靜亭公并沒有什么不妥當的?!毙l善斜眼兒瞧瞧他,一向都叫大舅舅,這會兒又叫靜亭公,知道他是實心實意的夸獎,心里竟有些替父親高興。 她雖沒活到那個時候,卻知道秦昭極有人望,不獨是在他的封地受人愛戴,能征善戰的威名傳得很廣,收云州滅前朝宰相王策已經揚了威名,到打雍州滅涼王更是風頭無兩,那會兒也已沒有秦顯能與他并稱,就算他此時不懂得衛家的尷尬處,往后也能明白。 衛善拿腳尖蹭著花石地,秦昭一路把她送回飛霞閣,才剛到門前宮道上,就見素箏正在等著她,秦昭道:“明兒我一早就要回城去,過兩天再來瞧你?!?/br> 衛善一把扯住他的袖子:“讓小哥給我送些我爹的手札來?!毙「缇褪切l修,他在宮里輪值,派人送了幾回吃食香露來,送了信說明日便來,托他多帶些東西。 秦昭答應一聲背身走遠,手里還拎著衛善那只燈籠。 素箏等了許久,提燈上前來,對衛善低身行禮,輕聲道:“才剛太子殿下來了?!?/br> 衛善一怔:“說了什么?” 素箏蹙了眉頭,太子來了飛霞閣,不往東偏殿來,卻往西偏殿去,顯見得就是來找姜姑娘的,太子要選妃的事,闔宮皆知,公主侍奉太后到離宮來,就已有避嫌的意思,不曾想他還來得這么勤快。 仙居殿的宮人都只當太子是對自家公主上了心的,特別是素箏和冰蟾兩個,她們是從衛敬容的身邊調派到衛善身邊來的,衛善小時,衛敬容便想把她留在身邊,既已不能如愿,太子更不該對姜家女上心才是。 素箏面上不露,開口卻有不平意:“太子殿下坐了一盞茶,說是要等公主回來?!钡珔s沒有真的等衛善回來,還拿她當了幌子,只為了留在西偏殿里跟姜家女對座。 “那姜jiejie是怎么應對的?”挑這個時機來,秦昰姜碧成都不在,殿中無人,就只有碧微一個,想必要說些剖白心思的話。 素箏低頭道:“長寧公主親自沏了茶?!逼悴璧挂矡o可指謫,太子駕臨,她親自沏茶,以示鄭重,可沏茶之后,陪坐談天,卻是少有的話多:“兩人閑話許久,太子殿下入夜才走?!?/br> 兩人上一世就是愛侶,這輩子衛善還當兩人再沒這個緣份了,不想竟又兜轉回來,可碧微來時還對他避之不及,怎么短短幾日竟改了心思。 素箏雖不知變通,可有一樣卻是衛善看重的,她眼里就只有衛敬容,萬事也只以衛敬容為先,她雖知衛善同姜碧微親近,這些話也非說不可:“長寧公主與娘娘公主非親非故,倘若她別有打算,總得早作應對才好?!?/br> 她肯冒著衛善發怒的危險說這些話,衛善便不會苛責她,沖她點頭:“此事不必宣揚,若是再來,你便留心聽著,聽聽他們說些什么?!?/br> 作者有話要說: 收藏終于破萬了開心 季榜又爬了一名倒數第四了開心 剛還了兩更發現營養液又灌了兩千…… 很不開心…… 今天要出門,木有二更 微博上有妹子私信問我怎么能一本接一本的開,稱贊我高產 太開心了,我竟然也高產了 其實只是寫連載文的同時構思新文大綱細綱而已 比如現在,雖然這文才六十章不到,但我已經在寫下一本玄幻的大綱了 ☆、第57章 百味(改亂碼) 素箏立時應聲, 面有喜意,公主終于轉過彎來,衛善吩咐她這一樁事, 必要做得好, 長安殿中調派的人倒沒有她熟識的,飲冰炊雪也不能問, 倒得先在小丫頭上下功夫。 衛善短短停留一刻, 依舊還往西偏殿去, 未曾走近就先聽見姜碧成和秦昰兩個你來我往背書的聲音, 嘴角露出笑意來,這才發覺剛剛自己竟皺著眉頭。 秦昰人短氣壯, 抽著會背的書, 便恨不得整個殿里的人都能聽見,衛善站在窗外都能想得到他此時的模樣, 鼓圓了臉蛋, 就差用吼的。會背時就得意洋洋, 不記得了立時低聲, 他聲氣一弱, 就知道他不熟悉這一篇, 單挑出來叫他重讀。 秦昰每回都當自己能混得過去,哪知道他這樣子根本瞞不過人眼,衛善想著就笑了起來,走到門邊,就見兩個人都坐在羅漢床前, 你一句我一句的背書。 兩個人都洗了澡,身上撲著一層冰片粉,秦昰到哪兒都愛撒嬌,跟誰都不認生,扒拉著席子坐到碧微懷里,小手拿著書卷,姜碧成念上句,他跟著背下句,有不會的時候就不住沖著姜碧成眨眼,姜碧成輕聲給他提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