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節
哪有什么僥幸?哪有什么女大十八變?逃不過的終究還是逃不過。她最怕的就是陳聲從父親口中得知真相,可如今噩夢還是來了。 不一樣了。 因為她的遲疑,因為她的拖延,結果與她想象中的相去甚遠。如果是她開的口,如果她沒有被自尊心拖累那么久,這本該是件小事情,父母的過錯無論如何不及子女。 可如今事情從陳宇森口中說出來,性質就完全不同了。 年幼無知時,她是個法盲,誤解了法官的意思,還以為父親能就此脫罪,與她一家團圓。這樣的美好幻想叫她在法庭上當場失控,說出了那些童言無忌的惡言惡語,口口聲聲說要報復。 但那不過是年幼無知罷了。 她長大了,她念了書,她終于懂得了人情世故,也明白了當年的法官絕非壞人,相反,他是個大大的好人,公正無私、清廉而富有同情心。 可她沒有機會道歉了。 她遠在冷磧鎮,法官卻在偌大的蓉城。 后來她想,他這樣一個好人,每天忙著處理百姓糾紛,哪有功夫去理會她這樣的小姑娘?也許他早就忘了她。她不過是上門求情的可憐人之一。 可他記得她。 他也記住了她說過的那些話。 如今她與他的兒子陰差陽錯走到了一起,他懷疑她別有用心。 路知意晃了晃,險些一頭栽倒下去,可她畢竟沒有。渾身血液往腦門里沖,她恨不能就這樣沖進去,哪怕背負著偷聽他人談話的罪名,也要沖進去為自己辯護。 “我沒有!我沒有故意欺騙他!我也和他一樣認真!” 這句話在她腦子里反復回響。 她站在原地,從頭到腳每一個細胞都在掙扎。 可她最終也沒有踏進那扇門。 她是自卑的。 從一開始,在這段感情里她就是個一無所有的弱者。她無數次接受他的幫助,從日料店他幫她付錢開始,到那雙慢跑鞋,再到他已中獎名義送她的手霜面霜。 她什么都幫不了他,只能一味接受他的付出。 這是不平等的。 一個是遠在天邊奪目的星辰,一個是低到塵埃里不值一提的灰塵。 如今更具戲劇性了,她人生中最不堪的那一刻,自尊心全無的那一幕,竟是向他的父親磕頭下跪。 路知意面色慘白,從前自詡無畏英勇,一往無前,如今連踏進那扇門為自己變白的勇氣都沒有了。 她轉身往樓下跑。 她不顧一切拿起沙發上的背包。 她匆匆忙忙穿好鞋,打開門,像是逃命一樣跑出了那扇門。 她一點也不想哭,眼睛干涸得像是沙漠戈壁。 她跑出了小區,跑過了那條從公園一路流淌而出、途經小區的河,日光當頭,微風拂面,而她無心欣賞,只是不顧一切往外跑。 天都塌了。 她盲目地跑著,頭腦空空,只知道她和他也許再也回不去了。 而客房里,陳聲錯愕地對父親說:“您可能認錯人了?!?/br> 陳宇森松開揉著眉心的手,“我記得很清楚,不會錯?!?/br> “她不會騙我,她不是那種人?!?/br> “陳聲,知人知面不知心?!?/br> 陳聲終于高聲喝止了父親,“我說過,她不會騙我!” 陳宇森靜靜地與他對視著,眉頭一皺,“你冷靜一點,好好說話?!?/br> 陳聲不耐煩地推門而出,“這種話沒什么好說的!說了你認錯人了就是認錯了,沒得說!我看你就是不滿意她窮,找些什么狗屁理由……” “陳聲!”陳宇森怒道,“注意你的措辭!” 陳聲心里煩得慌,干脆幾步下了樓,高聲叫路知意的名字。 可無人回應。 他朝廁所的方向看去,門開著,里面空無一人。 書房里也沒有她的身影。 一顆心越來越亂,他下意識朝大門走去,這才看見她的鞋子不見了。 她走了。 陳聲渾身一僵,立在原地不可置信。 陳宇森下了樓,看見人去樓空的客廳和陳聲呆滯的背影,沉沉地嘆了口氣,“現在你相信了嗎?” 相信? 相信什么? 相信路知意是個騙子,從頭到尾都是有目的接近他? 陳聲想破口大罵,想讓父親住嘴,可殘余的理智不允許他做出這樣出格的事,他只是驀地沖向大門口,穿好鞋子往外走。 “陳聲!”父親在身后叫他。 他仿佛沒有聽見,所有的思緒沖向腦門,最后匯聚成那個僅有的念頭——他要找到她。 父親說的話,他半個字都不信。 作者有話要說: . 來晚了來晚了,今天陰雨連綿一整天,我也昏昏欲睡,這會兒才寫完更新。 因為這幾天在準備去馬爾代夫的事情,之前說全部發紅包那一章還剩了一半都沒發,大家別急,今晚會全部發放,一個都不落。 這章也發200個,挫折會有,也一定會過,不用著急。 另外,阻隔他們的從來都不是路成民坐牢這件事,是年輕和自尊心。 我們慢慢來。 ☆、第57章 第五十七顆心 第五十七章 陳聲沿著來時的路一路跑去,風聲在耳邊呼嘯,卻抵不過腦子里紛繁蕪雜的回音。陳宇森說的話,字字句句回蕩耳邊,震得他心神俱滅。 他不信。 他半個字都不信。 從樓道里跑進艷陽下,從花壇邊跑到橋上,他在河邊追上了路知意。她也在跑,他在后面高聲叫她的名字,她卻像是壓根沒聽見似的,只一個勁向前沖。 心臟像是被人攥在手里,明明這樣急速的奔跑只該帶來疲倦與呼吸困難,可他的身體沒有半點倦意,煎熬的只有那顆心。 他不信。 父親的話根本就是個笑話。 眼前的人影越來越近,陳聲終于追上了她,一把抓住她的手臂,“路知意!” 路知意大夢初醒般,驀然定住腳,怔怔地回過頭來。 她張了張口,一個字都沒說出來。 肺部針扎似的疼,她跑了很遠,但壓根沒意識到這一點。 陳聲死死攥著她的手,想聽她說點什么,可僵持半天,她一個字都沒說。他察覺到有人拖著他的心一點一點往谷底沉,可他不認命、不服輸。 他目光沉沉地盯著她,“你跑什么?” 她跑什么? 路知意望著他,面色慘白,他又怎么可能猜不出她跑什么? 她鈍鈍地站在原地,麻木地說:“我聽見你和你爸說的話了?!?/br> 陳聲手中一緊,攥得她胳膊生疼,可她沒吭聲,他也沒松手。 “路知意,我不信?!彼荒蜔┑靥岣吡松らT,“我一個字都不信!” 路知意看著他,眼里一片空白。 陳聲怒道:“你不要放在心上,他當了這么多年法官,走火入魔了,總把人當成罪犯。那些人他見多了,自然而然就把人人都想得和他們一樣壞?!?/br> 這話像是針一樣,猛地扎在路知意心里。 罪犯,和他們一樣,壞。這些字眼,無一不是陳聲對那類人的形容。然而那類人里也包括她的父親。她的父親就是個罪犯。 路知意猛地后退一步,木木地說:“你錯了,你該信他的?!?/br> 陳聲手上驀然一松,一顆心終于沉入谷底,再也掙扎不上來。 日光蒼白,照在路知意略顯麻木而又異常平靜的面上。他看著她,明明那眉那眼都無比熟悉,可就是哪里不一樣了。 他問:“什么意思?” 路知意面色如紙,沒看他,目光慢慢地落在遠處的小橋上,和小橋后面的那幾幢紅色小樓上。 眼前的一切是真的很美。 日光朦朧,小橋流水,紅樓如夢,還有面前的他,年輕的面龐雅致如春日里的青草,挺拔清新,就扎根在這樣干凈漂亮的地方。 可她不是。 她這個人,貧瘠,笨拙,看似擁有一腔熱血不顧一切往天上沖,要離開大山,要飛離貧窮,可這些都來源于她的自卑。 一個人越是掩飾什么,就越是缺乏什么。 她缺的,也許是他一輩子都不會理解的。 太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