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1節
路知意埋頭看試卷,平靜地說:“嗯,來過?!?/br> 陳郡偉站在一邊,有些手足無措。 她看都不看他,態度冷淡成這個樣子……陳聲根本無需細想,已然明白她聽見了什么。 可他到底說了些什么? 直到這一刻,他才開始回憶。于是不久前說過的話變成尖銳的針,一根一根往腦子里扎,他忽然間覺得那里面一片空白。 就好像理智已被扎得千瘡百孔。 “路知意——”他的聲音少見地焦灼,“你先出來,我們談談?!?/br> “談什么?”她仍然沒抬頭,就好像那卷子里能看出一朵花來。 “你先出來,出來再說!” “還是算了吧?!彼龘崞骄碜舆吔巧系鸟薨?,“我是來上課的,拿人錢財,替人做事,不然莊姐白給我那么多補課費了,這樣多不好?!?/br> 她把身側的椅子拉開,“小偉,坐,我們還是老規矩,先看單項選擇——” 話音未落,手腕被人一把攥住。 那人從門外大步流星走過來,牢牢抓住她,絲毫不退步,“路知意,我有話跟你說?!?/br> 路知意試圖抽回手來。 可他力氣大,她抽不回來。 她終于抬頭了,看著他,有些不耐煩地說:“你看不到我在上課?陳聲,你是不是總這樣,你的事情永遠是天下第一重要,別人不管有什么要緊事,都得先讓著你、圍著你?” 陳聲一頓,松了手。 她黑白分明的眼睛定格在他眼底時,他分明從中看見了冷漠和防備。 除卻上學期開頭結梁子的那一次,她從未這樣看過他。 陳聲想說什么,手在身側動了動,最終只說出一句:“我在客廳等你?!?/br> 他轉身離開,還把門也帶上了。 在路知意又一次的囑咐下,陳郡偉無措地坐了下來,隔著一道門都聽見陳聲踹茶幾的聲音。 他心不在焉地想著,那茶幾好像挺貴的,是他媽托人從云南帶回來的紅木家具。 抬眼再看路知意,她云淡風輕地盯著卷子,“單選錯了兩個,還不錯,先看第八題吧?!?/br> * 中途,陳聲先忍不住了,在這屋子里待著,簡直每一秒都是煎熬。他開了大門,打算出去透透氣,關門聲震天響。 路知意在聽到那道關門聲后,終于從卷子里抽身而出,對陳郡偉說:“作文講得差不多了,你自己試著再改一遍,我去趟衛生間?!?/br> 她開了臥室門,看見空無一人的客廳。茶幾有點歪,并不在原來的位置上,左側一角有半個鞋印。 她頓了頓,目不斜視往衛生間走。 路知意并沒有上廁所,她擰開水龍頭,洗了把臉。 初春的天氣很冷,而蓉城又多是用的地下水,冰得和冷磧鎮的井水有的一拼。她鞠了一捧水,往臉上澆了澆,那刺骨的寒意叫人渾身一個激靈。 抬頭看著鏡子,她看見濕漉漉的自己。光線充沛的狹小空間里,她那暗沉的皮膚無處遁形,高原紅一如既往停在顴骨上。 她伸手摸了摸它們,然后又看見自己的手——一雙布滿薄繭,粗糙難看的手。 看著看著,面上有水珠滾落在手心,她以為是剛才打濕臉頰的自來水,可那灼熱的溫度簡直像是要燙傷她被冷水浸濕的皮膚。 她擦了把臉,抬頭看鏡子。 鏡子里的人在哭。 她有些詫異,有些怔忡,好像一時之間弄不明白自己為什么會哭。 她是個很堅強的人,從小就懂事,父母不在身邊后就更懂事了。都說窮人的孩子早當家,她完美詮釋了這一點。 就連高一的時候,站在臺上念那篇《我的父親》,被班上的男生一語道破真相,她也沒有哭。 可是此刻,站在陳郡偉家,把自己藏進衛生間里,情緒卻來得洶涌突然。 路知意把水龍頭擰開,水流嘩嘩作響。 她想,她就浪費一次吧。 就這一次。 不是她不節約水資源,實在是不想讓自己變得更狼狽了。 她扶住那纖塵不染的水池兩側,埋著頭,guntang的熱淚也像是眼前的水龍頭,一旦擰開,就開始肆意流淌。 視線模糊了。 腦袋里嗡嗡作響。 渾身血液都在往頭上沖。 她平靜地講了將近一個小時的課,卻在此刻記起了陳聲說的話。 所有的話,一字不差往耳朵里鉆。 “你在做夢吧。她看不上我?她憑什么看不上我?要是我真喜歡她,她歡天喜地還來不及,會看不上我?” “不就一高原紅嗎?相貌平平,頑固不化,還他媽死要面子,你到底喜歡她什么?還是說你同情她,想幫她,幫著幫著就以為自己喜歡上她了?” “我有什么不敢的?我怎么可能喜歡她?” “半點都沒有?!?/br> “她一大山里出來的窮孩子,你倆八竿子打不著,你少在這想些有的沒的!給我安分一點,讓人好好脫貧致富,本來就不是一個世界的人,將來各走各的路不好嗎?” 他嘲笑她養豬,嘲笑她窮困,嘲笑她穿得破破爛爛的鞋。 她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她以為這些日子相處下來,他是真心透過這副皮囊,看到了她的好。 他那么幫她,尚有梁子的時候就替她解圍付賬單,后來自告奮勇開了六個多小時的車送她回家。他從澡堂里沖出來,撞見她的窘迫,是那么氣急敗壞,那么情緒失控。他帶著她去澡堂報復唐詩,一心一意幫她出氣。 她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路知意伏在冰冷的水池上,翻來覆去地想,她以為他是不一樣的。 可事實卻是,他們都一樣。 唐詩讓她出丑,陳聲救她于水火,看似天壤之別,而今時今日她才看清楚,本質上他們沒有差別。他們家境富裕,不可一世,踐踏她這窮人的自尊,幫她也好,害她也好,都不過是把她當成螻蟻,輕而易舉便想左右她的生死。 她對自己說:看明白就好,路知意,將來遠離他們。 越遠越好。 可她用力扶住冷冰冰的水池,指尖都泛白了,卻依然止不住熱淚。 哭什么呢。 非親非故的,看透了就好,有什么好哭的? 她緊緊閉上眼,下一秒,一幕幕零散的畫面憑空出現。 他站在細碎的塵埃里,說著墻上的空氣動力學發展史。 他坐在樸素的小店里,舉杯說:“路知意,敬我們共同的堡壘?!?/br> 他開車送她回家,在二郎山頂說她家鄉的人和動物都有一雙干凈漂亮的眼睛。 他在宿舍樓下不輕不重咬她一口,得意洋洋地說呂洞賓把狗咬回來了。 路知意睜開眼來,看著鏡子里的自己,用力地擦了擦眼眶。 就這樣吧,路知意。 把他忘了。 他不值得你喜歡。 作者有話要說: . 一首涼涼送給我們聲哥,循環播放一百遍。 不要說我灑狗血,我容清新的套路沒那么好猜。 觀眾朋友們,接下來請跟我一起走入新的節奏:《變形記之戲精男孩花式打臉》。 . 199只小紅包,勝利就在前方。 ☆、第36章 第三十六顆心 第三十六章 余下的時間, 路知意擦干眼淚, 若無其事繼續上課。 陳郡偉聽不太進去, 一直察言觀色, 最后終于沒忍住, 試探著說:“路知意——” “路老師?!彼届o地提醒。 陳郡偉一頓,改了口,“路老師, 其實我哥, 我哥他不是那個意思?!?/br> 路知意看著剛剛給他批改過的作文, “上課時間,不要說不相干的內容?!?/br> “……” “你看看這個地方的時態問題, 我已經給你圈出來了, 前后——” “那我呢?” 路知意一怔, 抬頭看著他。 陳郡偉看著她的眼睛,“我哥是不相干的人, 那我呢?上課時間,你是家教,我是學生, 我總不是不相干的人了吧?” 她沉默片刻,笑了笑, “你說得對, 我是家教,你是學生。你不是不相干的人?!?/br> 握著筆,她定定地望進陳郡偉的眼里, “但我們有交集的地方,只有這里,這里每周末的四個小時,在這段時間里你是我的學生,僅此而已?!?/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