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第十二章 床很大,兄弟倆背靠背,中間隔著楚河漢界。 墻上點了盞小夜燈,蘑菇形狀,清輝數縷蔓延一地。 陳聲閉眼半天,到底還是轉身推了陳郡偉一把,“睡著了?” 陳郡偉迷迷糊糊睜開眼睛,“干嘛???剛要睡著?!?/br> “你那家教,就一個月前你媽剛給你請的那個?” “是啊?!?/br> “她……那你上一個月課了,覺得怎么樣?” “什么怎么樣?”陳郡偉揉揉眼睛,翻了個身,“就那樣唄??谡Z不太行,筆試很牛逼,語法講得頭頭是道,就是全程一副性冷淡的樣子。我跟她橫,她就拿那牛眼睛盯著我,冷冰冰的,也不說話?!?/br> 陳聲笑了兩聲,眼前浮現出今晚在cao場上,路知意冷冰冰盯著他的樣子。 性冷淡? 總結得不錯。 陳郡偉沒聽見回應,迷迷糊糊瞇眼又要睡過去,冷不丁聽見下文。 “我問你,你沒少擠兌她吧?” 他又睜開眼來,昏暗的燈光下,陳聲定定地瞧著他,眼里昏惑不明。困意下去了些,陳郡偉把眼睛撐開了些,“……你問這個干什么?” 陳聲清楚自己這個弟弟幾斤幾兩,小嬸嬸給他找了那么多家教,哪一個不是被他擠兌走的?有一回,陳郡偉把人鞋子從五樓上扔下去了,結果那家教赤腳下樓撿鞋子,補課費都不拿就走人了。還有一回,他把一年輕女老師活活弄哭了。 到頭來薪水優渥,結果沒人愿意干這活兒。 黑暗里,那雙洗得發白的帆布鞋在眼前晃了又晃。 手心的薄繭。 人群里總是跑在最前方,仿佛不知疲倦的身影。 和那頭在風里飄搖的短發。 …… 不知哪里來的一股沖動,他忽的開口:“陳郡偉,別招惹她?!?/br> 這話叫陳郡偉一愣,片刻后,歪著腦袋湊過來,“……你認識她?” 陳聲避而不答,只說:“別的人你招惹也好,作弄也好,我都不管。這個人,你看著點分寸?!?/br> “你喜歡她?” “放你媽的屁!” “那你干嘛幫她說好話?” 窗未合緊,夜風鼓進來,湛藍色窗簾波浪般起伏。 陳聲不耐煩了,一把推開陳郡偉的臉,“你哪來那么多問題?” “我——” “總之記著,別招惹她,她這人又窮又認真,你就當行行好,做慈善,讓她賺這筆家教費。給誰不是給?她需要這錢,給她正好?!?/br> 陳郡偉眨眨眼,“不趕她走,沒問題。但你得先告訴我,你倆到底啥關系?” 陳聲沉默片刻,從嗓子眼里擠出倆字:“仇人?!?/br> “仇人你還幫她說話?” “……仇人的意思就是,必須親手解決才有快感,不然誰動了她,都是跟我過不去?!?/br> “……” “……” * 開學兩個多月,蓉城入冬了。 前一陣還滿城盡帶黃金甲的,如今只剩下橫七豎八光禿禿的枝椏。 天氣雖然冷了,但日子好過了很多。 問題學生一如既往不認真學習,但至少沒跟路知意對著干。 有天課講到一半,他忽然問她:“問你個事?!?/br> 她抬頭看他,“什么事?” “你和我哥……”小孩看她片刻,聳聳肩,“算了,沒事?!?/br> 倒是陳聲那邊打過好幾通電話給陳郡偉。 第一回,“喂,陳郡偉,你還在擠兌她沒?” 第二回,“陳郡偉我跟你說,要是我發現你找她麻煩,你吃不了兜著走?!?/br> 第三回,“陳郡偉——” 他才剛開了個頭,陳郡偉自動把話補充完整:“沒有,沒擠兌,沒找麻煩,別讓我吃不了兜著走,再見?!?/br> 陳聲:“……” * 入冬的第二周是校慶。 年級群里早半個月就開始張羅,要大家積極報名,參加校慶晚會的演出。 路知意素來不是什么積極分子,這事跟她沒啥關系。 可哪知道報名截止后,名單公布在群里的那個晚上,趙泉泉忽然叫起來:“誒,知意,你不是說你不報名嗎?” 路知意在預習第二天的飛行理論,壓根沒去關注群里的名單,聞言一怔,“什么?” 趙泉泉把手機往她面前一擱,屏幕上是個excel表格,第十一位赫赫然寫著路知意的名字。 再往上看,表格的標題:校慶晚會演員選拔名單。 當初群里吆喝大家報名時,趙泉泉興致勃勃想策劃個節目,可寢室里沒人響應。 蘇洋是沒什么才藝,呂藝對公眾表演不感興趣,路知意是不愛出風頭。趙泉泉自己也沒什么拿得出手的才藝,最后只得作罷。 路知意反復看了看那表格,還以為有人跟自己同名同姓,可學院那一欄確實寫著“飛行技術學院”,年級學號也的確是她的。 她莫名其妙,“我沒報名??!” 話音剛落,從超市回來的蘇洋推門而入,拎著帶零食,笑嘻嘻坐到自己凳子上,指指自己,“你是沒報,可有位田螺姑娘幫你報了?!?/br> “……” 事情是這樣的—— 幾周前,路知意補完課回寢室,發現屋子里燈火通明,一個人都沒有。而趙泉泉的電腦開著公放,節奏明快的音樂流瀉一室。 那天路知意剛好做滿第二個月家教,拿了筆對她而言異常豐厚的工資。 心情一好,就容易放飛自我。 她隨手將信封扔在桌上,跟著音樂開始晃動,一邊跳著一邊脫了外套,又轉了兩圈把鞋甩了出去。 路知意會跳舞,她誰也沒告訴過。 高原教育資源嚴重匱乏,路雨在小鎮當小學教師——數學老師,語文老師,音樂老師,舞蹈老師——身兼數職。 路知意是跟路雨學的跳舞,從小身體協調能力異常出色,極有舞蹈天賦。 高原上沒別的娛樂活動,她閑著沒事就跟路雨在院子里跳舞,從爵士到現代舞,從桑巴到倫巴,包括廣場舞,一個沒落下。 那天晚上,她在寢室里一氣亂舞春秋褲,剛好被推門而入的蘇洋瞧見。 蘇洋頓了頓,眼睛一亮,“可以啊路知意,這身段,還是個練家子!” 后來校慶報名開始,她二話不說幫路知意報了名。 趙泉泉還在就此事小題大做,嚷嚷沒完。 蘇洋不耐煩地打斷她:“知意會跳舞,你會干什么?人家一個人上去跳,技驚四座。你上去,跳廣場舞???” 寢室里四人都在,蘇洋也沒多說什么,末了拿出手機,發了條圖片消息給路知意。 路知意打開一看……校慶報名通知的截圖。 “參加校慶演出的全體演員,期末cao行分加十分?!?/br> “正在輸入”閃了閃,下一條文字消息很快躍入眼簾。 蘇洋:我聽學姐說,大一的國家獎學金競爭會很激烈,因為期末考試分差不大,全靠cao行分拉差距。十分不少,上去跳個舞,國獎不在話下。 她知道路知意家境不好,能幫得上忙的地方,盡力而為。 路知意側頭,看見蘇洋眨眨眼,拋了包薯片過來。 “放心吧,就那天的驚鴻一瞥,我渾身雞皮疙瘩都起來了。你沒問題的?!?/br> * 事實證明,蘇洋是個預言家。 路知意一路順風順水,很快通過院里和校級的選拔,拿到了校慶晚會上唯一的獨舞資格。 校慶當天,偌大的場地上人頭攢動。 天邊流光溢彩,橙紅色的落日將天地暈成一副水彩畫。 中飛院就連校慶也與眾不同,傍晚時分,拉開帷幕的第一個節目不是詩朗誦,也不是歌舞表演,而是飛行演出。 主持人沒露面,音響里不報幕。 四座的年輕面龐翹首以盼,忽聞天際傳來一陣均勻而有規律的響動,仰頭一看,從中飛院至高點——十四層樓高的校圖書館上方,五駕小型表演機騰空而起。 頭頂是明黃的一片,云與光混為一色,浸染開來。 在那樣溫柔而盛大的黃昏里,五駕飛機仿佛沖破云霄的子彈,剎那間劃破天際,整齊劃一地朝cao場駛來。 這是路知意第一次目睹真正意義上的飛行表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