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那漢子瞧著小女兒,對著任豪跪下道:“求任老爺做主,把俺娘子還給俺罷!”說著又砰砰磕了十來下頭,直把腦袋都磕出血了。 這漢子衣裳算得上整齊,雖有磨破發舊的地方,卻不至落人眼,也像是樸實平民人家出來的。他身邊的小姑娘,叫任豪一看,卻聳然一驚,這小臉蛋同張素兒小時候長得十分相像,一樣的上挑眼,薄薄的櫻唇,怯生生的樣子。 任豪深吸一口氣,叫他坐下說話,又壓著怒氣問道:“你有何證據?” 那漢子低頭,有些無措道:“有禮書為證,迎親書都在娘子手里……”說著把手上皺巴巴黃哈哈的紙交給了任豪,上頭都是些迎親用的物品,還有夫妻倆的名字。 任豪只覺荒謬,張素兒說她等了自己十多年,難不成……是假的? 看任豪愣怔的樣子,他身邊器重的心腹管事瞧不下去了,對那漢子問道:“是誰告訴你平遙此地的?你怎么找上門來的,且從實招來!” 那漢子被問得慌忙,怕的頭都要鉆地里去了,磕磕絆絆答道:“是娘子的大嫂子,她告訴俺,俺娘子出去這么久,不是回娘家養病去了,而是另嫁了人的……” 管事冷道:“養病怎么要回娘家!她回了娘家你一次不曾找過她么?!她若從此不回去,此事又何解!” 那漢子道:“娘子娘家離的遠,隔了一個州嫁了俺的。她生完閨女又流了個孩子,眼看身子是不成了。后頭村里來了神婆,那神婆看了娘子的病才說,要俺娘子回到娘家,拿家鄉水土養著,也許能養活。俺家務農,沒得時間趕路瞧她,只能數著日子等她回來……俺為了她賣了牛,給她打銀簪子,沒想到娘子她………”說著雙目赤紅,老實巴交的臉垂下去。 任豪早就坐在上首,說不出話來了。平遙人皆說,他任豪是儒商,講道理講義氣。而如今這事,他卻成了罪魁禍首。 外頭有人道:“張姨娘求見?!?/br> 任豪閉眼道:“叫她進來,我要細細問話?!?/br> 待張素兒婷婷裊裊進門,柔弱的跪在地上哭泣,任豪卻不看她,只對著漢子問道:“那你是如何找上平遙的?我們這地離你家,更是遠?!?/br> 漢子抓抓頭發道:“是長安那塊,任家人給俺的盤纏,叫俺來尋俺娘子?!?/br> 說話間,漢子身邊的小女孩,見了張素兒癟癟嘴,嗚嗚的哭出了聲,卻只咬著手指不敢上前。 張姨娘見到小姑娘,身子微微僵硬起來,又磕頭道:“老爺,我……我不知道這些事,我是真沒嫁過人,求老爺明斷??!” 任豪冷笑,拿兩根手指捻了婚書,扔到地上道:“你自己瞧!是不是有這樣的事!瞧清楚再回話!去??!” 張素兒抖著唇,柔弱哀傷道:“老爺,您是不信素兒么?這事兒素兒可以解釋。本來要嫁他的人,是素兒不錯。只素兒抵死不從,家里人只能用素兒的meimei來嫁他。只是聘禮已出,meimei只能頂著素兒的名字嫁人……這孩子是他與我meimei的,也算是素兒的小外甥女……可真不是素兒親生?!?/br> 張素兒又回頭,用哀求可憐的眼神看著漢子:“求你,放過我罷,我們本就井水不犯河水,我不知你是受了誰的指使,可我真不曾與你……” 漢子見她可憐,不由心下一顫,可卻仍舊低了頭道:“老爺,俺還有證據……素兒左臀上,有米粒兒大小的紅痣,還有她大腿根兒的地方,有個傷疤?!?/br> 這么私密的地方,這漢子都能精準說出來,說明他們關系確實親密過。任豪轉頭看向張素兒。她的眼神有些躲閃,顫抖著飽滿的胸脯不說話。 不管怎樣,張氏的確騙了他。 任豪胸口發蒙,有些喘不過氣兒來。一雙眼睛看不清周圍,強撐著上前,對著張氏柔膩的臉狠狠甩下一個巴掌,整個人轟然倒下。 作者有話要說: 莊稼漢老實的笑,看著張氏咧嘴:娘子,你就從了俺,跟俺回去吧? 張氏驚恐嗚咽:………… 作者:所以莊稼漢的話到底是不是真的~ ☆、第39章 第三十九章 第二日,任豐年去正院服侍自家娘親用早膳時,才得知,張姨娘被任豪送回長安了。 任豐年其實并不明白爹爹為何這么做,因為再丑的家事也不該就這么敞開了給人看罷?讓長安的親眷怎么想? 路氏笑笑摸摸頭,也沒有多說話。 任豪以為,送那莊稼漢子來平遙的人,是任家嫡母。這位嫡母先送了張氏來與任豪,等他們處了一段時間,又尋人來戳穿張氏。不得不說,這樣的做法,卻是讓任豪難受至極,活像吃了世上最腌臜的食物。 任豪年少時候,沒少被這位主母明里暗里磋磨過,也深知她心眼小到睚眥必報的習性。如今他算是功成名就,有金銀無數,娶了官家妻子,更打算買個官職充門面,比他那個嫡弟不知好過多少。 這位嫡母大約是嫉妒心作祟,才把不知廉恥的破鞋給他當小妾呢,可嘆他還把張氏當個寶貝,沒想到她這肚子竟是生過一次,又早流過孩子的!難怪,難怪!之前流產的事情也說得通了。 任豪難得想起被他挪出去的羅氏來,只叫人把羅氏帶回院子,還作原來待遇,并賞了許多綢緞金銀來。羅氏心里是感激的,她覺得路氏待她真的不錯,還能想著拉她一把的,大約也沒別人了,而任豪從沒拿她放在心里過。她捂著眼瞼,跪坐在蒲團上,任由淚水從指縫間穿過??尥炅?,擦干眼淚,去了路氏的前院。 青杳端著藥碗穿過堂屋,心里頭對自家主母更敬重了。 路氏從頭到尾就沒怎么出現,也幾乎不置一詞,可誰為心腹丫鬟的青杳知道,這一切都是路氏在cao作。 暗中出資,送這漢子來平遙的,也根本不是甚么任家主母。路氏在長安任家呆了許多年,暗地里與幾個得臉的奴婢,始終保持著不遠不近的關系,想要稍稍利用她們的關系,打聽些小事是輕而易舉。 事情是任家那位當家主母做的,目的卻只是單純拉攏得意的庶子。這位主母老了,已經沒有年輕時候的果斷狠辣,更多的只是為兒孫考慮罷了。不過她從前做的事太過,叫人不能不懷疑她之目的。 路氏不用說話,任豪就能懷疑那個主母用心惡毒。而路氏不過是撕破所有人的遮羞布,便輕而易舉的看了一場好戲。 不過張氏被送回長安任家,怕是活不成了,以那位主母的手段,怎能收留這樣的羞辱再留于眼前?送出去什么人,又被原原本本,毫無遮掩的送回來,任豪是明擺著在說,我太厭惡你了,厭惡的能如此直白的打你臉。 兩月后,長安外郊,任家主母瞇著眼,看著跪在腳下瑟瑟發抖的女人?,F下,任豪是整個任家最光鮮的人了。她不過想要用張氏來告訴任豪,她這個主母心里還是念著他大房的。沒想到,任豪用完這女人,竟然就這樣毫不遮掩的送了回來。 張素兒哭道:“姨母、姨母救我……表哥他不要我了,求姨母收留素兒……” 任家主母周氏嘲諷道:“素兒,姨母已經為你做了夠多了,是你自己沒有把握好,怪誰呢?” 張素兒呆滯的淚眼里,倒映著周氏保養得宜的臉,那臉上帶著若有似無惡意的笑容。 千里之外。任想容坐在榻上,面容鎮定的聽丫鬟說完話,微微閉上眼道:“你去同她說,我真的無法見姨娘,她做出那樣事的時候,難道沒預料到今天么?她害的是我的弟弟和庶母,我沒法原諒她?!?/br> 盡管這樣說,任想容看上去還是很勉強,眼神有些渙散。 “什么?有人來提親?”任豐年聽到這個消息,眼睛睜的圓溜溜的。 木魚笑道:“大小姐啊,這提親的可是呂家嫡出的長公子呢!雖說呂家人也曾有低娶的例子,卻不成想落到咱們頭上呢!您可真是有福之人啊,呂大公子可是有名的才子,更是現任呂氏一族的族長,等您嫁過去連誥命都封得?!?/br> 任豐年從驚嚇中回神,才瞪她道:“甚么嫁不嫁的!誰跟你說我要嫁他的?我就不!”說著起身往前院走。 任豐年風風火火往路氏那頭趕,提著裙擺小跑步就進了院門。媒人還坐在椅子上,和和氣氣的同路氏嘮家常。 任豐年一進門就道:“娘,娘我不要嫁人!” 孫媒婆一口茶水堵在喉嚨口,噎了一會兒才緩緩咽下去,擦擦嘴兒尷尬道:“……這,您家小姐果真直爽?!?/br> 路氏頭疼道:“阿辭,你先回院子,等會子娘來看你好不好?” 任豐年對孫媒婆道:“我不嫁他,請您立馬回了他們罷?!彼恼Z氣很認真,沒有冒犯的意思。 路氏終于發火了,一拍桌子冷聲道:“王嬤嬤,快把大小姐帶下去!” 任豐年給王嬤嬤“請”了下去。 路氏這才對孫媒婆說道:“這事兒,咱們家里還要商量著,麻煩您了?!闭f著又給孫媒婆包了個大大的紅封,把人送走了。 等人走了,路氏又把任豐年叫來,沉了臉看女兒,不說話。 任豐年支吾兩下,還是道:“娘……我可不想嫁給他,咱們家什么身份的人家?他們甚么身份?我嫁了去,若不任人捏扁搓圓,又有什么好果子吃?” 路氏陰著臉,過了一會兒才道:“還沒嫁去,怎能妄加揣測。若是這個由頭,你將來還是不要嫁人了罷,橫豎都要給人磋磨的?!?/br> 任豐年急中生智道:“不……我……其實是因為,上次我看見呂大公子輕薄別人家的閨女呢,就在假山后。我雖不知為何他求娶我,但這樣品行的人,怎么嫁得?” 她又氣道:“若不是娘逼我,我可不愿說這些的!”事是她捏造的不錯,不過呂大公子上趟的行為,也勉強可以說是在輕薄她了……吧?況且她娘也不會到處同人說嘛! 路氏果然露出驚訝的神情來,緩緩道:“阿辭所言果真?” 任豐年心里害怕,可是想起李琨,又堅定咬牙道:“果真?!?/br> 路氏心疼道:“那為娘拼著被你爹氣,也不能叫你嫁他了。這樣的人……這樣的人……” 任豐年有些愧疚,難得縮在一邊不說話。 路氏又叫她近身來,摟著女兒道:“你可知拒絕了呂家嫡子,會有什么樣的后果?” 任豐年想了想,緩緩道:“大概比呂家差一些,或者相似的人家,都不可能娶我了……” 路氏嘆氣道:“這真是……飛來橫禍?!?/br> 等夜里,任豪回了府,路氏把事皆一五一十的同他說了。 路氏道:“呂大公子既是這般人,咱們的閨女絕不能嫁給他?!?/br> 任豪沉吟道:“我觀大公子并不是這般人,是否有什么誤解?” 路氏有些不樂道:“老爺怎么觀他?還能跑到人家后院去觀么?再聰明決斷的男人,若是后院混亂,有愛沾花惹草,斷然嫁不得!咱們閨女這性子壞,嫁了他萬一親家成仇家,豈不更差?依妾身看,這事兒十有八|九能發生?!?/br> 任豪覺得妻子說的沒錯,又有些不舍得這意外之喜,不由有些不悅起來,上了床便一言不發的睡了。 路氏遇上女兒的事體,便不太從容了,第二日便請了孫媒婆來,好聲好氣的回絕了親事。 孫媒婆對著路氏笑吟吟的臉,愣是一個笑都無,拿了紅包便起身別過,嘴上還說了兩句若有似無的話。大戶人家她不敢明著得罪,不過背地里倒是能把任家往死了戳。 平遙傳遍的任家大小姐的光輝事跡,瞧瞧,呂家大公子提親都敢不應了,這小門小戶的倒是獅子大開口!難不成將來啊,還想嫁給皇帝老子?! 作者有話要說: 任豐年:有你們這么……胡編亂造的嘛!拒一門親事罷了,怎地舌根還亂嚼了?! 十年后,任豐年在寢殿里罵兒子:“給我回來!瞧瞧你這像個甚么樣子????!欺負meimei有理兒了是伐!” 兒子默默的:“孤要告訴父皇,您在背地里叫他老東西?!?/br> 任豐年一臉血:“兒子,你父皇難道不曾教過你,背地里告狀不是君子所為么?” 兒子笑出一對酒窩:“所以先和您說一聲啊?!?/br> ================================= 作者上來說一聲,剛剛收到我家編編的通知,本文將于8月20日入v啦,屆時會有三更掉落,謝謝各位一直以來的支持,鞠躬~ ☆、第40章 入v三合一 呂氏宗族。 呂于剛處理完族務,便收到信件。修長好看的手約過信紙, 在燭火下細細看完。任家拒絕了婚事。 呂于難得沒有笑意, 以指腹揉了揉太陽xue的位置,又迅速寫出一封信件, 發往長安。其實并不需要他寫什么信件,殿下大約一早便知曉, 不過為了表示恭謹, 他還是寫了。 任家即便不推拒這門親事,殿下也有法子讓親事做不成, 只是主動與被動的區別罷了。而于呂家族長有過定親傳聞的任豐年,之后想必也難以與任何人家結親了罷。 呂于想著, 在燭火下畫出一副生動的仕女圖,畫中姑娘在花園里茫然回顧, 神色羞惱茫然, 面頰上還帶著點幼|齒,卻隱約可窺將來顏色。他心里一嘆,捏著紙邊停頓許久, 終究是把整幅草圖收斂進暗格里。 他想, 任豐年這樣的性子, 未必適合于殿下在一起。 這兩日,任家發生了件大事兒。 任豪捐官了, 捐的還是個七品官。時下朝廷管轄中,捐官此事是可過明路的,若有路子又有銀錢, 最高可捐上四品官員。 不過捐的官,自然與一步步腳踏實地上去的多有不同,故而旁的官員,也不大瞧得起捐官的。而捐上的官,自然實權很少,故而大多是有錢到了一定境界,買個達官貴人的名聲罷了。 任豪捐了個縣令的職位,照著任豐年想,大約也花了不少錢。而他就任的地方,竟還是長安周邊的浩水縣,這卻叫眾人略有不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