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節
呂于苦笑道:“有些話,在下不敢說……” 任豐年一顆心砰砰跳,卻平靜道:“你莫要裝蒜,我沒法與你追究,不代表我能被你忽悠?!?/br> 呂大公子這才把她拉到假山里,看著她道:“是,是我不當心了。原以為……總會在你身邊安插些暗衛,也足以應付。更何況我也并不知山賊的事情,更不知未來發生甚么。任姑娘的責怪在下認了,這確實是在下的疏忽?!?/br> 任豐年掙不過他,覺得腦子不夠使,又覺得他說的沒錯,不由蹙眉道:“你敢發誓么?你從未有害我的心思?” 她這話問的大膽,呂于定定看著她,也果斷答了:“從未,我怎可能想要害你?” 任豐年道:“那就這樣罷,我們本也沒那樣多的話說,如此便好?!?/br> 任豐年并不知道這人為什么,要向她解釋這許多話,但是她選擇不去多想,多想也沒有意義。呂大公子看著她離開,緩步出了假山,任憑微風拂起他的長袖。他沒有說謊,他沒有想過要害她。只是那時被這么多族人的死攪亂了心神,因為很多事情自己早已選擇過,故而愧疚和痛苦無法釋放。 接下來也沒有太多事,任豐年更加沒心情多待,故而等宴結束,又與刁姑娘約定好下次見面,便匆匆回了府里。 正院里,任豪正坐著燙腳,路氏側身靠在榻上看書。 任豪終究是開口道:“夫人,素兒的事情,我看還是要查清楚。她身子不差,如此就流了孩子,我實在有些不放心?!?/br> 任豪自覺能理解路氏心情。畢竟唯一的嫌疑對象羅氏,還是她做主納進來的,若是真查到羅氏身上,豈不是掃了她自己的威嚴?只他能做的也就是給她一些日子的臉面罷了,可查還是終究要查的,拖延幾日再查,終歸面子上好看些罷了。張素兒是他曾經的未婚妻兼小表妹,這么嬌弱的女人流了孩子,他想了許久也不舍得叫她傷心。 路氏溫和看著任豪道:“老爺,不是妾身不想查,只羅氏一向很安分服侍您,待咱們再恭敬沒有了。若是就這般盤問她身邊下人,叫她往后怎么做人?妾身看她性格純良,應當也不會做出狠毒的事體,這事兒咱們雖要查,卻也不能枉顧旁人清白?!?/br> 任豪只覺得妻子又在包庇旁人,他一向知道路氏心慈手軟,人又賢淑善良,卻不知還有如此弊端,不由使喚小丫頭給他擦腳,又站起來冷道:“我去素兒那頭瞧瞧,算起來也好幾日沒去了?!?/br> 任豐年一進院門,便迎面碰上任豪,不由奇怪道:“爹啊,這個點兒了,您是有什么事兒忘處理了么?” 任豪見著女兒,神色緩和兩分,還是道:“我去見見你張姨娘?!闭f著離開了。 任豐年的表情多有些錯愕,畢竟任豪這個點從路氏院里出來,還直白說去張氏那里,卻是有些掃路氏顏面。她也弄不清究竟是怎么了,忙進了門,只見路氏還是靠在榻上看書。 任豐年道:“娘啊,爹是怎么了,火急火燎的,可是張氏又出了問題?” 路氏見女兒來,才起身下榻,給她端了盤精致的點心,又給自己倒了點茶水笑道:“無事,能有什么事?左不過是念著了,想看看她罷了,你爹一向是急性子?!?/br> 任豐年深知路氏不愿說的事,她再怎么也聽不找,不由點點頭,只顧著吃點心了。 隔天,羅氏就被任豪下令,押了出來,只說是侍候主子不得當,要扔到下面莊子里頭去清修。羅氏突然遭此災,整個人都是懵的,身上還穿著念經時候著的清素衣裳,面上脂粉不施,被婆子用蠻力推上馬車。 路氏深知任豪這是在打她的臉。不配合他,那他就直接不給這個臉了。甚么清白灰白的,全不要了,反正他是府里最大的主子,給小表妹出出氣有什么?不就是一個下人么,之前不處置是給她面子,如今便是要警告她。 任豪給不給路氏面子,要說路氏自己,倒真沒什么在意的。只任豐年倒是氣鼓鼓的,這幾日瞧見任豪,也不肯給幾個笑兒,只不像小時候了,只禮數還算周全罷了。 叫任豪見了,也不由失笑頭疼,跟路氏道:“咱家姑娘真是倔性,也不知隨了誰了?!?/br> 隔了好些日子任豪才沒事兒人一樣見路氏去了,路氏自然也要擺出溫婉賢淑的樣子,手里密密實實地納著鞋底,嘴上說兩句:“她年歲還小,懂得甚么?老爺莫給她臉,讓她自家呆著也好收收小性兒?!?/br> 路氏見任豪瞧著乏力,也不上前服侍,只使喚丫鬟與他燙腳擦臉。她又拿出一本小冊子來,打開當中的頁數對任豪道:“原妾身也不該叨擾老爺歇息,只這陳記藥鋪的賬今兒管事婆子對著覺著有異,交上來我瞧了?!?/br> 任豪閉了眼,享受著小丫鬟纖纖指間的按摩,揮揮手示意她繼續說。 路氏露出一個奇怪的淺笑,又道:“上月的花銷足足多出近五十兩銀子,倒不是心疼錢幣,妾只怕老爺事物繁忙,身上有乏力也不好生看大夫,只吃些補藥填補,總也不是辦法?!?/br> 任豪這年歲,最不愛旁人說他身子虛,故而抬頭睜眼道:“沒有的事,你問問阿辭和想容是不是在那家賒了賬?!?/br> 路氏搖頭,賢惠道:“一早就問了,她們兩個年紀這般小,也很少出門,買藥做什么?” 任豐年和任想容兩個不說年歲小,身子也不差,日常的定例兒也只有些燕窩之類養顏的補品和調理身子的藥材,這些都是路氏從公中備下的,斷沒有賒賬的道理。 任豪想到了什么,面上有了精神,嚴肅道:“那你好生查查,說不定同素兒的事還有關聯?!?/br> 路氏嗯一聲,針線頂穿厚實的鞋底,她瞇著眼鞋后跟扎實縫合起來。 作者有話要說: 作者:呂大公子小金人拿好不謝。 ☆、第37章 第三十七章 路氏依言查了,藥店掌柜的卻著人來說,是記錯了,那多出的五十兩原是早就付清了,伙計忘了記才這般。管事婆子又給伙計塞了銀錢,問是誰花銷的銀子,那伙計忙不迭道:“我也不認得,只知是個漂亮的小jiejie,左眼角有顆紅色的淚痣,鼻頭圓圓的可討喜?!?/br> 路氏著人一查,便查出是張姨娘院里的二等丫鬟,名叫阿梅的。 這日傍晚,任豪一回來,路氏便著人婆子把阿梅帶上來,后頭還跟了個弱不禁風的張氏,抖著身子要給路氏跪下。 路氏似笑非笑道:“meimei身子弱,不必跪著,來人看座?!?/br> 張氏頂著任豪的眼神,坐在凳子上如坐針氈。她只是小門小戶里頭長大的,哪里見過這般陣式,本以為天衣無縫的事情,想不到卻因為一個蠢丫頭暴露了??蛇@阿梅一家子也不在她手里,月錢都是路氏發的,她可沒什么能用來封口的,現下只能指望任豪念些舊情。 阿梅跪下后,抖著嗓子從實招了。原是她拿了張氏給的錢,去還了她哥哥的賭債,因怕主子問責,故而用任家下人的身份,偷偷叫伙計賒了賬。后頭她四處借錢,想辦法在上月末的時候還了藥鋪這些錢,只沒想到伙計忘了把賬劃了,故而敗露了。 路氏沉著臉,一掌拍在桌上道:“你張姨娘要買這些藥材作甚!說!是不是你這婢子又在信口雌黃了!” 阿梅哭道:“夫人,阿梅不敢瞎說,阿梅敢對天發誓……姨娘本就身子不好,那幾月來皆是我和另一個姐妹為她采買的溫補藥材,偷偷燒了喝,作保胎用的啊……奴婢絕無欺瞞,藥材皆買的上好的……” 張氏知道瞞不住,果斷撲通跪下,盈盈含淚,纖瘦弱小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瞧著任豪道:“表哥哥,素兒知錯了……素兒懷著咱們孩子那幾月來,日日憂心孩子保不住,才使她們買了溫和的藥材來喝,明面上并不敢使你憂心的。都是素兒的錯,你莫要氣傷了身子……” 任豪本是心中有氣,可看著張素兒這副可憐樣子,又略有不舍,語氣生硬道:“你先起身再說。把你的藥單拿來,明日我叫大夫驗驗再說罷,若真是溫和無傷,此次便念在你失了孩子,不與你計較便是?!?/br> 張氏聞言低頭含淚,滿是情意與愧色的漂亮眼眸盯著任豪:“謝……謝表哥哥,那時在老家,你也總這樣包容我的……妾真無以為報了……” 路氏看完他們這一出情深意動,不由微笑看著張氏道:“張姨娘請起罷,快回院里好生歇息,你這將將傷身,可要仔細養著才是?!闭f了又叫青杳與她上了一盅湯。 第二日張氏果然使人拿了藥單子與路氏,具是良性溫和的藥材,叫大夫來看,也說是無不妥當之處。 任豪聽了,露出一絲放松的神色來,點點頭道:“張氏確實糊涂了些,好在也沒有太過糊涂。夫人,以你的名義給她送去些溫補的藥材去,叫她好生安心吧?!?/br> 路氏曉得,任豪這是打算輕輕放下了,不由露出一個愈發溫和的笑來,點點頭道:“是呢,素兒這樣嬌嬌弱弱的,妾身也十分放心不下,妾身這幾日便著人好生照料著她,只盼著她往后還能給老爺再懷個孩子。老爺也放下心來,咱們這般人家,素來行善積德,這些事上天終歸不會虧待我們的?!?/br> 任豪聽了點點頭,他現下于子嗣之事多有些膽怯,只怕再出點甚么異樣來,受不了打擊,瞧路氏這樣溫暖淡然的樣子,一顆心便莫名穩穩落下。 送走了任豪,路氏照例去佛堂念經、撿佛豆,她看著菩薩悲憫的面孔露出一絲淡然的笑意。 這些后宅內的事,任豐年至多只是聽兩句罷了,真要她參與,路氏大約就要打斷她的腿了。這兩日她忙著與各家認識的小姐們通信往來。 時下未出閣的小姐們要相見也十分容易,卻不能日日都訪友,這樣的女孩會被家長們認為是不莊重的。故而相互友好的閨秀大多隔開幾日,便會寫上一封短信,贈予對方,表示一直都把對方掛念在心中,然后再約個時日每月見一兩次罷了。 其實任豐年也不大喜歡交際之事,只是她明白,對于她這樣年紀的女孩,交際是能為自己做的最多的事情,將來也會受益匪淺。不過幾月下來,她倒真的交上幾個有好感的友人,她才發現交很多朋友的感覺也沒有那么差。 天氣漸漸炎熱起來,任豐年大多時間都窩在自己屋里,練練字兒看看話本,一天消磨的也十分快。不過這日,一早起來便發現自己內室外的門邊,多了一筐新鮮飽滿的荔枝。 念珠進門侍候之時,生生給嚇了一大跳,忙提著籃子進門給自家小姐瞧。 念珠道:“小姐,這荔枝一大早便放在門外的,卻不知是不是夫人吩咐的,裝的十分精致,盒子地下鋪著的冰塊還有大半兒不曾融化開來?!?/br> 任豐年迷迷糊糊的靠在床頭,聞言倒是清醒了些許,用手抓了一顆荔枝,露出一個有些甜膩的笑容來。想想便知道是誰送的了,夏日里荔枝這些東西,連平遙的大家族的小姐,都不定能吃用幾顆,他們呂家倒是有了,得趕緊吃掉才是。 任豐年想起有小半月不曾通信的李琨,不由托腮憂愁起來:“長安美人多不勝數,夏日里又都愛著些薄紗輕綢的,若是他遇上了比我還美,體態更風流的姑娘,會不會……會不會又在我耳邊瞎叨叨,叫我學這學那的???” 念珠覺得,有些無言以對:“…………” 她覺得任大小姐的關注點有些偏?又反省了自身,大約是自己的功利心太重了,吧? 任豐年脫口能對念珠說這些,也是因為她十分信得過念珠,并且那段日子也是念珠跟著她過來的,她與李琨的事情,念珠也都曉得,而她天生便不大愛害臊,故而嘴上倒沒了把門。 任豐年想想又覺得心煩,更覺得自己杞人憂天,畢竟李琨這么心悅她,再疑神疑鬼的就像白眼狼了,便揮揮手道:“咱們屋里留一些,其余的分給我爹娘去罷?!?/br> 念珠道:“小姐,這荔枝怕是不妥當罷……老爺夫人若問起,奴婢也不知怎么答了?!?/br> 任豐年道:“你便說,是我義母托人送我的唄,還能怎么說?難不成我娘真兒個跑去問人家啊……小事而已,沒什么可顧慮的,去吧去吧?!?/br> 念珠奇異的認同了任豐年的觀點,麻溜的把東西分走了。 任豐年又把木魚叫了來,猶豫兩下道:“你把這些送給二小姐罷?!?/br> 倒不是她真成菩薩了,只不過是她想到,自己娘親為了她們娘倆不知廢了多大的心力。她愈是長大,愈是懂得娘親的心有多苦。 若是那人將來不好好對她,許多年不肯見她,還與旁人生孩子成日樂呵,她大概早就過不下去了,這樣的日子太難受了,還不如一刀兩斷呢??赡镉H拖著她,仍舊咬牙熬過來了,面上仍舊是滴水不漏的樣子。 即便是為了娘親的臉面,她也不能這么小氣,她要讓娘親覺得放心,要娘親覺得引以為傲才是。明面上,她得是最大度善良的任大小姐。 作者有話要說: 任豪:我娘子就是這般賢惠溫柔,逆來順受,以夫為天…… 路氏溫柔一笑:妾身當不起。 任豪欣慰道:娘子謙虛什么!你若都當不起,如何還有人當得起? ☆、第38章 第三十八章 還是很早的時間,丫鬟正給任想容篦頭發。一頭油光水滑的黑發上上下下攏共要篦一百下,才能梳起來,木梳還要拿鮮花水一次一蘸的。 任想容從前也沒這習慣,不過自從任豐年來了家里,她便開始學起來。無他,不過是想過的和任豐年一樣生活,打心底里告訴自己,不能輸。 外頭小丫頭來報,大小姐那頭的木魚jiejie送了一小籃子荔枝來。任想容這才睜了眼,有些驚異道:“拿進來罷?!?/br> 荔枝還新鮮著,顆顆飽滿剔透的,叫人忍不住食指大動。任想容的神色有些捉摸不定,不過很快又閉上眼。 她也覺得自己怪心累的,既感激任豐年從前救她,又忍不住攀比羨慕,如今倒是一事無成,凈瞧著任豐年上躥下跳了。 她自己呢?要婆家也沒有,要知心姐妹也沒有,要爹娘寵愛也淡了,要容貌也比不過任豐年,好像自己還真是沒什么可取的,日子過得像只困獸。 用了早膳,任想容便要去正院服侍路氏。不過這次不湊巧,她給青杳攔住了。 青杳沖她一禮道:“您來的不湊巧,夫人昨兒貪涼著冷了,現下還在床上歪著呢。您看著,要不就回去罷。這愈是到午間天氣愈發熱,您身子嬌弱,夫人囑咐要您好生養著,可莫貪涼了?!?/br> 任想容當然不肯,搖搖頭道:“這怎么行,母親生了病,我怎能獨自悠閑著?!?/br> 青杳瞧她一眼,笑道:“也不是不成,只大小姐來的比您早些,已經在里頭侍候了。您看……” 任想容識趣道:“是大jiejie比我盡心,我實在慚愧了。也不敢叨擾,下午我再來看母親罷?!?/br> 任想容走回院時心里不由低落,她不是真把路氏當母親,但是看到任豐年和路氏,便想到她的姨娘來。她是為了自己,把姨娘給賣了。后來她再沒有見過姨娘了,連她的消息,都不敢打聽了。 剛回院子里,卻聽見下頭小丫鬟來報,說是出事兒了。 聽聞是張姨娘之前的夫婿,帶著個小姑娘,找上門來了。 任想容有些驚訝,張姨娘難不成真是再嫁的?這事兒難不成是出自路氏之手?不像啊,路氏這樣謹慎的人,怎么可能捏造出這種事情騙人,又不是瘋了。 任想容的大丫鬟阿桑道:“奴婢瞧著也不像啊,同夫人能有什么關系?夫人現下都病了,肯定是沒法管這么大事兒的??赡苁钦娴牧T,沒想到這張姨娘有這么厲害?!?/br> 任想容是不許下人說一丁點兒路氏的不好的,盯著阿桑道:“同夫人自然沒關系!瞎猜什么呢!同咱們也沒關系,關了院門,只說我著了暑氣罷?!?/br> 任想容看著竹簾子發呆,心里估計張氏大約也快完了。說白了,張氏怎么著同她也沒半分關系,不過她要做的是討好路氏,所以難免要冒著險兒,做一些本不愿做的事情。 門外的漢子,自然是給任家人請進去了,誰也不肯把這么大一笑話擺在外頭給路人瞧啊,自然是把事情捂住了。 夫人病了,老爺不在,姨娘不算正經主子,二小姐也病了,只剩大小姐了。不過任大小姐也并不想管這爛攤子,畢竟吃力不討好的事,有誰會做???所以任豐年選擇侍候生病的母親。有什么比在母親床頭盡孝更重要的呢? 所以任老爺回來的時候,那個尋事的漢子還被管事的招待在下人房里,好吃好喝的供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