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節
元寶老實的搖了搖頭,那副表情,終于滿足了艾夕顏被憋屈了半日的郁結心情,她湊過去,小聲的說到,“我五堂哥,看上了一個商家女子,非要娶人家為妻。這不,和家里鬧了好多天了,已經好幾日滴水未進了,聽說今天暈了過去,連祭祖都沒能去呢!” 艾夕顏說這話的時候,元寶總覺得,她話里的嘲笑多于羨慕。 艾家的女人,都是老夫人用來網絡有前途的讀書人用的。但她們這樣的地境,能碰到的所謂有前途的人,又能有幾個? 艾家的女人,其實活的真的很悲哀?;蛘哒f,艾家的人,活的都很悲哀。堂堂一個大房嫡子,竟然要為了婚事和家里鬧到絕食的地步。 元寶終于想起來了,記憶中的艾夕陽,是個不言茍笑的男人。而他的妻子,是個秀才之女,溫柔嫻熟,偏偏成婚幾年,一無所出,終日引人病垢。 那樣的結局,現在想來,當真也是讓人唏噓不已。 兩人說到最后,居然就沉默了下來。艾夕顏托著下巴看著天空,突然說到,“我其實,聽過九姑姑的故事?!笔聦嵣?,不止是她,艾家的這一輩姑娘,或者還要算起上一輩的姑娘,又有哪一個沒聽說? 敢愛敢恨的人,總是最讓人羨慕的,哪怕那個人永遠也沒有那個勇氣。 元寶沉默了,他不知道該怎么安慰這么個小姑娘。說起來,艾夕顏已經十二了,再過兩三年就到談婚論嫁的年紀了,這個時候,估計已經有人開始給她物色人選了吧。 話題不再適合說下去,艾夕顏看著桌案上的筆墨,突然說到,“哎,表弟,你不是說給我畫畫嗎?要不給我畫一副吧!” 元寶沉默了,他的畫技,當真是,沒法見人的!他躊躇了一下,“你確定?” 艾夕顏點了點頭,一張小臉還配合的露出了笑容,臉頰上的兩個小梨窩若影若現,到是當真有幾分可愛。 元寶不再猶豫,執起筆,刷刷刷地就在雪白的宣紙上畫了起來。很快,停下了手,不再動作。 艾夕顏見他動作這么快,很是驚奇,湊過來一看,“噗…”竟然是沒忍住噴笑了出來。她不可置信的看了看畫,又看了看老神在在的元寶,手指都是顫抖的,“你,你,你,你這畫的什么鬼?。?!” 元寶轉過頭,顧左右而言他,“唉,今天天氣不錯?!?/br> 艾夕顏:“……” 艾夕陽的事,到底還是驚動了老夫人,艾夕月一個女孩子,在大夫說他哥必須進食不然會有生命危險,而她哥拒不合作時,就整個人都急了。 丫頭偷偷去找吳氏,舒紹君自是知道這事的,也不阻止。吳氏匆匆趕了回來,對著滴水不沾的兒子也是束手無策,只能偷偷抹眼淚。最后到底是心疼兒子,難得的收起了那畏畏縮縮的毛病,求到了老夫人那里去了。 這下子事情鬧大了,大過年的遇到這樣的事,誰都不爽。舒紹君的臉上雖然沒什么表情,熟悉她的人卻忍不住一個個禁了聲。 吳氏嚇得嘴都有些發白,“噗通”一聲就跪了下去。 舒紹君終于皺起了眉,“大過年的,你這是干嘛呢?” 吳氏的聲音都有些顫,強忍著不抬頭,“娘…陽兒,陽兒他再不吃東西就撐不住了…” “難不成,是我不準他吃的?”舒紹君的聲音是徹底的冷了下來。 吳氏連忙解釋,“自然不是,是陽兒他不懂事…” “你還知是他不懂事?現在又是何意?!”舒紹君的聲音,到最后竟是嚴厲了起來。 吳氏只覺得心里一寒,自己的孩子有多撅,做娘的是知道的,這次他干出這樣的事,定是吃了秤砣鐵了心了。她本想著,今次舒紹君的妯娌都會來,有別的宗族長輩在,要是鬧得太過,她總會顧忌幾分。 她算是為了兒子,連掌家的身份都顧不上了。只是,她沒想到舒紹君竟然會強硬如斯,聽這口氣,艾夕陽的事,怕是難了了。 吳氏只覺得通體冰寒。 氣氛正僵持著,原本吳氏以為多少會說幾句的長輩,竟是沒一個開口的。眼瞅著事情再無回旋之地,只聽“哎呦”一聲,原本緊閉的門被突破壓開,兩個小小的身影就滾了進來。 艾夕顏剛哎呦完,就猛地捂住了嘴,哪怕被元寶壓得生疼也只敢眼淚汪汪的,絲毫不敢叫出來。只見她臉色一陣比一陣白,也不知道是疼的還是嚇的。 元寶從她身上爬起來,先把人給拉起來了,這才拍了拍身上的灰,然后有些囧的沖舒紹君的打招呼,“外祖母…” 也不知是不是他這身確實很喜慶,舒紹君一看到他,原本皺著的眉頭慢慢舒展開來,她沖元寶招了招手,“寶兒,你們這是在玩兒什么呢?” 元寶略微有些窘迫,“這個,我前些日子跟著先生學了一段時間,對于一些小毛病到也略知一些皮毛。剛聽說五表哥有些不太好,特地過來看看?!?/br> 舒紹君先是皺眉,“你先生還教這個?” 元寶老實回答,“我先生是郎中?!?/br> 舒紹君:“……” 話題不知不覺就帶歪了,舒紹君也顧不上什么艾夕陽了,她的孫子孫女夠多,什么時候都不缺這一個。 到是元寶,現在在她眼里可比十個艾夕陽都重要,“寶兒,要不你還是到族學來上學吧!”這事她早就想說了,正好今天是個機會。 元寶猶豫了,“這個,我要先問問先生怎么說?!?/br> 舒紹君松了口氣,只要元寶這邊松口了,事情就好辦了。這時她才沖旁邊的艾夕顏招了招手,艾夕顏強忍住心里的怯意走了過去,被舒紹君溫和的摸了摸頭,“今天都帶元寶表弟去哪兒玩兒了?” “哦,今天啊…我帶元寶表弟到周圍的花園里逛了一圈~”艾夕顏終于想起了這事,連忙說到。 舒紹君又再次轉頭問元寶,“怎么樣,府里的景色可還合眼?” “自然?!痹獙汓c了點頭,然后話題一轉。突然問到,“五表哥如何了?外祖母,我可能去看看?” ☆、第28章 來信 其實這事元寶本不該過問。但在他看到吳氏眼底的心寒與絕望時,突然就想起上一世的娘親,硬拖著重病,求到舒紹君這里的情景。 那時候,母親眼底的絕望,比這人更加濃郁。 對了,那時候,好像掌家的是張氏。難道就因為這次的事情,吳氏的掌家權力,才落于二房張氏之手? 舒紹君看了元寶一瞬,突然笑到,“去吧,去看看你表哥也是應該的?!?/br> 元寶彎著嘴角露出一個好看的笑來,“多謝外祖母?!?/br> 艾夕陽的狀態確實不太好,面目慘白嘴唇干裂。元寶聽江邑說過,不吃飯人還能多撐些日子,要是不喝水,人是撐不了幾天的。 記憶中的艾夕陽,冷靜自持,原來竟也有這樣瘋狂慘烈的過去嗎?到底是怎樣的絕望,才會用出這種最愚蠢的方法? 旁邊的桌案上放著水和飯菜,顯然是一直有人熱著,才會到現在還有一股股香味傳來。 元寶看了一下,沖旁邊的丫頭說到,“五表哥多日未進食,不適合這樣的食物,麻煩小jiejie給他準備點兒米粥?!?/br> 候在一旁的丫頭被他一句小jiejie喊的臉一紅,連忙應了句是,就匆匆下去準備米粥去了。 元寶裝模作樣的探查了一翻,好吧,也就是把江邑曾經給他說過話的回憶了一遍。其實也就是多日滴水未進有些脫水而已,只要艾夕陽肯吃飯,問題就不大。 至于怎么讓艾夕陽吃飯…元寶湊到他耳邊,小聲說到,“五表哥,你這么做,真的是為那女孩子好嗎?先不說事情能不能成,哪怕將來就是成了,你鬧出這樣的事,那女孩子進了艾家門,有這樣的黑歷史在,她可能抬得起頭?而且,你認為就現在這樣子,這事真的成得了?要是成不了,那個被你毀了聲譽的女孩子,你讓她怎么活?無名無份陪你一起死?” 最后一句話太狠了,原本艾夕陽那緊閉著一動不動的眼睛,猛地睜開,一瞬不瞬地死死盯著元寶。他的臉色本就不好,現在這樣,更顯猙獰。平日慣常服侍他的丫鬟都嚇得忍不住后退了一步,發現這動作不妥才又往前挪了一點兒。 元寶確完全不懼,任由他盯著,直到看到煮粥的丫頭回來了,才接過碗,笑意盈盈的遞了過去,“五表哥,來喝粥,總要吃飽了,才做什么都有力氣不是?” 艾夕陽深深的看了他一眼,也不知道哪里來的力氣,竟然一把把粥搶了過來,呼啦啦地幾大口就咽了下去。也就丫頭細心,把粥給涼溫了才送過來,不然還不得燙著? 在不遠處候著的丫頭大喜,連忙想要再去拿一碗,卻被元寶阻止了,“夠了,五表哥多日未食,不亦多吃。兩個時辰后再給他端過來,也別給太多了?!?/br> 丫頭連連點頭,看元寶的眼神就像是看到了救世主。 “五表哥好好歇著吧,表弟我改天再來看你?!毖垡娭畲蟮膯栴}搞定了,元寶站起身,沖艾夕陽告了別,這才施施然的出了門。 自是有丫頭把這邊的事情通報了出去,自然,元寶到底說了什么,因為他說的實在太小聲了,除了兩當事人,其她人實在沒聽見。 吳氏一聽自己兒子愿意吃東西,眼睛立馬就紅了。舒紹君也有些訝然,不過事情既然解決了,她也懶得再過多過問,反正這也能證明她家元寶確實是個聰明的。 元寶剛一出來,舒紹君就象征性的讓人給艾夕陽送些補品過來,又說了幾句場面話,就帶著人離開了。 回去的路上,舒紹君那幾個一直裝壁畫的妯娌,對著元寶那是又夸又贊,像是還見過考場,狀元郎就是他家的一般。 張氏走在最后面不吭聲,心里卻各種不是意味,當初這些人夸的可是她家瑞兒,這才幾天呢,所有的話就變了個人說了。 吳氏的眼睛時不時落在元寶身上,眼底偶爾閃過一些意味不明的情緒。 眾人熱熱鬧鬧的往回走,剛好碰到祭祖回來的眾多艾家男人。艾夕顏偷偷的湊到她胞弟耳邊,把今天的事都說了一遍。 “說什么秘密呢?怎么都不告訴大哥的?”艾夕凡也湊了過來,好奇問到。 艾夕顏不客氣的一把把他推開,“得了,你還是去找你的紅粉佳人吧!” 艾夕凡就嘿嘿直樂,紅粉佳人是誰,大家都心知肚明。反正只要他不像艾夕陽那樣作死的把人給帶回來,估計也沒人理會他。 事情在舒紹君看來,已經過去了,大過年的這事她也不想再提。和眾人打了招呼,就讓她大兒子,現任艾家名義上的當家人把艾家男人都帶到了大廳休息品茶。而她們婦孺,依舊去花廳賞花喝茶。 這次,元寶終于被艾夕瑞招呼到了男人那邊,而不是混跡在女人堆里了。并且艾夕瑞竟然主動介紹叔伯長輩給他認識,這讓元寶有些驚異,弄不清這人的葫蘆里到底賣的什么藥。 舒紹君對于元寶的照顧,是個人都看得出來的。元寶本以為那些女人做的就已經夠夸張了,結果,這些男人竟也絲毫不差,一個個把他夸得天上少有地上全無。要不是元寶還很理智的知道自己的定位,估計也會被這些人夸的飄飄然。 元寶覺得,這個在青云鎮中屹立數百年的艾家,早就已經腐朽不堪了。 和元寶這邊的喧鬧不同,元家的長工都被他們放了年假,家里就剩下了元萬貫和九娘兩人,莫名有這冷清。老兩口看著一桌子菜,繼續眼巴巴的,元萬貫安慰,“來,吃飯,明天寶兒就能回來了?!?/br> “嗯?!本拍镉行┭賰喊蛇蟮膽?。 龍盤山腰處,長生正在門口折菜,突然看到一群人沖這邊走來。來人有五六個的樣子,衣著雖是普通農戶的打扮,長生卻覺得眼生的很。 難道是別的村子過來找先生的?長生有些疑惑,還是站起了身迎了上去,才走近一半,就覺得不妥了。 他這一世雖然沒出過門,上一世卻是走南闖北到處都去過的,三教九流都有打過交道。再結合近日江邑教給他讓他研究的書籍,也不知是不是看他是個孩子的而大意的原因,細瞧之下就很快發現了問題。 這些人的氣息,走位都很有問題。而且身上有一種特殊的味道,那種手上沾過血的味道。 長生只覺得心里咯噔一下,強迫自己鎮定下來,學著平日元寶的樣子,露出個略懵懂的表情。心里卻打起了十二萬分的精神,心里揣摩著這些人出手時,他該從哪個方位,什么姿勢逃跑。 大概真沒有把他這個孩子放在眼睛,領頭的是個清俊男子,雖然穿了身麻布衣,依然阻擋不住那股特有的味道。他沖長生微微一笑,禮貌的問到,“請問江先生在嗎?” 長生點了點頭,“在的,我去幫你們找找?!?/br> “好的,麻煩小友了?!闭f完,男子還從衣袖里拿出一錠銀子,遞給了長生。 長生:“……”看來這人是打賞人打賞習慣了。他立刻露出個驚喜的笑來,歡快的說到,“多謝客人~我這就去找先生!” 那人顯然也對他的態度很滿意,或者對他這樣的表情習以為常,點了點頭,“快去吧!” 長生眼角瞄到他們真的并沒有直接進來的意思,微微松了口氣,飛快的沖進屋里報告,“義父,外面來了群陌生人。五男一女還有個孩子,除了那個孩子,其他人都是煉家子。而且出手大方習慣打賞,顯然是大戶人家來的?!?/br> 長生一口氣說完,猶豫了下,補充到,“他們叫我進來找你卻沒有直接進來的意思,暫時看來倒是沒什么惡意?!?/br> 江邑詫異了,長生這才見了一面,就看出這么多東西來了?而且,他也很好奇,什么人會找到這里來。 大步出了門,果真見到一行七人正等在門口,他的眼神先在那個孩子身上看了幾眼,這才轉頭看那個明顯是領頭的青年?!爸T位,來此何意?” 一行六人,除了那個孩子,都沖他彎腰行禮,那人才說到,“江先生,有人讓我們給你帶封信,說有事相求?!?/br> 這個“求”字,讓江邑的鼻子莫名有些發酸,他接過信件,信封上什么也沒有,后面封口處用特殊的藥物做過處理,有沒有拆過都能一眼看出來。 江邑拿著信,神情復雜,有那么瞬間他有種把信和這個大麻煩丟出去的沖動。 最后到底是沒敢,或者是沒舍得,他接過信,拆開。里面的字跡熟悉異常,雖然有著歲月沉淀的沉穩,依舊是那么多熟悉無比。開便寫著,“致敬吾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