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0節
楚瑜恭敬行禮,王貴妃點了點頭。 她今日穿了一身月白色的絲綢裙裝,看上去頗為莊重。王家一直期盼著她能登上后位,便一直按著這個方向培養。如今宮里三位貴妃,長公主名聲不佳,姚氏囂張跋扈,宋氏年幼嬌氣,若不是趙玥心里有著長公主,王氏倒的確是最可能成為皇后的—— 當然,前提是,長公主沒生下皇子才是。 王貴妃如今出現在這里,楚瑜和在場人心里都明了是怎么回事,王貴妃上上下下打量了楚瑜一遭,輕輕笑道:“我記得上一次見夫人,還是春宴,那時候夫人還是素衣,如今也開始打扮了?!?/br> 楚瑜面色從容:“妾身不過小女子,自然好顏色。如今喪期已過,便挑了些喜歡的飾品,本想著改動不大,”楚瑜輕輕笑了,抬手扶住頭上的金簪,頗有些不好意思道:“卻不想娘娘心細如發,竟是看出來了?!?/br> 王貴妃輕嘆了一聲:“你如今也就十九,人生還長著,正是好年紀呢?!?/br> 王貴妃這話楚瑜聽明白,她的意思,無非是她如今年少,早晚是要離開衛家嫁出去的,她得為自己打算。 衛家要和長公主聯盟,但是那是衛家的事,不一定是楚瑜的事。 王貴妃見楚瑜沉默,想她是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抬手拍了拍她的肩道:“你我投緣,若有什么難處,大可來找本宮?!?/br> 說著,王貴妃,往轎椅上輕輕一靠,露出了些許驕傲來:“我王氏一等世家,百年名門,衛大夫人,有許多事,別人做不到,我王家卻不一定。以衛大夫人之品性,哪怕再嫁之身,我王氏也能為夫人盡力。若夫人與我王氏投緣,王氏嫡系正妻之位,或許也可以呢?” 聽著這話,楚瑜抿著唇,微微彎起嘴角。 王貴妃見她面上帶笑,輕輕皺眉,楚瑜抬起頭來,將頭發往而后輕輕一挽,平靜道:“勞娘娘cao心了,只是妾身還舍不得這個誥命之位,想來還是算了?!?/br> 王氏是百年名門,難道衛氏不是四世三公之家? 若說門第,王氏和衛氏不相上下;說名聲,衛氏乃國之脊梁,舉國仰慕;如今楚瑜在衛府還乃一品誥命,去王氏除了多一個男人,還能多什么? 王貴妃聽出這中間的嘲笑,忍住氣,勸阻道:“衛大夫人,女人一個人過一輩子有多苦,你等以后才知道,聽本宮一句勸,別不見棺材不掉淚?!?/br> “娘娘說得是,”楚瑜嘆了口氣,抬手放在胸口:“可惜妾身太在意這個誥命之位了,還是不牢娘娘cao心了?!?/br> 說著,一個宮女從拐角處走了過來,眾人認出那宮女來,正是長公主身邊伺候著的彩云。 “見過王貴妃?!?/br> 彩云恭恭敬敬朝著王貴妃行了個禮,隨后轉頭同楚瑜道:“衛大夫人,梅妃娘娘等您等得急了,派奴才專門來請?!?/br> 楚瑜轉頭瞧向王貴妃,笑著道:“失禮了。娘娘,那妾身先行一步了?” 王貴妃冷著臉點頭,楚瑜便轉過身去,跟著彩云往棲鳳宮過去。 楚瑜剛消失在王貴妃眼前,王貴妃旁邊的侍女便很恨道:“娘娘您看她那樣子,真當自己算個什么東西!” 王貴妃眼里帶著冷意,慢慢道:“宮里這個月的香膏發下去了嗎?” “尚未呢?!?/br> 如今明面上說管事兒的雖然是長公主,但實際上真正做事兒的卻是王貴妃。 王貴妃點點頭,同侍女道:“這個月不要全發一樣的,將有的香膏味道都給三位貴妃端過去,由貴妃自己挑?!?/br> 侍女有些不明了,王貴妃卻也沒解釋,她腦子里回蕩著楚瑜身上那股十日香的味道。 看得出來,如今楚瑜為討好長公主,細節上幾乎都在往長公主的方向上靠。雖然衣衫大致還算穩重,可卻也帶上了金簪、指甲上涂上了豆蔻,這些都是同長公主學的,那十日香……大概也是長公主的喜好。 反正她將香膏送過去,長公主若真喜歡,自然會選了那香膏。都是宮里的東西,出了事兒,也怪不到她身上來。 王貴妃輕輕一笑,轉頭離開。 之后時日,楚瑜按著平日里的頻率,定時到宮中給長公主問安,接著同長公主下棋之名,在宮里部署著逃跑路線。 她們布下這個局,是為了讓王貴妃回去同父親哭訴,從而激起王氏與趙玥的矛盾,要是趙玥直接把人殺了,再想辦法嫁禍給其他人或者遮掩下去,甚至找個替身來,她們所作所為,也就功虧一簣了。 她們得保住王貴妃活著,從宮里撈一個人出去不算容易,需得早早準備才是。 “她讓我自己選了香膏,我選了十日香的?!?/br> 長公主平靜開口:“今晚我會用它,你今天讓長月晚月帶走一個人假裝是你回衛府,但你別走,就躲在我宮里?!?/br> 楚瑜點了點頭,將棋子落在棋盤上,平靜道:“你覺得趙玥會為你做到哪一步?” “王家是他的母族,他如今這個位置,全靠平衡周旋所得,他不會為了我把王家得罪太狠?!?/br> 長公主平靜道:“大概就是給她禁足,削了品級吧。所以咱們得加一把火,把這把火燒得旺一些?!?/br> 楚瑜靜靜聽著,長公主抬眼看她:“她被禁足的時候,我會派人偽裝成趙玥的人刺殺她,你趁機把她帶走,讓她以為是趙玥打算暗中對她下手?!?/br> 楚瑜握著棋子的手頓了頓,許久后,她垂下眼眸,低低應了一聲“嗯”。 這條路,從來誰都不干凈。 下完了棋,楚瑜進了內室,和一個暗衛換了衣衫,便讓長月晚月帶著那暗衛假裝是她回了府中。而她換上宮女的衣服,帶上人皮面具,躲在了長公主的內室中。 到了晚飯時間,長公主自己坐在鏡子前,楚瑜站在她背后,她看著鏡子里的自己,許久后,慢慢道:“其實很久以前,我曾經想過給他懷個孩子?!?/br> “不過那時候他還太小了,我大他五歲,還有一個女兒,他正值青春好年華,秦王世子,哪怕落魄到了我身邊,我也覺得,有好多小姑娘喜歡他?!?/br> 說著,長公主失笑出聲來:“有的時候我也會想,干脆不要談感情,就和他云雨一番,得了他的人,也挺好的??墒俏揖吞貏e怕……” “您怕什么呢?” 楚瑜上前去,抬手給長公主梳頭,長公主沙啞出聲:“我怕他愛上我?!?/br> 說著,長公主慢慢閉上眼睛:“阿瑜啊,他們這些少年人,很多時候是分不清rou欲和愛的?!?/br> “我曾經有過一個面首,在我喜歡上趙玥之前。那個面首年紀很小,我是他第一個女人,”說著,長公主勾起嘴角,面帶苦澀:“我覺得他很干凈,說喜歡……倒也不是特別喜歡,但是他對我說喜歡的時候,真摯得我的確是有些心動的?!?/br> “后來有一天……他和一個女人跑了?!?/br> “侍衛將他抓回來,我問他,他說愛我,怎么和另一個女人跑了呢?” “他變心了?” “不是?!遍L公主搖了搖頭,有些嘲諷睜開眼睛:“他和我說,是他的錯,他沒分清楚,欲望和感情。我是他第一個女人,那時候他以為欲望就是感情,直到后來他遇到了那個女人,他才知道,這不一樣?!?/br> “一個男人很容易對一個女人產生欲望,可是當他長大,當他遇到一個又一個人,他會發現,哦,欲望和感情,真的差別得特別大。而他們為了欲望追求你的時候,真摯得連他自己都覺得是真的。其實不僅是男人……女人也一樣。你知道我是在哪一刻會特別清楚覺得我愛趙玥嗎?” 長公主眼神有些迷離:“在我緊緊抱著他,聽他特別溫柔問我,你是不是疼了那一刻,在他死死抱著我,像一個孩子一樣帶著我到頂峰的時候,我會有一種可怕的想法,我真的特別愛這個人,我可以放下所有的一切去愛他?!?/br> “所以在他清楚表達出愛我之前,我從來沒碰過他?!?/br> 長公主神色慢慢平靜:“我要一份感情,就要這份感情干干凈凈,不然,我寧愿一輩子,什么都得不到?!?/br> 說著,長公主從桌子上拿起香膏。 她顫抖著打開蓋子,然后在楚瑜的注視下,一點一點抹在臉上,脖頸上,手上,然后放到自己腹部,一圈又一圈打著轉,抹了上去。 與十日香幾乎沒有區別的子思的香味在空氣中彌漫開來,長公主涂抹完畢,連合上蓋子的力氣都沒有,仍由著盒子掉在地上。 楚瑜走上前去,將香膏撿起來,擰好了蓋子,放到桌上。 然后她扶著長公主上床去,自己候在一邊。 約莫過了兩個時辰,長公主開始感覺到腹痛,楚瑜趕忙沖出去,大聲叫喚,讓太醫趕過來。 太醫與趙玥一道過來,楚瑜混在人群中,站在門外。 趙玥來的時候,長公主疼痛開始加劇,她咬著牙關,面色慘白,血從她身下涓涓流出,趙玥將她抱在懷里,整個人都在抖。 他一面親吻她額頭,一面同她道:“你別怕,你別怕……” 他們十指交扣,長公主疼得掐他,可他沒有放手,死死抱住她。 太醫反復同長公主詢問用過的東西,終于找到了香膏,整個太醫院會診,一個從東南地區來的太醫認出來,這個香膏里含著的花,應該是子思。 太醫迅速開了藥,折騰到了半夜,長公主疼得暈過去,終于才止住了血。趙玥站在屋里,看著跪了滿地的太醫,沙啞著聲音道:“太子,保不住了?” 孩子還未出生,趙玥就稱為“太子”,可見他對這個孩子的期望。 太醫戰戰兢兢,無人敢答,趙玥驟然提聲:“說話!” “陛下,”太醫署丞終于開口,嘆息道:“子思藥性強烈,陛下節哀?!?/br> “為什么會有這種東西……”趙玥顫抖著聲音:“梅妃明明懷著身孕,宮里怎么會有這種東西!誰拿來的?” 趙玥握住香膏,怒吼出聲:“這東西怎么會在這里,子思不能靠近孕婦你們這些奴才不知道嗎?!” “陛下……”彩云怯生生開口:“可這香膏送來的時候,明明說是十里香啊……” 趙玥微微一愣,隨后立刻反應過來,他覺得手足冰冷,他呆呆看著香膏,熟知那些齷齪手段的他瞬間就明白了來龍去脈。 “把經手過這個香膏的人,都給朕過來?!?/br> 他聲音里帶著冷意,沒了多久,發放香膏的宮女就被帶了上來,趙玥跪坐在上位上,玩著手里的香膏盒,看著跪在地上瑟瑟發抖的人,平靜道:“這是朕第一個孩子,你們知道朕盼望它盼了多久嗎?” 說著,他抬起頭,目光落在跪在地上的人身上,聲音里帶了些笑意:“十二年?!?/br> 十二年前,他第一次知道,自己喜歡上了他的小姑姑。 此后十二年,他一生最大的愿望,就是娶她,同她一起有個孩子。 可是它毀了。 趙玥站起身來,平靜道:“朕給你們一個機會,說出來,或者,朕送你們去一個地方,朕保證你們,生不如死?!?/br> 在場人嚶嚶哭了起來,互相讓對方說出口來。然而許久,卻都沒有一個人站出來。趙玥揮了揮手,讓人將這些人帶下去,然而也就是這時,一個宮女尖叫起來:“是王貴妃!王貴妃!” 趙玥抬起頭來,那侍女哭著爬上前道:“殿下,奴婢不知道怎么回事,可是過往香膏發放都是所有人統一按照規定好的庫存發放??蛇@個月王貴妃突然下令,要改一個形式,由所有人單獨去挑……今年香膏發放沒有任何異常,就這一件事。一定是她!” 趙玥眼中神色動了動。 王貴妃…… 他捏著香膏盒,手微微顫抖。然后他站起來,抬起手,同侍從吩咐道:“拖下去用刑,誰說出線索,就可以去死?!?/br> 眾人都是一愣,而旁邊聽著的人更是奇怪,審訊都是說出來就能活,哪里有用情報求死的?除非…… 是太過殘忍了。 楚瑜在外面聽著,抬頭看著月亮,心里微微發顫。 她想,她和長公主,都太低估趙玥的狠辣了。 說完這句話后,內間終于傳來動靜。 趙玥趕忙起身,來到長公主身邊。他跪在榻前,握住長公主的手,沙啞著聲道:“沒事兒了,你還疼不疼?” 長公主看著床頂,神色平靜。 她慢慢抬起手,放在自己腹間,轉頭看向趙玥,沙啞著問了句:“他呢?” 趙玥神色僵住,長公主沒說話。 她面容上沒有一點表情,沉寂如死。趙玥心里微微發顫,這個表情,他在梅含雪死的那年,從她臉上見過。 他倉皇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他急促道:“你別難過,我們還會有其他孩子,我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