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有許多話沒說出口,也不必說出口。 例如此番前去,或許就是陰陽相隔。 例如哪怕活著回來,亦是人不如初。 衛韞緊咬著唇,眼淚滾落下來。 “你放心,”他堅定出聲:“你不會死?!?/br> 他死了,她也不會死。 聽到這里,楚瑜慢慢緩過來。 衛韞身子微微顫抖,楚瑜內心軟成一片。 她依稀明白,此時此刻,衛韞不過是覺得,或許這一次見面,便是訣別。她放開那些男女之防,順著內心,抬手擁抱住他,用手心順撫著他的背,溫柔道:“你別怕,小七?!?/br> “生死無畏,哪怕我真的遭遇不測,未來還會有人陪你走下去?!?/br> 衛韞沒說話,他閉上眼睛,感受著這個人擁抱著他的感覺。 或許這輩子,他也只得她這樣,擁抱他一次。 許久之后,外面傳來劉榮的聲音:“大夫人,都準備好了?!?/br> 楚瑜和衛韞同時睜眼,眼中帶了冷色,衛韞放開楚瑜,迅速轉身,他轉到屏風后,迅速換了兵甲,同楚瑜道:“你守城一個月,這一個月我會想辦法平了前方,逼著蘇查回頭,你只要做一件事,”衛韞從屏風后轉出來,他穿上銀甲,腰上佩劍,頭頂銀冠,手握紅纓長槍,靜靜看她,平靜道:“等我?!?/br> “若我等不了了呢?” 楚瑜忍不住笑了,衛韞垂下眼眸:“那便不等吧?!?/br> 她若等不了,他便追著去就好。 若是黃泉路,便無所謂了。追上她,到衛珺面前去,看他們在地府團聚,也是圓滿。 然而這話他沒說出來,只是在楚瑜驚詫目光中,往門邊走去,迅速點兵。 楚瑜趕緊追上去,將一個匣子交到了衛珺手里,同他道:“這是鳳陵城這些年來所有弄出來的東西,你帶在手里?;鹚幍姆阶右苍诶锩?,韓閔偷來的,你到了華京,趕緊讓人量產?!?/br> 衛韞應聲,一行人到了門口,楚錦正帶人給將士分發著火藥,同時讓韓閔反復給他們示范講解著使用方法。 衛韞出來,等候了片刻后,所有人便準備好了,這是韓秀匆匆忙忙趕緊來,怒吼出聲:“韓閔,你給我滾出來!” 韓閔迅速往衛韞背后躲過去,衛韞轉頭迎上韓秀憤怒的眼神,平靜道:“大人并非對百姓不聞不問之人,為何要為陛下鞠躬盡瘁至此?” “陛下對我有知遇之恩,”韓秀冷靜道:“天下誰當皇帝不是當?如今陛下乃皇室正統,我不為陛下做事,難道要為你這亂臣賊子不成?!” 衛韞聞言冷笑:“若非陛下,大楚江山何以至此?” “如今追究得失有什么意義?”韓秀抬手同韓閔道:“韓閔,你出來?!?/br> “父親,”韓閔站在衛韞身后,探出半個身子來:“您自己都說了,如今追究得失沒有意義,火藥我已經送了他們,方子我也偷了,您守著也沒有意義,何不和小侯爺、衛大夫人徹底結盟,早日了了這亂世?” 韓秀抿唇不予,韓閔提了聲音道:“父親,您忘了母親是怎么死的嗎?錦jiejie已經同我說清楚了。若不是那狗皇帝縱容姚勇,讓衛家死在白帝谷,我大楚怎會淪落至此?!若不是我大楚如今國破,母親又怎么會在路上被流民所殺?” “夠了!”韓秀提了聲音:“你給我滾出來!” 說著,韓秀沖過去,想要抓韓閔出來,衛韞一把抓住他的手,平靜道:“韓大人,我要出城了,請您別耽擱?!?/br> 韓秀冷冷看著衛韞,衛韞迎著他的目光,許久后,韓秀冷笑出聲:“你與陛下,又有什么不同?他玩弄權術,你不是?” “我此刻站在這里,他棄了鳳陵,這就是不同?!?/br> “可你還不是棄了鳳陵!” 韓秀怒吼出聲:“你若不是棄了鳳陵,你此刻怎么要走?” “我不是棄了鳳陵,”衛韞平靜道:“我有很重要的東西放在鳳陵,我怎么可能棄了鳳陵?” 韓秀微微一愣,楚瑜也回過頭去,不明白衛韞放了什么在鳳陵。 旁邊韓閔見韓秀動搖,沖出去跪在韓秀面前,抱住韓秀大腿道:“父親,您別鬧了,讓他們走吧?!?/br> 韓秀沒說話,衛韞抬了抬手,所有人馬便往城門集結而去,韓秀目光隨著那些人朝向遠方,許久后,他閉上眼睛,轉過頭去,沉聲道:“我給你們準備開路?!?/br> 韓秀說完之后,楚瑜跟著衛韞一同上街出城,而后她便發現,許多青衣白面具的人從城池后方涌了出來。 她來之前根本沒見到這么多人,不由得詫異道:“這么多人是哪里來的?” “韓秀專門研究這些東西的地方建在地下,我也沒去過,”劉榮的聲音從后面傳來:“如今他大概是將人都帶了出來?!?/br> 楚瑜看著這些人,這些人許多明顯都不是將士,腳步虛浮,他們匆匆忙忙上了城池,按照韓秀的話在做什么。 劉榮同旁邊衛韞鞠了個躬道:“還請小侯爺聽韓大人吩咐,等韓大人擊鼓之后再行?!?/br> 衛韞點點頭,在劉榮帶領下下山,卻是藏在林子里,根本沒往前。 楚瑜爬上城樓,看見韓秀指揮人將一個個小型圓筒裝在一個兩尺寬的弓弩之上。 片刻后,韓秀道:“開弓?!?/br> 所有人集體拉弓,而后韓秀手中小旗再揮:“點火?!?/br> 箭矢上都開始點火。 最后韓秀提聲:“射!” 一瞬之間,羽箭如雨而出,帶著火光在天空劃過弧度,一路朝著遠方疾馳而去。 這弓弩射出的箭去得極遠,之間漫天火光而落,發出“轟轟”巨響。 北狄瞬間亂起來。 “天罰!” 有北狄士兵用北狄語大吼出來:“這是天罰??!” 這一番變故自然驚動了帳篷里的蘇查,他匆匆忙忙出去,看著帶著火的羽箭落入地上,隨后發出轟然巨響,炸出大概三尺神坑。 士兵瘋狂逃竄,蘇查卻是十分冷靜,立刻道:“后退十里!” 然而也就是此刻,一路人馬從鳳陵城中沖了出來,蘇查立刻反應過來,怒吼出聲:“守住他們!守??!” 話沒說完,第二波箭雨已經落下,轟轟在地面炸開,炸得地動山搖。 北狄軍已經徹底亂了,蘇查親自出戰,怒道:“都停下來,怕什么!” 說完之后,他領著自己的親兵逆著人流,朝著衛韞奔了過去,大喝出聲:“北狄兒郎,隨我來戰!” 北狄戰鼓聲響了起來,所有人看著蘇查朝著衛韞沖去,第三波箭雨落下,蘇查卻是已經摸清了這箭雨落下的距離和炸開的程度。 這些箭雨雖然看上去聲勢浩大,但是間隔太大,實際上能炸毀的面積不大,命中率極低,不過是嚇人罷了。北狄軍看見蘇查靈巧穿梭在那爆炸聲中,士氣慢慢凝聚起來,終于再一次扛起軍旗,嘶吼著朝著衛韞沖去。 楚瑜站在城樓上,看見衛韞銀甲衛隊如龍入潮水,陷入北狄戰場之中。她捏著拳頭,沒有言語,旁邊韓閔焦急出聲:“父親,再打??!再射箭??!” “不行,”韓秀平靜道:“兩方人馬距離太近,不能再用了?!?/br> 然而說話間,戰場卻是再一次轟隆隆響起來,卻是衛韞等人開始用炸藥開路。 衛韞身上帶的火藥比箭矢射出來的火藥威力大得多,在密密麻麻的人群中,一抓一個準。 楚瑜只看見火光在戰場上不斷響起,那只銀甲軍隊艱難前移著,她來到戰鼓前,舉起戰鼓狠狠錘響! 那鼓聲帶著殺伐之意,錘得人熱血沸騰。衛韞插進來挑開攔路之人,在夜色中回頭,便見那女子素衣散發,立于城樓之上,震天火光之中,女子白衫獵獵作響,合著血色殘光,美不勝收。 他只看了一眼,便回過頭來,無限勇氣涌上來,看著前方被炸出來的尸山血海之路,大喝一聲:“沖!” 他要活下去。 他必須活下去。 他不但要活下去,他還要踏平北狄,接她回家。 那一聲嘶吼喝著鼓聲,激得他身后人士氣大振。 陽光升起來時,這條白色巨龍終于來到了包圍口,他們一直保持著陣型沒有亂過,于是當衛韞破開北狄為圍阻之后,后面人立刻緊隨而上,順利跟著衛韞沖了出去。 此時泉州烽火臺狼煙滾滾,衛韞帶著人狂奔而去,蘇查駕馬欲追,卻被一個男人拉住,冷靜道:“不用追了?!?/br> 那男人帶著一個銀色面具,穿著水藍色長衫,卻全然是大楚人的打扮。 蘇查被他攔出幾分怒氣,怒喝道:“他肯定帶著火藥的方子,孤不追他就拿到華京去了,華京若是量產了這東西,北狄還打什么!” “你追不上?!?/br> 藍衣男子直接道:“若再追下去,鳳陵里的人就跑了?!?/br> 蘇查愣了愣,藍衣男子抬眼看向鳳陵城,見到鳳陵城上白衣獵獵的女子,細長薄涼的唇微微勾起:“韓秀還在鳳陵城里,你若得了韓秀,也能拿到火藥的方子,還怕大楚不成?” 聽到這話,蘇查冷靜了一下,片刻后,他又道:“你同我說鳳陵城里的人貪生怕死,如今他們這副樣子,我若強攻,他們把東西都毀了怎么辦?” “無妨,”藍衣男子平靜道:“你先假裝攻城困住他們,等他們感覺到了生死關頭,這時候我們暗中派人去找韓秀,只要韓秀還想活,就會自己出來?!?/br> “打一棒子給顆紅棗,”藍衣男子摸著手中玉戒指,瞇起眼道:“強攻不行,你又焉知,強攻不是手段?” 蘇查沉吟片刻,然而如今兵馬已經調來了鳳陵,鳳陵不過區區兩萬人,就算有火藥支撐,被圍困久了,糧草必然出事。 想了許久,蘇查終于定下心來,依了這男子所言,繼續圍攻下去。 只是他還是有些感慨:“若陛下肯聽我的,不去打什么天守關,只攻鳳陵,今日必就拿下了。天守關易打,可若大楚拿到了火藥北狄卻沒拿到,日后再打就難了,你說陛下怎的如此糊涂?!” “陛下有陛下的考量?!?/br> 藍衣男子淡淡說了這么一句,見城樓上的女子轉身離開,他也覺得無趣,同蘇查打了聲招呼,便轉身離開了。 衛韞沖出重圍之后不敢停歇,帶著楚瑜給他的匣子一路狂奔回京。他提前讓人先到衛府通知做好準備,一到家中,衛府所有人便已經候在正堂。顧楚生站在前列,他消瘦許多,他一進來,他便迎上來,張口就道:“楚瑜呢?!” 衛韞深深看了他一眼。 過往不知自己在想什么,不過是覺得這個人討厭。 如今知道自己在想什么,便是厭惡又欽佩,如此之下,還要將自己所有情緒壓下,去盡量正視這個人,平靜道:“先做下來,我將事情同你們說清楚?!?/br> 衛韞迅速將鳳陵城所有事完整說了一遍,隨后道:“現在情況就是這樣,嫂子如今在鳳陵城,她最多能守一個月,所以我們要一個月之內掃平北狄后方?!?/br> “這不可能?!?/br> 沈佑果斷開口:“北狄軍隊其實分成兩只,蘇查的人馬在鳳陵城,可北皇蘇燦手中人馬也不少,如今蘇燦正在全力攻打泉州,一路朝天守關過來,我們要在一個月內掃平蘇燦人馬,怕是不容易?!?/br> “若我將火藥帶來了呢?” 衛韞盯著沈佑,沈佑卻是盯著他道:“你能短時間產出多少火藥?” 哪怕有方子,然而如今大楚全線狼煙,安全之地,卻也很難馬上就建起一個像鳳陵城這樣批量生產的軍事基地。 一個月時間,對于一場舉國之戰來說,的確太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