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他呆呆看著她,就這么幾天,她瘦了許多,面色蒼白,然而那堅毅清明之色,讓她宛如一把出鞘利劍,帶著淡淡華光,美得令人炫目。 楚瑜看見衛韞呆愣在那里,嘆了口氣,拉開衛韞拉著她的手,吩咐旁邊站著沒趕緊來的衛夏道:“去給小侯爺收拾行李,黎明前準備出發?!?/br> 說完,楚瑜便轉身離開,衛韞呆呆站在原地,看著楚瑜走在長廊間的背影。 鳳陵春花已蓄勢待發,探出枝頭,春風帶了些許暖意,吹得花枝輕輕顫動。 她從來如此,從容而來,從容而去,衛韞驟然發現,認識她以來,他看得最多的,就是她的背影,然而哪怕是她的背影,他卻仍舊能迷戀如斯。 他腦中是亂的,被衛夏拖著到了自己房間里,衛夏收拾著行李,衛韞跪坐在蒲團前,看著跳動的燭火。 他第一次去深究自己的內心,過往他從來不敢,然而今日他卻明白,他不能不敢,他必須清楚,必須明白。 他要什么?他到底要做什么。 這么久以來,他一直以著孩子氣做遮羞布,去遮掩著自己的心思,他不敢揭開,不敢深想。 可是如今他卻必須要想明白。 唯有妻子能有此資格。 可他卻想她陪伴一生。 衛夏收拾好了東西,看見衛韞散著頭發,跪坐在蒲團之上,面對著墻壁,一聲不吭。 衛夏想要說什么,最后還是什么都沒說,嘆了口氣,退了下去。 房間里只剩下衛韞,他目光凝在燭火下,思緒清晰許多。 他想起第一次見楚瑜,少女身著嫁衣靠在長廊邊上,仰頭含笑瞧她。 又想起女子一襲嫁衣站在秋日平原之上,說要等候他和父兄歸來。 當年看不過驚艷,然而如今回想起這一刻,卻有些許痛楚縈繞上來。 盼她等的人是自己,愿她等的是自己。 然后她在他帶著父兄棺木歸來那天,含笑而立,周邊哭聲震天,為她破開云霧,抬手覆在他額頂,說出那么一聲——回來就好。 從此她立在他的世界里,再沒離開。 他以為這是依賴,這與他對他母親、對jiejie的感情,并無不同。然而直到她質問出聲—— 她的生死,憑什么,要對他負責? 他目光平靜,伸手拿出自己手中劍來。 那把劍是年幼時衛珺送他的。 從小他就帶在身邊。小時候劍太長,他拿不了,等成年后,這把劍就再沒離身。 劍被他從劍鞘中抽出來,在夜色中露出寒光,映照出他的面容。 一瞬之間,他覺得那里面并不是他。 是衛珺。 衛珺在那長劍之中,靜靜審視著他,兄弟兩隔著陰陽對視,衛珺神色平靜,似乎在質問他—— 想要她嗎? 你的嫂子,我的妻子。 衛韞,你想要她嗎? 成為你的妻子,陪你一輩子,從此之后,成為那個生死為你負責,與你相關之人。 從此她留給你的不是再是背影,她去何處要惦念著你,哪怕去死,也該同你說一句,對不起。 而不是這樣輕飄飄告訴你,我的生死,與你無關。 衛韞的手微微顫抖。 腦海中衛珺和楚瑜的身影瘋狂交替。 “小七,她好看嗎?” “我夫君衛珺何在!” “我想為你娶一位嫂嫂,性子最好活潑一些,像我這樣,未免太悶了?!?/br> “我做了一個夢,衛家滿門,只有你回來?!?/br> “她楚府護得住她,我衛府護不住嗎?驕縱一些,又有何妨?” “從未有人對我這樣好過,你哥哥是個很好的人?!?/br> “小七,今日隨我,去接你嫂嫂?!?/br> “小七,你哥哥去了,還有我陪著你?!?/br> …… 衛韞痛苦閉上眼睛,猛地將劍盒入劍鞘之中。 她留下是為了衛珺,她陪伴是為了衛珺。 他識得她是因為衛珺,他照顧他也該是為了衛珺。 可是為什么在意識到這一刻,他卻終于察覺內心那份壓抑著的、隱藏著的痛苦。 是什么時候變質?什么時候動心。 是從她將手放在他額頂那一刻?是醉酒后在他面前舞動長槍逗他一笑的那一刻?還是某個午后,長廊之上,仰頭朝他一笑的那一刻? 她用蘭花香,他就讓身邊人都換成了蘭花香的香膏。 她夸贊顧楚生姿態風流,他也慢慢學著顧楚生的模樣,穿上華服,帶上玉冠。 改變得悄無聲息,甚至他自己都不曾察覺,什么時候,那分本該知識單純依賴和敬重,化作了這一份—— “我喜歡你……” 衛韞喃喃出聲。 于此夜色之中,他慢慢睜開眼睛。 “楚瑜……” 他顫抖著念出她的名字。 他喜歡她。 他從未有一刻,如此清晰意識到,這份感情,竟是這樣的模樣。 然而意識到的片刻,他卻忍不住將劍抱在胸口,慢慢躬身。 “對不起……” 對不起,大哥。 怎么能有這么齷齪的感情? 怎么能去覬覦楚瑜這樣無暇之人? 他緊咬住下唇,微微顫抖,眼淚在眼眶中打著轉,面對墻壁,抱劍跪俯而下。 仿佛面前是衛珺站立在前方,他如此鄭重而虔誠,說那么一句:“我錯了?!?/br> 錯了就得迷途知返,錯了就得懸崖勒馬,錯了就要將這份感情藏在心里,埋在暗處,哪怕是死了,都不該讓任何人察覺。 外面傳來士兵往來之聲,隨后有人敲門。 “小七,”楚瑜聲音在外面傳來,她似乎是有些無奈,她嘆了口氣,慢慢道:“出來吧,準備走了?!?/br> 衛韞跪在地上,一點一點平靜了自己顫抖的身子。 楚瑜站在外面,低著頭道:“我先前的話雖然說得重了些,但的確也是實話。你不用太過擔心,我心里有數。蘇查是個聰明的,說不定不圍困我,便去找你了……” 衛韞慢慢睜開眼睛,隨著楚瑜的聲音,緩慢又堅定直起身子。而后他站起來,將劍放到一邊,同楚瑜道:“你且進來?!?/br> 楚瑜在外面聽見衛韞沙啞的聲音,愣了愣后,垂頭應聲,然后推了門進去。 進門之后,衛韞便道:“關門?!?/br> “???” 楚瑜猶豫片刻,然而衛夏卻是十分聽話,立刻將門關上了。 房間里比外面暖和許多,屋里就衛韞一個人,他背對著她,白色廣袖華衣,墨發散披于地,背影清瘦孤高,從背影來看,已是一個青年男子模樣。 楚瑜覺得氣氛有些壓抑,她沒敢動,站在門邊不遠處,低著聲認錯:“你先別和我置氣,我給你道歉,等以后回華京,所有事兒……” 說話間,衛韞慢慢站起來。衣袖隨著他動作垂落而下,他在燭火下轉過身來。 眉目昳麗風流,然而那神色卻剛毅如刀。 他靜靜看著她,神色之間是楚瑜從未見過的清明冷淡,而后他朝著她走來,每一步都走得極其緩慢,仿佛是踏在刀尖上,卻又穩又簡單定。 最終他定在她身前,低頭看她。 他近來個子躥得快,如今已經比她高出大半個頭來,少年氣息猛地涌入鼻尖,讓楚瑜驚得下意識想往后退去。 然而在動作之前,理智讓她生生止住自己的行為,若是她真退了,氣氛難免更加尷尬。 她只能扭頭看向旁邊,摸了摸鼻尖道:“你長高了不少啊……” 話沒說完,衛韞猛地伸手,將楚瑜一把拉進懷里,死死抱住她。 這是他第一次擁抱她,少年胸膛炙熱溫暖,廣袖將她整個人攏在懷里。她可以清晰感知道他繃緊的肌rou,跳得飛快的心臟。 楚瑜整個人愣在原地,鼻尖縈繞著一股蘭花香氣。 楚瑜這才察覺,衛韞用的香囊,一直是與她一樣的一款。只是他的分量用得極少極輕,如今靠近了,才能聞出來。 或許正如這人的感情,只有你走近他心底去,才能窺見那么一兩分的痕跡。 楚瑜呆呆被他擁在懷里,整個人都是傻的。也不知怎么,內心就又緩又沉的跳動起來。 “你好好守城,一個月內,我一定平了這場戰亂,前來接你?!?/br> 他沙啞出聲,那聲音已經帶了青年清朗,聽得人心怦然。 他的氣息劃過她耳邊,她像一只被人抓住要害的貓,睜著眼睛,根本不敢動彈。 衛韞緊緊抱著她,死死擁著她,仿佛這一輩子,也就能擁抱這個人這樣一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