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節
再說崔氏一家,從大槐樹下得勝返家,陷入的便是亢奮后的低迷。劉氏后知后覺地意識到,經此一鬧,瓊娘只怕難覓佳婿,頓時人便有些打蔫。 傳寶年少氣盛,還覺得不過癮,思量著以后在巷子里堵了張旺那廝,還要再往死里打。而崔忠卻主意已定,再不想留在芙蓉鎮讓人說嘴,只等去皇山下探查一番,再舉家搬遷。 是以第二日,崔忠干脆也不去挑擔了。只雇了一輛驢車,帶上劉氏和萍娘一同去了皇山。 此時皇山的寺院剛剛竣工。山路的基石還在鋪墊。不過挨著山門官道兩側的農舍已經被窺得商機的商賈占得七七八八,搬運著木石,改成店鋪的模樣,不過他們倒不是要自用,而是要轉手再賣一筆。這改換了門臉兒后的房屋價格頓時漲了三倍。 劉氏看得直皺眉,覺得這些個農舍原本就是粗爛的堂舍,不過換了個門臉,便坐地起價,依著她看,那爛了大梁的房子若不是因著挨近寺廟,真是白給人都不要! 不過瓊娘看得卻頗有感觸。前世她往來皇山時,此間已經繁華得很,京城里有名的素齋別館點心鋪子都在這里設立的分號。至于哪家店鋪的位置金貴自然也聊熟于心。 幾番查看,她終于看中了一處店鋪。這店鋪不在官道上,而是官道旁邊的小路旁,處于一處緩坡之上。商賈們看來這個店鋪位置頗為僻遠,而且踞于緩坡之上更是讓人卻步,實在是下下等之選,不堪一用。 但是瓊娘卻知這里靠山,夏季雨水甚多,十天中至少有五六天是陣雨來襲,其他店鋪都苦于水澇,唯有這家店鋪因為地勢高,無水浸之虞,引得游客不斷。而且坡上平坦地勢頗廣,還可建上馬棚涼亭,深府大宅里的貴人們可以徑直乘車至門店前,就算停上十幾輛馬車也是富富有余。 只是前世里在這開店的素齋味道不佳,漸漸的做壞了口碑,生意蕭條,最后高價盤給了另一家酒家,但是價錢已經水漲船高,單是店面就勾算回了本錢。 既然知道這里環境最佳,瓊娘便在這門店前后細細勘探了一番。 這個宅院門口是幾塊碎裂的大青石拼接而成的門檻,雖略有寒酸但和周邊宅院的普通大門比還是透露出幾分不凡的氣勢。進了大門,地面被夯得十分平實,上面鋪著一層細細的沙子,踩上去咯吱咯吱地發出響聲。除了大門里,其他地方尚未及修繕,盡顯寒酸。 屋主是當地的一個糧販,嗅著了這改換屋門里的商機,便將空置的這處祖宅簡單修葺了一番,尋機賣個高價。 但來來回回過來幾家買主,都是在屋里轉了一圈便搖頭離去,甚至連價錢都不問上一問。 這般幾次后,也涼了沽賣高價的心思。只想著將之前買青磚泥沙的錢勻回來便好。待得瓊娘帶著爹娘來詢價時,那屋主甚是殷勤地領著崔家人在房屋前后轉悠。 劉氏之前看過幾家修葺的亮堂的店鋪,再看著陋屋愈發的不順眼,嘴里嘟囔著:“這般破舊,得花多少銀子修葺,不好!不好!” 瓊娘任著娘親抱怨了一通,待那屋主的臉色愈加難看時才不慌不忙地問:“敢問這屋子連同院落多少銀子典賣?” 屋主見那兩夫妻不張嘴,只一個嬌滴滴的小娘來問價,心更是涼了半截,只氣無力道:“九十兩銀子,不二價!” 方才瓊娘問過的店鋪,都是一百兩到二百兩不等的價格,像這樣九十兩的屋價當真是很低了。 可是瓊娘卻不慌不忙地比劃手勢說道:“六十兩,若答應,奴家立刻便與你訂了屋宅地契?!?/br> 旁邊的劉氏聽了,心內發了急,正想開口截住,卻被崔忠扯了衣角。 那屋主倒是一臉驚喜,連忙問向崔忠:“這小娘的話可當真?” 崔總點了點頭:“買店鋪的事情,我家閨女說了算!” 屋主知道,自己這幾間房若是沒有皇山寺廟的機緣,賣上二十兩都阿彌陀佛了,加之屋旁的土質不好,種不得果菜糧食,更加乏人問津。 如今來了個不懂行情的小姑娘,肯出六十兩買,哪有不賣的道理?當下連忙道:“這屋宅風水甚妙,小娘子當真是慧眼了得……既然這樣,我去官道旁尋個書筆先生來擬寫地契可好?” 見瓊娘點頭,他便一路小跑著去請先生來,生怕這家子人一轉身便反悔了。 待得屋主走后,劉氏才急急道:“瓊娘,不是為娘說你,怎么不再看看幾家再做定奪?” 瓊娘笑吟吟道:“不必再看,這里便是最好的了?!闭f著,她便跟爹娘講出了自己心中的盤算,還用手比劃著,說出將來修建馬鵬和荷花風水池的地方。 劉氏真是哭笑不得:“女兒啊,不過是賣糕餅的店鋪,何苦來要建那么大的馬棚?還能停十幾輛的馬車?當這是丞相府宅,終日里車水馬龍呢?” 崔忠含著煙袋,吞云吐霧,含笑聽著女兒的打算,慢慢道:“論起來,我們家就瓊娘識文斷字,學問最高。既然如此,便不聽你娘的,只你說了算,不過這六十兩銀子還是有些高,按理說應該再殺殺價錢?!?/br> 瓊娘笑著給劉氏搬了板凳,讓她坐下,然后給她一邊捶腿一邊對爹爹道:“我也知給的高些,可是他有一句說得在理,此乃風水寶地,依著女兒看將來值得可不止六十兩銀子,若是再殺價,屋主將來想起這一節,豈不是要悔壞了肝腸?是以還是要讓人有些賺頭才好!” 屋主正好趕回,聽了個囫圇話,當下連忙道:“我已找來了代筆的先生,你們可不能反悔!” 瓊娘哪里會反悔,當下立了字據,交付了定金后,商定了搬入的日子,這才與爹娘折轉家中。 一路上,瓊娘心潮起伏,前世里雖然也買過店鋪,卻都沒有這次舒心,讓人充滿希望。 待他們回到家中,時候還早,加之傳寶一直追問店鋪的事情,瓊娘干脆拿出紙筆,邊說邊畫出店鋪的樣子。 這么一畫,又勾起了瓊娘的癮頭,順勢便將這大堂準備改造的格局一并也畫了出來。若是單賣糕餅,沒什么賺頭,倒不如像前世那樣在此處開個素齋館子,正迎合了那些官家夫人們的喜好。 就在這時,宅院的大門突然響起敲門聲。正在做飯的劉氏擦了擦手過去開門,發現前些日子送傳寶回來的那位王府管家正領著人立在門前。 劉氏一見是王府之人,忙小心翼翼地問管家的來意。那位楚管家倒是收了之前的傲慢神色,只拱手說道:“受王爺之命,特來問詢你家公子的傷可是好了,要不要我們王府再做些賠償?” 雖然傳寶被王府的馬車撞傷在前,但上次送來的封銀甚是豐厚,若是再有些不依不饒,便有些潑皮無賴的嫌疑。 所以劉氏連忙道:“我家兒子的傷已無大礙,勞煩管家費心,跑了這一趟。寒屋貧舍,也沒什么可招待的。煩請管家進屋喝杯熱茶,吃些點心再走?!?/br> 哪知那管家聽了劉氏的回答,頓時變了個臉,繃著半黑的臉皮道:“既是如此,那我便要與你算上另外一筆賬了。那天你兒子沖撞了我們王府的馬車,力道甚大,將馬車一角的鎦金寶石給刮飛了大半。這馬車乃是當今圣上的御賜之物,鑲嵌的也是半月國獻上的寶石。昨兒個馬車送到了京城的建造府修繕,折算下來修補的費用是紋銀五千兩,不知你們崔家打算拿甚么來償還?” 劉氏一聽,只覺腦袋嗡的一聲,別的不說,只是聽了這五千兩紋銀就是讓人嚇破了心膽。 瓊娘立在屋堂的窗前也聽得真切,心里的直覺就是:這王府里的人是準備訛錢不成? 第15章 當初哥哥被撞時,雖然有些場面混亂,但是按理說,這rou身不該將馬車撞得那么厲害??! 她快步走了過去,沉聲說道:“那日我也在場,并未見馬車有損毀?!?/br> 楚盛冷哼一聲道:“這么說,小娘子是在質疑我堂堂瑯王府訛人不成?” 瓊娘緊抿了一下嘴唇,心道:還真是備不??! 前世里瑯王雖然戰功赫赫,但他那混不吝的行事做派也在朝堂上被人所詬病。當初大沅與邊疆七夷族作戰時。那一年因為黃河決堤的緣故,朝廷的國庫大半用來賑災,無力支付瑯王的大筆軍餉。 主持內務的太子便暫時緩撥了軍餉,這可捅了馬蜂窩。 那瑯王要不到錢,竟然是花樣百出,無所不用其極。最后折騰得內務府撥了軍款不算,最后還抓捕斬殺了幾個據說是貪墨了軍餉的官吏,才算讓那位江東王滿意,了結此事。 猶記得尚云天無意中與她談及此事時,對那位瑯王做了甚是中肯的評價——若是亂世,當為梟雄;可是太平世間,那就是朝廷之禍害。 如今,江東王的蠻橫勁兒是準備使在她這小戶人家上了?瓊娘心里直發沉。她心內清楚,如今依著自己的身份,是很難同瑯王府講理的。 崔傳寶聽得來氣,拄著拐杖,一瘸一拐地走過來道:“你們王府還講不講理?將我撞傷,反而要我們家賠錢?” 許是聽著少年郎的話不順耳,從管家的身后出來幾個昂揚大漢,手持佩劍滿臉陰沉地瞪著少年家,似乎再多說一句,便要手起刀落。 瓊娘心知,此時杵在自家門前的可不是張屠戶之流,看那架勢都是跟瑯王上過戰場刀口舔血的兇徒。哥哥若是真是與他們硬來,絕對討不得便宜的。 當下便攔住了哥哥道:“哥哥,你腿上有傷,有爹娘交涉,且回屋休息去吧?!?/br> 劉氏卻知道兒子的火爆脾氣,連忙推著崔傳寶進了屋子。 崔忠一臉賠笑地問楚管家是不是弄錯時,瓊娘也看清了管家身后馬車,破損處的確是有些慘無忍睹,那鑲嵌損毀的寶石也是貨真價實,得是鐵鑄的身軀才能將馬車裝成這幅凄慘模樣。 當下開口道:“管家,您看,這馬車會是人撞的嗎?” 楚盛拖著長音道:“王爺說是便是,哪個敢質疑?”仗勢欺人的刁奴嘴臉真是刻薄得很! 瓊娘心內將這場飛來的橫禍仔細地回想了一遍,便知是有人故意為之,只是現在鬧不清楚這背后的主謀是何人。若是瑯王,他顯然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絕不會為了區區五千兩銀子來為難一個小小的商戶。 又可能是王府中有人假借著此事干著訛詐盤剝的勾當。若是后者的話,事情倒也好辦了,左右是有人要占些便宜。于是想到這,她便對楚盛說道:“你也看到了,我們家無長物,實在是拿不出五千兩。素聞瑯王愛民如子,想來也不愿落下一個將撞傷的百姓逼得家破人亡的名聲。不知楚管家可有辦法教我?” 說話的功夫,楚盛已經被請到了屋里,奉上了茶盞。楚盛琢磨著火候差不多了,緩緩開口道:“我們王爺宅心仁厚,自然是不想逼死你們這一家子。但是無有規矩不成方圓。若是就此放過你們,豈不是讓天下人以為王爺的馬車說沖撞便沖撞了。御賜之物被損毀,要知道往嚴重了說那可是要掉腦袋的?!?/br> 崔忠聽到這,臉色都變了。平頭百姓家哪里會想到有一天會與皇家之物有了干系。只覺得楚管家之言并非危言聳聽,一個鬧不好,自己的兒子真的有可能被拉到菜市口問斬。顫聲說道:“我愿入府為奴,賠償王爺的損失?!?/br> 楚盛一臉為難道:“府里還真是缺了一個糕餅師傅,可惜我們王爺有些怪癖,不喜食年老之人烹飪的食物,只怕你想入府也無合適的位置?!?/br> 瓊娘在一旁聽著,便適時插嘴道:“王爺的怪癖可真是有些稀奇,也不知何等樣人有幸做出佳肴入王爺之口?” 楚盛說道:“你們若真是想要免了你家小郎這場禍事,我這倒是有個差事可有一試?,F在府中正缺一個面點的廚娘。前日王爺吃了你家這位小娘子的糕餅,甚是滿意。 瓊娘聽得眉頭一皺,道:“不知貴府的廚娘月錢幾何?” 楚盛的下巴翹得更高:“王府一向善待下人,照著常理該是五兩銀子,但是你這番前去是抵償你哥哥的罪過,每個月要扣些銀兩,剩下的差不多是五錢銀子?!?/br> 瓊娘沒說話,心內的算盤卻在不停撥打:這個什么瑯王府還真夠仁慈的??!估計期間的利錢也是不能省下的,照這么一算,一百年做到死都償還不清。 而且那位主兒最后可是被囚禁在皇寺里去的,萬一吃得順口了,自己豈不是也要跟著一起被軟禁? 那瑯王府是個火坑,瓊娘不想往下跳。奈何現在有人做了套兒,擺的又不是能講理的架勢,若是不自己不去,今兒的情形就是要把哥哥或者爹爹綁走,那這個家就全散了。 現在是連當今太子都奈何不得這位瑯王,他的氣數正盛,她一個民間小小女子更是奈何不得他…… 一旁的崔忠聽了,卻急急道:“那可不行,我這女兒嬌弱,不堪伺候貴人,何況她的糕餅手藝是跟小的學得,還是讓我入府服侍貴人吧……” 楚盛懶得廢話,只變了臉色道:“既然給你們指了明路你們又不肯,那就別怪我不客氣了!”說著便叫人去綁崔傳寶回去。 那崔傳寶雖然體壯,但在幾個大漢的手中便如雞仔一般,一下子被拎提起來,不但施了繩子,還上了鐵索。 一時間,崔家院落盡是劉氏高喊要拼命的嚎啕聲。 瓊娘急急道:“且慢!我只再問一句,是不是湊足了五千兩以后,這件事情便算了解,我也可以返回家中了?” 楚盛覺得這小娘說的乃是白日夢話,照著崔家的家當,就是典賣光了房屋也償還不清的。所以,他點了點頭,道:“若是償還清了,小娘自然可以出府?!?/br> 聽到這,瓊娘點了點頭道:“既然如此,那奴家便隨管家入府。只是我既然去做廚娘,便不是賣身府上,家里父母身體不好,需要照料,不知每月有幾天可以出府?” 楚盛回道:“按慣例,每個一月有一天可以返家。不過王爺不會在京城久留,月余就要折返江東?!?/br> 瓊娘的纖眉皺得更緊。如今這事,左右是攤上了無賴。既然講不得道理,那就當天降橫禍自受了去。 不過是區區五千兩,嚇得了別人,可瓊娘卻并未太放在心上。為今之計,就是希望自家皇山下的店鋪順利開張。烹制素宴的法子,她會悉數教給爹娘。只要店鋪進錢,干上幾年也能償還清了那五千兩。 崔氏夫婦哪里舍得?但是他們夫妻二人也是無法,要么是兒子被抓去砍了腦袋,要么是女兒入王府做廚娘,這一時失了主意,待得楚盛放人走后,劉氏只能抱著瓊娘大哭。 少不得瓊娘柔聲安慰:“娘,我不過去是做工,每個月五錢銀子雖然少些,也能貼補家用。只是你和爹爹萬萬不可聽了旁人教唆,使銀子去給我疏通,皇寺馬上便要開門迎香客。那店鋪還有些雜亂,需要好好修繕,你和爹地放心去張羅店鋪的事情,待得店鋪進了錢,咱們早日還清他們王府的馬車錢,女兒就可以回來陪你們了?!?/br> 劉氏捧著女兒的臉蛋,心內一陣的發急:“我的女兒,那位王爺聽說是個好色之徒,這幾日頻頻往府里買侍妾。你這般容貌,是藏不住的,若是被……怎么能叫為娘放心得下?” 瓊娘輕輕地摟住了劉氏,爬在她的懷中感受著娘親的溫暖,小聲道:“娘,你真的不用為我擔心,只要爹娘和哥哥安好,這日子才有盼頭,我一定會從王府里出來的?!?/br> 看來王府里的確是缺廚娘。第二日一大早,楚盛便派出一輛小馬車將瓊娘連同她的小包裹一并接入了別館。 那楚盛一看便是換臉的行家。在崔家時,還趾高氣揚的模樣,入了府里,卻慈祥得如鄰家老伯,親自將瓊娘帶入她暫住的小院,衣食起居樣樣交代清楚。 那院子倒是清靜。因為別館依山而建,她的小院正在半山腰間,推開窗子,繁茂的樹林盡收眼底,烏瓦青磚的院落甚是雅致,加之剛剛下了一場雨,屋檐上的積水滴答作響,竟有是隱身于世之感。 瓊娘看著滿眼的綠色,一時間有些恍惚。這一次重生,不過是早早返回崔家而已,竟然生出了這么多的變化,而前方的道路該是怎樣,她也是看不清楚。 只是她不知,依山而建的別館更高處,有人坐在涼亭中,將她悵惘的側臉剪影盡收眼底。 楚盛伺候在一旁,小心翼翼道:“王爺,您看小的這趟差事辦得可是利落?” 楚邪收回了目光,在棋盤上擺著棋子,也不回答,只過了一會才說道:“吩咐下去,一會本王要吃綠玉豆糕?!?/br> 第16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