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節
在冷汗浸透全身之前,郗羽已經用力踩下急剎車。僅僅剎車尚且不夠,郗羽發現前車時兩車的距離只有不足二十米,豐田時速不快,很可能不足五十千米,而郗羽的駕車速度中規中矩,時速約為九十,再加上反應時間,剎車距離至少需要二十米以上。 前車的車屁股越來越近,近到幾乎占領了兩人的全部視線。 “右變道!”程茵大叫。 這條通往南都的g243高速路是三車道的,郗羽一直在最右側的車道上行駛,她在最短的時間打了轉向燈把方向盤朝右一撥——險之又險地避免了追尾事故,但因為方向盤打得太急,應急車道太窄,另一樁事故也隨之而來,在“砰”的沉悶巨響聲下,汽車以四十千米的時速撞上了高速路旁的防護欄。 汽車的車頭、右側車身和防護欄以彎曲和變形抵消了汽車的巨大動能。兩秒鐘之后,隨著郗羽“嘩啦”一下換p擋,汽車徹底靜止下來。 “抱歉,抱歉,”郗羽只覺得大腦一片混沌,心跳起碼過了一百八,她重重喘息轉頭看程茵,“程茵,你沒事吧?受傷了嗎?” “沒事,我沒事,”程茵是驚魂未定,“先開燈,開燈,應急燈?!?/br> “好好?!?/br> 郗羽連忙打開應急燈,又打開了車里的燈。 謝天謝地,兩人除了被嚇一跳外沒有受傷,安全帶發揮了卓越的作用。她們定了定神,解開安全帶,下車查看車子撞擊情況。車子的情況絕對不算好,因為那一下子沖撞太猛烈,防護欄凸出,汽車右側的兩個輪胎已經脫離車道,卡在路基下方,如果不是因為防護欄,汽車絕對會滾到高速路路基下的田里去。因為防護欄卡著右側車身,右側車門無法打開,程茵不得挪到左側的駕駛座上,從左側車門下車。 事情很明顯,僅憑著兩個女人的力量,絕對不可能讓汽車回到正路上。 “我們需要找道路救援車,費用我來出?!臂鸫蜷_手機,在網上搜索,急于用承擔責任的方式來減少內心的愧疚感。 “不用著急,”程茵見過大場面的,對這樣的擦掛事故保持足夠的冷靜:“沒關系的,有租車合同,包含了保險,不需要你掏錢?!?/br> “是我開車的,”郗羽堅持,“我有責任?!?/br> 如果她當時沒那么生氣,沒那么驚恐,變道的幅度沒有那么大,這一切事故就不會發生了。 “先不說這個,”程茵搖頭,“先打電話吧?!?/br> 交通事故的發生通常都是一瞬,但處理交通事故就需要幾小時甚至幾天的時間。兩人給汽車拍照,打電話通知交警、租車公司和保險公司——因為時間有些晚,有些電話不是那么好打通的。所有電話結束,時間已經過了九點半。 漆黑的夜晚,空曠的高速公路,兩人靠著防護欄,終于有心情針對事故聊上幾句。 “我剛剛走神了,真的很對不起?!臂鹂嘈?,“我們回到南都肯定很晚了?!?/br> 她還是分心了。 自從兩年前她駕車擦刮了李澤文的車之后,郗羽在駕駛上一直相當小心。李澤文曾經嚴肅地批評過她,說她平時的生活過于心不在焉,才會導致生活中小事故不斷,強烈要求她一心一意地開車。 誠然,前面那輛引起事故的缺了一個燈的破車也有相當的責任,但如果她更細心一些,早早變道,是可以避免這場車禍的。 “沒什么的,”程茵從車子的后座位拿出兩瓶純凈水,遞給里郗羽一瓶,“開車出點小擦掛事故太正常,只要人沒受傷就沒問題。而且,這也不是都是你的責任,我也有責任,我不應該在你開車的時候和談這么嚴肅的話題,讓你分神了?!?/br> 郗羽默默接過水瓶,擰開,喝了一口。她的的確確被程茵那番話刺激了情緒,所有的思維能力都用來思考,對路況的注意力也降低了。 程茵輕輕嘆了口氣:“但你要明白,我說的是真心話?!?/br> “我明白……”郗羽心情平靜多了,在那樣一場驚魂事故之后,她已經無法對程茵生氣了,“不說我和教授怎么樣……你真的有把握追到他嗎?我對教授的感情生活不了解,但我也知道,他不缺少愛慕對象?!?/br> “這事有些難度,而我有一定的信心?!边@個問題讓程茵露出了很奇特的笑容,“我請他給我寫推薦信,約他吃晚飯,他都答應了。如果他對我一點興趣都沒有,完全不可能答應我的邀約?!?/br> 郗羽想起回國后第一次見到李澤文,就是他開車來接程茵去吃晚飯那次。后來李澤文解釋說因為更了解程茵是否有做學術的能力才同意邀約——郗羽當時并未多想,完全接受了這個說法,但仔細一想不太站得住腳。李澤文要了解程茵有千百種辦法,沒必要鄭重其事地去吃晚飯。 異性單身男女一起吃晚飯,是有些曖昧的。李澤文不可能不知道這樣的社交常識。 “以我所見,男人,至少絕大多數男人,”程茵伸手把搭到耳畔的頭發撥到耳后,“對來自異性的主動示好沒太大抵抗力。李教授不論多理性都是男人,很難違背種族的本能?!?/br> 郗羽注意到程茵撩頭發的姿勢優雅又美麗——她于是想,當這名異性又年輕又美貌的時候,男人的抵抗力更差了。 “我明白了。你的話,我會慎重考慮的,”郗羽沉默了一會,指了指遠處低矮的房子,“救援車和租車公司的讓還需要一兩個小時才能來。我們不如去村里坐坐?” 高速路修筑在比地面高半米左右的路基上,而路基之下則是一片綿延不斷的田地,是附近的村民種的地,抬頭看去,遠處有一片星星落落的小房子,根據導航顯示,那是一個名叫“趙家屯的”的小村子。 程茵搖了搖頭:“不了,走到村里也要一段時間。晚上的郊外也挺涼爽,我們等等就好?!?/br> 郗羽也無所謂。她連南極這樣無人區都呆了,更不介意在高速路旁等救援,提出這個主意是為了程茵考慮,讓這么一位知名人物陪著她在路邊等車,總覺得很對不起她。 程茵仰著頭,輕聲“呀”了一聲:“啊,這是銀河吧,好美啊?!?/br> 一道茫茫的銀白色光帶從北到南方橫跨天空,光帶寬窄不一,確實是極美的景色。 “那就是銀河,”郗羽道,“夏天是看銀河最好的季節,能看到銀河最明亮壯觀的部分?!?/br> “我不知道多少年沒有看到過真正的星空了,現在能看到這么壯美的星空,忽然覺得撞車也值了。所謂禍兮福所倚是也?!?/br> 現代文明程度越高,光污染也就越嚴重,看到星空的可能性也越小——程茵這些年生活在首都,確是想看星空而不可得。 “是的,”郗羽凝視天空,雖然她看過的星星比許多人一輩子看到的還要多得多,但依然發自內心的感慨道,“不論什么時候,什么地方看星空都覺得那么震撼?!?/br> “我要拍下來?!?/br> “有些難,不過你試試吧?!?/br> 正如郗羽所言,手機拍攝星空的效果很差?,F在手機的攝像頭像素越來越高,但拍星空遠遠不夠。 “曝光時間不夠。要用專業相機才可以?!?/br> “那就不拍照了,用眼睛記錄就好,”程茵爽快把手機揣兜里,“那顆很亮的星星是?” “那是織女星,織女星是天琴星座中的亮星,是北半球第二亮的星座?!?/br> “有織女星,牛郎星呢?” “在銀河系的那一邊,和織女星遙遙相對,”沒有指星筆,郗羽于是伸出手指向天空,“看到那顆星了嗎?銀河系中間那顆,那是天津四,它和牛郎、織女星組成了一個很大的三角形,這就是著名的夏季大三角,整個北半球都可以看到?!?/br> “你對天文很了解?” “這也是我的一部分工作內容,我所在的實驗室和天文臺有長期合作,我們為他們處理天文照片里的大氣擾動,盡可能還原真實的星空?!?/br> “你所從事的真是偉大的工作。北斗七星在哪里?” “那邊的星座是北斗七星,斗柄指著南方,說明夏天來了,古代有句話,‘斗柄指南,天下皆夏’?!?/br> “哦,對,長得真像一個勺子。北極星又在哪里?” “北極星的那個勺子的外側的兩顆星連線,朝勺口方向延長約5倍遠,就是北極星。北極星和地平線的夾角就是我們所在地的緯度?!?/br> “是嗎?北極星好像不是很亮???為什么我記得北極星是天空最亮的星?” “北極星是北天球上最重要的星星,但亮度排不上前十。不過一萬年后織女星會成為北極星,這就是有史以來最亮的北極星了?!?/br> “???這是怎么回事?” “這是因為地球的進動……” 程茵對天文學很有興趣,她很有求知欲望地指著天空不斷詢問,郗羽一一解答。一問一答中,時間過得飛快,等救援也不那么辛苦了。 程茵興致勃勃道:“今晚我學到的天文知識比我看十本書還強。你不覺得很巧合嗎?一個能看到星星的晚上,身邊有一個對天文學及其了解的同伴?!?/br> 是的,這種概率的確不高。郗羽并不自戀,但像她這樣了解天文知識的也是萬中無一的。 郗羽露出復雜的笑容:“程茵,你知道嗎?十幾年前我們也約定一起看星空的?!?/br> “是嗎?” “對的。當時學校樓頂在修建天文臺,我們約好,等天文臺修好后,我們就一起看星星,”郗羽說,“你說要跟我學著認識天上的星星?!?/br> 程茵若有所思地一頓:“原來我們有過這樣的約定……呵,十四年后實現的約定,有些宿命感?!?/br> “是啊,我也這么想?!?/br> “那我們訂下約定吧——”程茵看著她,“什么時候我們去天文臺看星星?” “好的。等你到美國后聯系我,”郗羽說,“美國的天文臺大都對開放的,你可以看個飽?!?/br> “那就這樣說定了?!背桃鹕斐鲇沂趾退龘粽?。 說話間,一顆流星劃破晴朗的夏夜,劇烈的燃燒著,發出璀璨的白光,把夜色這塊黑色幕布撕開了一條縫隙。 兩人間再次仰起頭看著星空,陷入愉快的靜默。遙遠的恒星釋放出的光子經過飛過幾百、幾千光年的距離到達地球,靜靜地落入兩人眼中。 第96章 等兩人把北天球的幾十個星座認了個遍,時間已經到了晚上十一點,救援車和租車公司到達現場;十五分鐘后,卡在高速路上的汽車終于被打撈起來。 郗羽由衷地感覺到了身邊有一個名人的好處,拖車的司機非常熱情,絕口不提大半夜趕到現場的辛苦;租車公司的工作人員本來沒必要來,但因為程茵的名氣,還是驅車到達現場,以百分之一百二的熱情處理后續——根據租車協議,這是單車事故,走保險即可,不需要特別賠錢。 汽車被打撈出來后裝上了救援車,租車公司的工作人員把她們送回南都,凌晨三點時,她們回到了賓館。 郗羽本打算回家,但考慮到時間頗晚,如果她現在回家,家里又是一番兵荒馬亂,家里老的老少的少,偏偏還都睡眠不太好,于是在程茵的建議下,她和程茵一塊兒住在賓館——她訂的房間是一張商務大床房,睡兩人完全沒有問題。 疲勞不堪的兩人很快洗漱妥當,躺到床上沉沉睡去。 郗羽是被一陣柔和的門鈴聲吵醒的。她迷迷糊糊地坐起來,瞪著面前的電視墻幾秒鐘后清醒過來——作為一名麻省理工出來的學生,熬夜對郗羽來說當然不算罕見,不過自從去年年底論文交了之后,她基本上再也沒有熬過夜,進入了健康的作息階段,但身體的反應力還在,對賴床的抗性極好。 旁邊的程茵也被吵醒了,她瞪著眼看了十秒鐘的天花板之后,才悶聲反問:“有人在敲門?” “是的?!?/br> “幾點了?” “十一點了?!臂饛拇采吓榔饋?,沖著門問“是誰”,沒有得到回答——當然也不意外,昨晚進屋的時候郗羽就注意到酒店的門厚度足有十厘米,相當隔音。 兩人也睡夠了,爬起來換衣服、開門——郗羽換下了睡衣,她沒有多余的衣服,身上的睡衣是程茵的。 打開門后,郗羽大吃一驚。 站在門外的是一男一女兩名警察,看上去兩人年齡不大,臉上帶著客氣禮貌的笑容。 “是郗羽嗎?”那位女警察微笑著問她。 “是我啊?!臂饾M臉迷茫,“有什么事情嗎?” 程茵也換好衣服從房內走了出來,顯然,她頭頂的問號也不比郗羽更少:“警察?你們有事嗎?” 在郗羽的印象中,普通人看到程茵后多多少少都會浮現出一縷激動,但這兩位警察的臉上完全看不到這一點,他倆很有默契的對視一眼后對程茵后點了點頭,看來是早有預料——也是,警方可以查到某人的酒店入住記錄,他們有備而來,自然態度平和。 “我們是開云區分局的警察,想請二位跟我們到局幫助調查一起案件?!眱擅熘心俏宦杂行尚〉呐炜闯隽怂齻z臉上的迷茫,挺客氣出示證件,郗羽才知道他們是市分局刑警大隊的兩名警察,女警察叫胡雅,男警察叫趙向東。 “刑警?你們是刑警?”郗羽瞪大眼睛,“是什么刑事案件需要我們幫忙?” 兩名警察避而不談,只是說:“到局里就知道了?!?/br> “不會是我們家里有事吧?”郗羽追問。 “不是?!焙诺男θ菘雌饋硗φ嬲\。 執法人員的建議不是她和程茵可以反對的,兩人對視之后表示同意,兩人用十分鐘時間洗漱、拿好隨身物品,跟著警察下樓,上了警車。 郗羽心中隱隱有不妙的預感——這種預感非常微妙,她知道應該是發生了和自己有關的大事,可大事是什么她卻無法得知。她只能用“家人沒事”安慰自己,讓自己不那么焦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