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節
“那你對中國的少管所制度也很熟悉?” “當然。而且我正在指導手下一個博士生做這個題目。你想知道這方面的情況?” “是的,”李澤文說,“我需要和少管所相關的全部原始文件,錄音材料視頻?!?/br> “那你需要好好忙一會了?!?/br> 季時峻走到墻邊的文件柜里,拉開一個抽屜,取出一個體積較大的文件盒放在李澤文面前:“全部資料就在這里?!?/br> 呈現在李澤文面前大約有十公斤的文字資料和上百g的視頻——這些視頻材料是季時峻手下的博士生這一兩年時間時間的采訪記錄,人數超過兩百人,總時長超過三十個小時。 季時峻指了指其中最厚的文件夾:“錄音材料和視頻都整理成了文本,就在這?!?/br> “我去會議室看?!?/br> 這么多的原始資料,要看完肯定需要一定的時間。但李澤文自然有一套自己的從海量信息中提取重要信息的方法,他先翻閱了目錄,再從紙質材料里抽出一部分內容閱讀。 “說說,怎么回事?”季時峻愉快地大嚼著壽司,對李澤文抬了抬下顎,“是不是和你現在查的郗羽的案子有關?” 這顯然是一定以及肯定的。能讓李教授衣服都不換趕到自己的辦公室,當然和郗羽有關。 “確實相關?!崩顫晌囊贿吙次臋n一邊回答。 “說說看?” 李澤文看了眼他:“可能不行?!?/br> “怎么說?” “這件事可能和你的客戶有關,我不知道這些信息是否會影響你的判斷?!?/br> “和我的客戶有關?”季時峻一愣,腦子里的思維圖頓時浮現出來,“程茵?” 李澤文專心閱讀文件,沒有否認。 “怎么,她怎么和少年犯扯上關系了?” 李澤文簡單敘述了一下程茵程若這對姐妹的相關知識,并在季時峻的強烈要求下轉發了蔣園兩個小時前發來的郵件。 季時峻擰著眉頭說:“這件事很重要?!?/br> 在季時峻看郵件的期間,李澤文一目十行地閱讀這百來份少年犯訪談記錄,所有的少年犯的原生家庭問題都有嚴重問題,他們述說著自己為什么要犯罪,又表示在少管所里學到了很多。 “……我爸媽從小就離婚了,他們不管我,我很餓,沒吃的,只能去偷去搶了……” “……少管所的規矩雖然嚴,但我很高興。我在這里第一次感受到了被人管著的感覺……” “……我好后悔,我現在是少年犯,出去后別人看我是不是都會認為我是罪犯……” 李澤文猛然從座位上站起來,座椅“嘩啦”一聲響動,驚到了坐在會議桌對面的季時峻。 季時峻已經看完了姐妹倆的溺水事故報告,這起不幸的事故讓他感到了一絲違和感,就在他思索這違和感從何而來時,李澤文毫無征兆站起來的舉動打斷了他的思考。 作為心理學家兼李澤文的好友,季時峻非常了解李澤文,但這么多年來,他極少在李澤文臉上看到這樣的表情——李澤文的表情可以說得上瞬息萬變,震驚、緊張、懊悔,所有激烈的情緒在兩三秒鐘內退卻,最后變成肅然和凝重,他的表情非常有張力,仿佛他面前忽然出現了一道萬米深淵,而他不得不在最短時間內思考如何應對這天崩地裂的一瞬。 幾秒鐘后,李澤文拿出手機摁亮屏幕,看上去準備撥打電話,不過在此之前,他的手機先響了起來。 格外安靜的會議室內,李澤文聽到蔣園緊張激烈的聲音從聽筒里傳來。 “李澤文,出事了!” 第95章 “這家店的風味確實與眾不同?!?/br> 郗羽由衷地感嘆。離開程茵家后,兩人去了程茵一直以來很想去的某家老字號,大吃了一頓。程茵對這家店懷念已久,罕見地不再想著維持身材大吃了一頓,她表示接下來幾天多鍛煉鍛煉,甩掉身體里保存多余的熱量。 “這么多年來,我很少覺得什么東西特別好吃,”程茵高興地宣布,“原以為我的味蕾退化,看來并沒有,我還是能感覺到美食的滋味的?!?/br> 郗羽對此很有感觸,心有戚戚地點頭。在美國的這些年,她無數次的懷念國內的美味佳肴。據趙蔚說,味覺記憶向來是很長久的,往往直接和家鄉、過往的經歷聯系在一起,這份記憶甚至會讓我們看清來路、找到歸途——大量漂泊異鄉的學子為什么最后回到祖國,不能不說,家鄉的美食是相當強烈的誘因。 吃過晚飯后,時間已經近八點。出發前兩人已經商量好晚上開車回南都。根據來時的經驗,從趙州市區開車回南都市區需要四個半小時,也就是說,如果順利的話,兩人回到南都時差不多是十二點——時間有些晚,但問題不大——明天兩人沒有別的安排,可以舒舒服服睡個懶覺。 “來趙州的時候就是你開的車,回去我也可以開一段?!臂鹫髑蟪桃鸬囊庖?。 “你開前半段,”程茵說,“我開后半段好了?!?/br> 于是就這么愉快地決定了汽車的駕駛權。兩人離開餐廳,郗羽啟動汽車,一旁的程茵打開手機軟件開始導航。晚上駕車固然有視線不好等弊端,但好處也很明顯,路上車輛明顯減少,二十分鐘后,郗羽駕車離開城區,上了高速。 回程的路和來時是同一條路,但景色完全不同。高速路上沒有路燈,大城市的燈光隨著疾馳的汽車褪去,天地間呈現出原本的模樣,呈現在兩名夜行人面前的只有漆黑的夜色和偶爾閃過的車燈光芒。 郗羽和程茵有一搭沒一搭的聊天,郗羽的手機響了。她開著車自然沒辦法接聽電話,于是示意程茵把她的手機從包里掏出來打開。 “李教授的電話?!背桃鹂戳丝雌聊簧稀袄顫晌摹比齻€大字,說。 郗羽想起李澤文說九點給她電話,她瞄了眼時間,正是九點整。李澤文的時間觀念永遠都那么強。 她說:“你幫我打開免提吧?!?/br> 程茵依言照做,把郗羽的手機放在汽車的儀表臺上,李澤文的略微低沉的聲線傳來。 “郗羽?” “你好,教授?!?/br> “你在哪里?” “我和程茵在回南都的路上,我在開車?!?/br> 李澤文問:“開著免提?” 兩人曾數次同車,李澤文相當了解她的開車習慣。如果郗羽獨自一人駕車,有來電她是不會接聽的,等車停下后才會撥回去;但如果有人同行,她就會讓同行人打開免提,一邊開車一邊回答問題——這也是李澤文覺得郗羽身上另一個很有趣的特質。 “是啊,我不可能一手拿著手機一邊開車的?!?/br> “不錯,安全第一?!?/br> 程茵輕笑一聲:“李教授,你好?!?/br> 李澤文道:“你也好。晚上開車,你們注意安全?!?/br> “好的,”程茵說,“你放心,我們會很小心的?!?/br> 李澤文問:“程茵,你今天回家后,在家里發現什么嗎?” “我和郗羽把家里都翻了一邊,可是我什么都沒想起來,”程茵的聲音滿含歉意,“抱歉,沒有幫上你和小羽?!?/br> “沒關系。找回記憶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我本來也沒有抱很大的期待?!崩顫晌恼f。 “你能理解就好,”程茵笑了笑,轉開話題:“李教授,我看到京大政策學院的峰會成功召開的新聞了,還看到評論說你的演講非常成功。祝賀你?!?/br> “謝謝?!崩顫晌膸еσ饣卮?,“你有心了?!?/br> “不是故意看到的,但我關注的微信和微博都有提到,”程茵笑著說,“既然決定讀研究生,我需要一些知識儲備。你說是不是?” “這是個好習慣?!崩顫晌幕卮?。這句話沒怎么拿架子,聽上去就像個兄長鼓勵meimei一樣。 “我看評論說,你演講的內容特別生動,如果方便的話,我想看看演講稿,學習一下,你這邊方便嗎?” “不用著急,幾天后就會全文上網?!?/br> “那太好了?!背桃鹦老驳?。 “我還有事情,先不聊了。郗羽,開車小心?!?/br> 再一次叮囑郗羽小心開車后,李澤文掛了電話。 手機屏幕暗了下去,郗羽目視前方的道路,心情復雜難言。程茵和李澤文愉快自如的談話讓她覺得有些羞愧,也有些震驚——她知道李澤文回京是為了峰會的事情,但她居然完全沒想到問上兩句“是否順利”“進展如何”。相對李澤文對她的關懷,她實在太粗枝大葉了,半點人情世故都不懂。 理論上說,她和李澤文認識的時間更久的交情更深遠。而程茵和李澤文認識的時間,滿打滿算也不會超過兩個月,連他們認識時長的十分之一都不到,可程茵就是能如此自如淡定的和李澤文交談,實際上,如果不是李澤文主動終止了這通電話,他們倆顯然還可以愉快的聊上十幾分鐘,乃至半個小時。 程茵幫她把手機收好,又道:“不好意思,我廢話太多,耽誤你和你教授的通話了?!?/br> “不,沒事……我和教授也沒什么好說的?!?/br> “是嗎?”程茵反問。 “……” 車廂里陷入了奇妙的安靜狀態,一分鐘后,程茵開口:“我記得你之前說過,你不打算戀愛結婚,是吧?” “……是的?!?/br> 程茵冷不防說:“所以,就算是李教授跟你表白,你也會拒絕他是嗎?” 如此出其不意的問題,讓郗羽熱血上頭,她猛然側頭看了程茵一眼。巧的是程茵也在看著她,夜色漆黑,郗羽匆匆一瞥其實看不清她的臉,但兩人的視線有了極短的對視——程茵反射著車燈光芒的眼睛里有一種讓人吃驚的力量感。她非常鄭重地提出這個問題。 “你看上去很吃驚,我不覺得這有什么可吃驚的,”程茵以一種理所當然的冷靜語調說,“他在百忙之中陪你查潘越這起舊案,當然是因為喜歡你了。我以為這一點很明顯,就算你對感情的事情不敏感,也不至于想不到這點?!?/br> 郗羽完全沒有想到程茵毫不避諱地談到她一直回避的“男女感情問題”,她木然地張了張嘴,卻沒能說出任何話來。 “……” “所以你是默認了嗎?” 郗羽艱澀地道:“……說實話,我不知道。我和教授沒談過這方面的話題?!?/br> “那我強烈建議你想一想,我可以等你一年時間?!?/br> “一年時間?”郗羽居然沒聽懂,“什么意思?” “是的,一年時間,”程茵心平氣和地重復了一遍,“我不愿意當破壞別人感情的惡人,所以我等你一年時間——明年我去美國后,如果你和李教授沒有進展,我不論用盡什么辦法,都會想辦法追到他?!?/br> 郗羽震驚無言。她腦中浮上許多念頭,最后留在腦海中的是程茵昨天談起擇偶標準的時那番話。她說“有不錯的經濟實力,更要有才能,有情趣,年齡不能太大,長相也一定要好看”,毫無疑問,李澤文完全滿足她的所有要求,簡直不能更好。 半晌后郗羽輕聲道:“程茵,我沒想到你會這么……開誠布公地和我談這件事?!?/br> “我要追求我的幸福,李教授這樣的男人在任何地方都是稀有資源,”程茵聲音有些飄渺,“我是一個很善于為自己爭取利益的人?!?/br> 不錯,她過往的所有經歷,她輝煌的履歷都證明了她為自己爭取利益的決心。 汽車空調吹出的冷風讓郗羽的頭腦清醒了一點,她想明白了一件事,滿含苦澀地問:“所以你不申請成為他的學生?” “當然。如果我是他的研究生,我們之間一點可能性都不存在了。你這樣的臨時學生無妨,但如果是親手帶出的學生,李教授絕對不會出手,就算學生畢業了也不可能出手。他的底線是很高的?!?/br> 郗羽不做聲地開著車,她的理性告訴她,程茵說得都對,她的態度真誠坦率,沒有冒犯之處,她對李澤文的好感非常正?!约医淌诋斎缓苡懪讼矚g。程茵要追求李澤文是正當行為,自己和李澤文什么都算不上,更沒有立場去反駁和干涉她的舉動??刹恢罏槭裁?,她覺得怒氣在肺腑郁結起來,直接猶如迪拜塔的高速電梯一樣,一股腦就沖到鼻尖。伴隨著怒氣升騰的,還有大腦里雜亂的只言片語,她想說你別自作多情,別自我感覺太高,就算你是個著名主播也配不上教授…… 然而在她說出任何漂亮的反擊話語之前,道路前方的一輛慢騰騰行駛的黑色的豐田汽車猛然沖入了她的視線——這輛汽車的車燈壞了一只,另一只的光芒也很昏暗,幾乎要和夜色融為一體。 “郗羽,前方有車!”程茵也大聲地叫了起來,“剎車!” 郗羽渾身的怒氣在零點一秒內被驚恐取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