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節
孟冬請郗羽坐下,動作中幾乎沒有生疏感:“郗羽,你幾乎沒有怎么變,所以你一進餐廳我就認出你了?!?/br> “你變得很多了,我差點都沒有認出你來?!?/br> “男人總要成熟一點才可以?!泵隙⑿χ巡藛芜f給她,以一種十成十的紳士態度示意她點單,“我想你在美國也吃膩了西餐,中餐的話,你回國這段時間應該也沒少吃,所以就請你吃泰國菜了?!?/br> 郗羽一愣:“???應該我請你啊?!?/br> “不要跟我客氣,”孟冬抬了抬手,沒給她反駁的機會,他在菜單加了幾道菜給了服務生,“哪有讓女生請客的道理?!?/br> “呃……” 事有輕重緩急,此刻也并不是和老同學爭論“誰付錢”的話題,她只能接受了這個提議。 第51章 兩人多年不見,互相之間總是有難以掩飾的生疏感,但這也是“舊友”重聚優勢,隨便聊聊過去這些年的事情,也是足夠好的談資了。 孟冬說起這些年的經歷。他當年考入了京大金融系,本科畢業后去了港城,在世界著名投行工作了三年;隨后他又回了京,跳槽去了另一家著名的證劵公司工作,他在第二家公司工作的一個老板自己跳槽出來開了家私募基金公司,他也跟著這位老板獨立出來,現在是這家私募基金公司的股東之一了。 就在他已經辭職但尚未到新公司工作之時,他爺爺生了病,他自小和爺爺感情深厚,于是和新老板請了幾天假,回來探望爺爺。 “你爺爺病情怎么樣?”郗羽問。 “人老了,各種器官衰竭,醫生也沒什么好辦法?!泵隙f。 生老病死是人生必然經過,郗羽陪著他惋惜了一會人生無常又把話題轉回去。 “這些年你也很厲害,能在金融圈做得這么出色?!?/br> 郗羽想起了mit的諸多傳說——多少理科ph.d覺得深陷學術毫無錢景可言,于是一頭扎入金錢永不眠的華爾街。 孟冬攤手一笑:“其實也是被逼出來的?!?/br> “……什么?” “大城市生活壓力太大,房價也太貴,還要養家糊口,”孟冬道,“不拼命不行?!?/br> “我也聽說過,首都的房價是很貴?!臂鸷么跻猜犕醢舶餐虏圻^房價問題,于是也附和了一句。 孟冬深深看她一眼,覺得她對這些過于沉重的金錢問題可能沒多少認識,于是岔開話題:“你怎么想起跟我打電話的?又怎么知道我的聯系方式的?” 這個問題的答案倒是早就準備好了。 “我這次回國后,拜訪了一下曾經的老師們,就是周老師劉老師他們,然后又問了一些人,從他們那里知道你的聯系方式的?!?/br> 孟冬認可了這個回答,又問:“所以,你這次來找我總是有什么事情?” “……潘越?!臂鸷苈卣f,“我想去給潘越掃墓……你是他最好的朋友,應該知道他的墓地在哪里吧?” 孟冬臉上的笑意散去了幾分,表情逐漸凝實,但看得出,對郗羽的要求,他沒有很吃驚。 “是的,我知道?!彼f,“吃過飯我們就去?!?/br> 餐廳上菜很快,很快,一道道挺精美的泰菜就上了桌,岔開了這個讓人覺得悲傷的話題。 “說點別的,剛剛電話里沒說得很詳細,你當年轉學到安縣中學后怎么樣?” 郗羽轉著杯子,明知故問道:“你怎么知道我轉學去安縣中學了?” 孟冬也沒諱言,直接道:“你轉學后,我問過老師們?!?/br> 他的說法和老師們的描述是一致的。 郗羽于是介紹了自己這十多年的歷程,孟冬挺認真的聽著,時不時問一些細節,比如轉學后的高中生活如何度過的;高考的時候,她怎么選擇了大氣科學這個專業;大學四年她的經歷;在美國這幾年的經歷……看上去的確對她這些年的生活非常非常有興趣。 “說實話,我還以為大學也能跟你當校友,我覺得你應該也可以考上京大的?!?/br> “高考的時候發揮不太好,差了一點?!?/br> “很可惜。不過塞翁失馬焉知非福,”孟冬說,“如果你在京大,也許最后未必能去mit深造?!?/br> “我運氣比較好?!?/br> 這是她的真心話,能去mit確實是一件相當有運氣的事情,以至于她覺得本科四年大大小小的倒霉經歷也物超所值,畢竟遵循了“人品守恒定律”吧。 “是的。我聽說你是因為一位mit的教授來到南大做短期學者,你和他交流后,他非常欣賞你,于是邀請你去美國讀博士?” 孟冬輕描淡寫的一句話,讓郗羽十足震驚,她腦子里各種念頭紛至沓來,簡直沒法思考,只能下意識詢問:“你怎么知道的?” “因為我一直有關注你?!?/br> “???” “不要誤會,我不是跟蹤狂?!泵隙S后解釋了原因,“因為你是金子,在什么地方都會發光?!?/br> 在這個信息時代,獲得一個人的信息很簡單,尤其是郗羽這樣成績出眾得閃閃發光的人。知道郗羽轉學的去向后,接下來的事情就好預測了。譬如當年高考后,安縣中學的網站上就掛出了光榮榜,里面就公布了郗羽高考成績和她考入南大的消息;在南大大氣學院的網站上,也會定期公示獎每年的獎學金獲得者和優秀畢業生的去向。尤其有意思的是,大氣學院的網站上還刊登了一些學生寫的“求學感言”之類的感悟類文章,在其中一篇文章里,就有人寫下了“我的同學郗羽是如何得到了美國教授的喜愛最后去了mit”的故事——這故事確實有傳奇性,也難怪有人要將之寫到文中。 在浩瀚如海的i網絡里,零零散散分布著和不多的郗羽有關的信息,孟冬這樣的有心人,手持一條細韌的蛛絲,把郗羽生活中的一些重點章節串了起來,串成了她的整個人生。 郗羽慢吞吞盛了一勺湯到自己碗里,用一種干巴巴的語氣回答:“你還真是有心了……” 孟冬自然看得出郗羽身體的僵硬,也沒揭破,他把那盤大蝦推到郗羽面前,示意她夾一個。 “其實不僅這樣,我還去安縣中學找過你?!?/br> 她瞪大眼睛:“什么?你找過我嗎?我怎么沒見過你?” “我去過安縣一中一次,唯一一次?!泵隙Z氣沉緩,“就是潘越去世那一年的十月。我在安縣中學校門口看到你,明明已經過了好幾個月,我看到你精神很不好,瘦得很厲害,真的,瘦得快脫了形,我估計那時候你也許連八十斤都沒有。我想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所以沒去打擾你?!?/br> “你到安縣中學找我,是有什么事情嗎?” 郗羽瞪著這位老校友,百思不得其解。說真的,自己當年和的孟冬的關系,真的沒好到“轉學后還念念不忘”的程度啊。 “有一些不確定的事情,我打算問你?!?/br> “什么事?” 孟冬沒有回答,他看了看滿桌的吃剩下的食物。兩個人胃口都不大,還剩了許多菜,也是夠浪費的。 “吃好了嗎?” “當然?!臂瘘c頭。 孟冬從來不是拖拖拉拉浪費時間的人,當即叫來服務生結賬。 “那我們走吧?!?/br> 潘越的埋骨之地是在城郊的靈園,距離南都市區近三十公里,孟冬開了車來,一輛黑色的大眾,他說是他mama的車,回南都這幾天,他因為動輒要跑醫院看爺爺,于是拿來開一開。 安靜的公墓坐落在城郊的山上,獨占了一整片山,正對著一江奔騰的河水,看上去風水不錯。車子可以直接上山,進墓園的山道旁邊有一些賣鮮花和紙錢的小店,今天不是什么特殊的日子,店里一個人都沒有,店主坐在房間里看電視,電視機很小,在黑漆漆的房子里閃著白色的熒光。 停好車后,郗羽下了車,買了一束馬蹄蓮捧在手里,孟冬也買了一束白菊。 這是一片占地廣大的墓園,兩人沿著成排松樹的道路向山坡上走了幾分鐘,視線所及所見盡是黑色的大理石墓碑。墓園沒有疏于打理,墓碑看上去都干凈整潔,銘文也是千篇一律,生卒年,子女何人,何人所立。在過于燦爛的夏日下,墓園依然冷清,舉目望去,這片山頭毫無人煙,冷清得讓人連說話都怕驚擾了這些孤寂的靈魂。 但唯有一塊墓碑的銘文與眾不同。 墓碑上只有寥寥幾行字,第一行是:愛子潘越之墓。 第二行是生卒年。 落款更加簡單,無姓無名,只有五個字:愛你的父母。 除此外,墓碑上再無任何文字。 潘越的父母立碑時的肝腸寸斷,積累在心中的內疚和自責,隔著十四年的時空,毫不留情地直直沖到了郗羽的鼻尖,將她所有的打算都沖得亂七八糟,毫無章法。 孟冬半蹲下身,把手中的白菊放在墓碑前的石板上。 他輕聲道:“潘越,郗羽來看你了?!?/br> 太陽躲到了云層后面,金色的陽光隱去,一點點熏熱的山風襲過兩人的面頰。 遲遲沒有得到郗羽的回應,孟冬側過頭去,然后大吃一驚。 “你哭了?” 再美的美女哭泣的時候都不會漂亮到哪里去,電視里那種兩行清淚劃過臉頰的哭泣場景,主要是藝術加工而成,表演成分居多,正常人不是這種哭法。此時的郗羽就是正常人的哭法,種傷心到極點,眼淚糊了滿臉但卻沒有什么聲音,五官皺到一起,和“梨花帶雨”這幾個字沒什么關系——但是孟冬還是覺得心臟猶如被人拿著木棒抽了一記,他能料到郗羽看到潘越墓地的時候情緒會起伏波動,但是沒想到她居然那么傷心,遠非一句“愴然而啼下”可以形容。 孟冬想,這份傷心里,到底多少歉疚多少自責,恐怕也沒人說得清了。 郗羽才發現自己流了淚,眼淚模糊了視線,視線里的墓碑被扭曲割裂。因為不想被孟冬看到自己的慘樣,她背過身去胡亂的揉了揉臉。 孟冬默默地把她手里的鮮花和水果接過來放置好,又遞過來一張紙巾。 “這里我也只來過兩次,”孟冬凝視漆黑的墓碑,說,“下葬的時候是第一次。我爸媽原本不讓我來,說小孩子看到不好,但我還是說服了我爸讓他帶我來的。第二次是偷偷來的,就是去了安縣中學看過你之后?!?/br> “嗯……”郗羽說,她才發現嗓子居然有些沙啞,“你去安縣中學找我,是想問我什么?” “這個問題我想很久了?!?/br> 孟冬垂眸凝視墓碑,再緩緩抬起眼盯著她。 “郗羽,潘越墜樓那天下午,你和他說了什么?” 第52章 “什么?”郗羽完全沒明白。 “這里沒有別人,只有你、我和潘越,你可以對我承認的,”孟冬加重語氣,“5月11號那天下午,他放學后沒有回家,去了教學樓樓頂,等著跟你見面。你和他說了什么,他才會選擇跳樓?” 郗羽愕然之極,愕然得連那些悲哀的感情都沖淡了不少。太陽沖出了云層,她居然還是覺得渾身冷得像從冰箱里跳出來似的。 “沒有。我當天下午沒有見到他,我根本不知道他還在學校里?!?/br> 孟冬目光復雜地看著她,許久沒有說出話來。 “郗羽,我不想懷疑你任何事,我也不會認為他的死是你造成的……但是,你畢竟是最后一個見到他的人,也是他最喜歡的人?!泵隙聊撕靡粫?,才再次開口,“我僅僅想知道你到底跟他說了什么才會讓他輕生,我想了這么多年,也沒有一個結論。我只想要一個答案?!?/br> 郗羽冷靜下來,快速地理了理思緒,理性重新回到了她的身體里。 她揉了揉因為哭泣而變得通紅的鼻尖,深呼吸一口氣,道:“孟冬,那天是我獨自一人做值日,從放學后到我離開教室回家,我都是獨自一個人,我真的沒有見過潘越?!?/br> 孟冬深沉的視線鎖住她,和她對視良久。 郗羽無所畏懼,也毫無隱瞞,坦坦蕩蕩地注視回去。 他的手搭上墓碑,在大理石墓碑頂上滑動著,緩緩道:“那天白天的時候,潘越告訴我,他放學后要和你見面?!?/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