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節
“程小姐,我們今天就到這里?” 咨詢室里,程茵優雅大方的笑盈盈的站起來,臉上則是完美無缺的笑容:“好的,季醫生。我今天回家會試試你教我的這些辦法?!?/br> 季時峻微笑道:“記得隨時溝通?!?/br> “對了,季醫生,要不要一起吃個飯?”程茵特別客氣地詢問,“我知道附近有一家餐廳不錯,菜做得特別好?!?/br> 季時峻微笑著搖了搖頭:“抱歉,我待會就要回學校?!?/br> 從專業的角度來說,醫生應當和前來咨詢的客戶應該保持恰當的距離——這也是醫德的基本要求。但和世界上任何一件事一樣,規章是規章,執行是執行。實際上季時峻認為,心理醫生和客戶是一對伙伴,不是救世主和被救者的關系,和客戶建立一定程度的私交,比較有利于診斷——但是絕對不能過界。所以,程茵提出一起吃飯的要求,如果有時間他不會拒絕,不過今天中午他確實已有安排了。 程茵就是他在這間心理咨詢中心接待的一位客戶。 兩個月前,季時峻的另一位客戶把程茵介紹過來。據程茵本人所說,她沒什么太大的毛病,主要癥狀是焦慮,煩躁,失眠。和很多人想的不一樣,成功人士也會出現心理問題,而且成功往往意味著更大的成就焦慮。打個比方,在成功者的一生中,和普通人相比,肯定會出現許多偶然性事件,這些偶然性事件會逐漸改造一個人的人生觀和世界觀。 而程茵所在的行業更是一個偶然性很大的行業,成功者名滿天下,失敗者遠離閃光燈,回歸普通人。對程茵而言,在主播這個行業,她是絕對的后來者,但她一飛沖天,取得讓人羨慕嫉妒恨的成就。她的能力是很強,但是運氣比能力很好。在她成功的過程中,她遇到了一系列小概率事件,比如當年考入傳媒大學,參加比賽獲得第一名,認識貴人,之后進入電視臺,參與了一個紅透半邊天的節目……她踩著無數同行上位,但她擔心自己會不會跌下來,擔心自己現在擁有的一切會不會在某一天像肥皂泡一樣破滅。 雖然程茵的態度看起來非常坦然,一副“知無不言”的模樣,季時峻也有自己的判斷。他認為程茵沒完全跟她說實話,她在咨詢室跟自己說的應該都是真的,但是并不包括全部情況,甚至可以這么說,程茵展現給自己看的情緒,甚至不到她真實情緒的十分之一。 對這種情況,他傾向認為程茵并不足夠信任他。但信任的建立是靠一件件小事累積而成,是一件細水長流的活計。他不介意在現實生活中和程茵深入交往,畢竟和咨詢者建立起良好的溝通方式也是一種很好的策略。 “那咱們再找時間一起吃飯?” 季時峻正打算說話,只覺得就看見自己的手機震了兩下,“李澤文”三個大字在屏幕上跳躍閃爍,想忽視都難。 季時峻對程茵點頭,示意她稍等,接通了電話。 “澤文,什么事情?” “有時間嗎?”李澤文說,“我需要十分鐘?!?/br> 季時峻看了一眼程茵,做了個抱歉的手勢,示意這通電話可能時間較長,程茵笑盈盈的,張嘴無聲的說“當然沒問題”。 “好了,你說?!?/br> 李澤文也沒多話:“我需要你幫我診斷一起精神分裂癥的病人?!?/br> “精神分裂癥?”季時峻一愣后笑了,“你又從哪里接到了一個精神分裂癥的病人?” 李澤文詳細說了今天的所見所聞,又把查到的關于貝曉英的經歷又說了一次。 聽到最后,季時峻眉頭微微皺起來。 “中年喪子,尤其是突然發生的中年喪子事件,對父母的情感打擊是很大的,特別是對母親,多多少少都會出現精神和身體上的問題,如果對癥下藥,加上心理疏導,是有很大可能治愈的。但聽你的說法,十幾年后的現在,她達到了重度智能缺損的程度。這是很罕見的?!?/br> 李澤文表示同意:“就算是祥林嫂,起碼還有一點正常的思維能力?!?/br> “你有詳細的病歷嗎?” “當然沒有?!?/br> “之前的病癥姑且不論,”季時峻無語了兩秒鐘,說,“但僅僅跟你今天看到的情況,我覺得不符合規范。氯氮平和利培酮的確可以合用,但是副作用非常大。根據美國精神病學的精神分裂癥治療指南,聯合用藥建議在特殊的臨床狀況中使用,對這種已經穩定的精神分裂癥應當單一用藥,而且劑量也不宜過大?!?/br> 季時峻隨后又說,任何藥物都是有副作用,精神分裂癥患者服用都藥物也不例外。實際上,長期大劑量服用抗精神病藥物,會產生嚴重的副作用。副作用主要有兩個:一個是摧毀智能。藥物會導致所致的慢性全面性精神功能障礙,簡單來說,就是導致智能減退。智能減退的具體表現為記憶力減退,思維遲鈍,工作效率下降,理解力、判斷力受損,意志行為減退,使感知覺模糊,反應能力低下,嚴重時出現健忘和虛構,智力活動完全喪失,甚至不認識親人和自我,日常生活需隨時有人幫助。第二個副作用是心臟病,所有的神經藥物對心臟都不好,數據顯示,服用抗精神病藥物10年以上的病人,40%的人都會出現不同程度的心臟疾病。 “……我判斷是這樣,長期聯合用藥導致她的心臟問題;數次心臟病發作,又導致大腦供血不足,進一步導致大腦機能受損,形成惡性循環?!?/br> 李澤文問:“會不會有這樣一種可能,醫生也許不知道混合服藥的后果?” “這不太可能。只要是正規醫學院畢業的,都不會犯這種錯誤,精神科醫生手里掌握著多種的精神類藥物,吃哪一種有什么后果,是很清楚的,”季時峻不贊許地說,“氯氮平和利培酮,吃了十幾年這樣大劑量的藥物……對任何醫生來說,都不是合適的做法?!?/br> 李澤文說:“明白了?!?/br> “當然,我不是完全的精神科醫生,”季時峻又說,“如果你需要,我可以去南都一次,或者幫你找幾個專業的專家咨詢?!?/br> 李澤文道:“多謝,暫時還不用?!?/br> “還有一點,”季時峻最后叫住他,“聽你的描述,我想,她應該沒有多少時間了?!?/br> “是?!崩顫晌南肫鹭悤杂⒌挠捅M燈枯的模樣,簡短地說,“她可能無法熬過今年了?!?/br> 一席話恰好說了十分鐘,季時峻放下電話,感慨了下好友這個讓人欽佩的時間觀念——他揉了揉了自己的額角,對程茵露出抱歉的笑容:“程小姐,讓你久等了?!?/br> “沒關系,”程茵的臉上果然沒有半點不耐,她坐在沙發上悠然的翻著雜志,現在才放下,“是李教授打的電話?” “是他,”季時峻一臉對好友的無奈,“也只有他才會掐著時間給我打電話了?!?/br> 程茵臉上的浮起一個俏皮的笑容:“季醫生,莫非你今天中午的餐敘是和李教授一起吃的?” “這倒不是,”季時峻整理著手邊的文檔,“他不在首都?!?/br> 程茵馬上問:“去哪里了?” 季時峻抬眼看了這位著名主播一眼,笑容半點不變地著回答:“他去南都了?!?/br> 幾周前,李澤文回國后來找他吃飯,當時他剛剛結束和程茵的一次咨詢,順帶著目睹了一場程茵和李澤文的寒暄,作為一名心理醫生,他只用了幾秒鐘就察覺到了這位漂亮主播對自己的好友有非常濃厚的興趣——男女關系上的興趣。 如果她不問一下李澤文的去向反而不正常了。 “這樣啊,那真是不巧了,”程茵在心里咀嚼了“南都”這兩個字眼,臉上半分從容不失,“季醫生,我先走了?!?/br> 季時峻笑著把她送到電梯處:“慢走?!?/br> 第50章 程茵下了電梯到了停車場,找到自己的座駕坐了進去。她沒有著急啟動汽車,只打開了空調,靠著椅背,闔上了眼睛。地下車庫的光芒本來就不盛,她的汽車停在燈光薄弱的角落,車內更是暗淡,很適合獨自一人小憩。 她之前看過一則社會調查,說隨著現代社會人類的壓力越來越大,許多上班族每天駕車到家后會獨自坐在車中發呆一陣子才回家。為什么會出現這種情況,據心理學家說,是因為車內非常安靜,而且是全封閉的空間,車子相當于是某個人身體的延伸,獨自坐在車上時才會覺得這個軀體屬于自己。程茵想,這個分析還挺有道理,心理學確的確是一門有意思的科學。 半晌后她拿出手機,翻到通訊錄,撥通了給馬臻的電話。她和馬臻是在一場慈善拍賣會上認識的,關系維持得不錯,所以她去主持他的婚宴。 “程大主播,怎么有心情給我打電話???”馬臻笑著問。 程茵自然也開了個玩笑:“我是不是打擾了馬大公子的甜蜜蜜月???” “哪有的事,”馬臻笑起來,“閑著呢,都打算回國了?!?/br> “別啊。我看你朋友圈了,照片很美啊,北歐的風景覺得看上幾個月都不會膩?!?/br> 兩人寒暄一通之后,程茵談起正事兒:“是這樣,我想和你老婆聊聊,方便嗎?” 馬臻爽快道:“能有什么問題啊,我叫她來接電話?!?/br> 十幾秒鐘后,手機轉到了王安安的手里。 王安安得知程茵想和她聊天是很詫異的,她和程茵至今為止見面不超過五次,全都發生在籌備婚禮期間——如果不是因為她和富二代馬臻結了婚,程茵這樣公共人物和她這樣的小公務員這輩子不可能產生任何交集。實際上作為馬臻的老婆和好友,她倆的交集也不多,王安安對程茵的了解僅限于“她是個業務能力出色,為人和善的女主播”,其他印象,幾乎為零。 “程小姐,有什么事情嗎?”王安安客氣地寒暄。 “是這樣的,我想跟你打聽一下,你的一個伴娘,也是你的中學同學郗羽的事情?!背桃鹗棺约旱穆曇魩狭诵σ?。 “郗羽?”真是件新鮮事,王安安沒想到這么一個有名的主持人會來問自己好友的事情,她完全想不到這兩個平行線一般的人生會產生什么交集,“程小姐,你問她干什么?” “是這樣的,我前幾天在京看到她了,她說我是她的初中同學……所以想了解一下你的這位同學?!?/br> “她說你是她的初中同學?開什么玩笑呢,她的初中同學也是我的初中同學,我怎么不知道?”王安安笑著說完這句話,忽然意識到了這其中的巨大bug,以極快的速度反應過來,“除非是她轉學之前的中學同學?!?/br> “轉學?這怎么回事?”程茵問。 “是這樣的,”王安安說,“郗羽初一時是在南都二中讀的,初二的時候轉到的我母校安縣中學,又和我成為了同班同學?!?/br> “原來如此?!?/br> “奇怪了,你是不是她中學同學,你自己不知道?” 程茵頓了頓,以一種無奈語氣沉痛道:“是這樣的……我也沒告訴其他人,我念初一前后有幾年的記憶是模糊的,許多事情不記得了?!?/br> “不記得?原來還能有這種事情?”這件事大大超出了王安安的想象力之外,她簡直跟聽故事一樣,聲音高了八個度,“你連呢同學都不記得了?” “確實如此,那幾年對我來說簡直是迷霧一般?!?/br> 王安安腦子里轉過了千百個念頭:“你是怎么失憶的?” “不知道。我媽沒有告訴我,我也不太在意,因為缺失一段時間的記憶不影響現在的生活,”程茵沒打算和王安安詳述自己的記憶問題,很快轉開了話題,“現在聽了你的話,我發現郗羽轉學的時間和我失憶的時間有一些重合……你想問問你,郗羽到底為什么要轉學?” 王安安嘆了口氣,道:“程小姐,很抱歉。這涉及到郗羽的隱私,我不能告訴你?!?/br> “是的,是我冒昧了?!背桃鹬e就改,“既然這樣,你能把她的聯系方式告訴我嗎?我想過陣子聯系她試試?!?/br> “這當然沒問題,我一會就發給你?!蓖醢舶舱f。 “那就多謝了?!?/br> 程茵掛了電話,三分鐘后,她接到了一條信息,是郗羽的手機號。 她盯著這個號碼好久,保存下來。 然后她啟動汽車,駕車回到電視臺。兩天后的晚上,電視臺就要錄制她主持的節目大型歌舞選秀第二季的最終決戰集,今天下午是彩排。演播大廳里,各種工作人員轟轟烈烈用各種高科技影音設備裝飾舞臺。 程茵微笑著和眾人打了個招呼,回到自己的工位上。她身為主持人也沒多少特權,辦公位依然在大辦公室里的格子間,當然,她的格子間比制作組的其他工作人員稍微大一點,這也算得上是權利的具現了。 她拿著臺本進了隔壁的化妝間。這化妝間是和女嘉賓一起用的,面積不小,現在熙熙攘攘,幾位女嘉賓都在化妝,程茵笑著和她們打了個招呼,坐到自己的位置上?;瘖y的時候,程茵默默背著臺本——這是她的固定習慣了,雖然化妝間人多吵鬧,可她就是能靜下心來背臺本,效率還挺高。 “好了!”半小時后化妝師滿意了,程茵也睜開眼睛,她看了看鏡子里的自己,沒挑出什么毛病。合作一年以上的化妝師,很了解她的每個喜好。 程茵對著鏡子熟練地做了幾個表情,又帶著臺本離開了化妝間,她伸手敲了敲制片人的辦公室的玻璃門,帶著動人的笑容開了口。 “……張老師,是這樣的,總決賽之后我要把今年的年假都用掉……” 郗羽踩下剎車,汽車在市中心的商業街附近停了下來。 剛剛王安安打了個電話過來把她和程茵的這一番奇妙的交流告訴了郗羽,并且對當年郗羽和程茵的這一段同學之情充滿了好奇,郗羽極盡忽悠之能事才把王安安的無數問題打壓下去。她把手機從支架上取下來,轉過頭跟李澤文說:“教授,程茵居然跟王安安要了我的聯系方式……之前你弟弟結婚的時候,她還一副完全不想談起往事的樣子,你怎么看?” 剛才郗羽在開車,手機一直開著公放,她和王安安的聊天內容李澤文也全都聽到了,李澤文對此事反應平穩,只說:“等著她聯系你,看看她要做什么?!?/br> “……也對,現在想太多也沒用?!?/br> 兩人同時下了車,李澤文換到駕駛座上,又以目光示意她的手機:“記住了?” “當然?!臂瘘c頭:“教授,那我去見孟冬了?!?/br> 目送李澤文駕車離開后,郗羽打開手機,在導航軟件里輸入孟冬發來的地址,走到不到兩百米,就來到了孟冬約定見面的地方——那是一間很典雅的泰國餐廳。地方是孟冬敲定的,和若干年沒回家的郗羽相比,他對南都顯然更熟一些。 郗羽進入了餐廳大廳,正在環顧四周琢磨是否要跟老同學打一個電話時,眼角余光看到坐在沙發上的年輕男人站了起來,微笑著對她招手。 “郗羽,這里?!?/br> 十四年時間過去,如同每一個男生一樣,孟冬的變化不可謂不大,郗羽瞪了他幾秒鐘才確定了面前這位穿白襯衣褐西褲,皮鞋擦得锃亮,手腕表帶閃爍的年輕男人的確是當年的孟冬。 當年的孟冬在郗羽的印象中是“數學很好的運動系男生”,他飛揚跳脫,也沒參加什么社團,除了學習外就是在各種球場上揮灑汗水,從羽毛球到足球,都玩得很不錯。而現在的他身上已經完全看不到“運動系”的痕跡,看上去給人一種熟悉之感,就像郗羽偶然在電視上看到華爾街金融男一樣,渾身上下一股職場人士的精英范兒。 可以這么說,郗羽和孟冬還是很有交情的——至少比跟潘越的交情深多了。除了體育委員這個職務外,孟冬和郗羽一樣,也是班上的數學課代表。一般來說,課代表都是班上這一門功課學習最好的,兩人在數學這門功課交流頗多,偶爾也會生出一點惺惺相惜的感覺。兩人借著一起送作業本到老師的辦公室的機會,時不時的就收集作業的問題聊上幾句,諸如“你們班作業交齊了沒”“昨天的某某題目你怎么做的”之類的話題。除此外,兩人還常常被劉老師拉去開小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