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節
李澤文轉過身,指著前方角落里的幾個顏色各異的大塑料桶,和整個學校其他的固定木箱垃圾桶風格完全不協調。 “是的。我們平時做完值日后就把垃圾倒在這里。想不到這么多年過去,連放垃圾桶的地方都沒變?!?/br> 李澤文對著垃圾桶拍了幾張照片,對郗羽說:“帶我去看潘越對你告白的地方?!?/br> 南都二中的綠化規模足以笑傲全市大部分中學。從初中教學樓背后出發前往圖書館的一路,就有數畝的綠化帶——綠樹和灌木花卉交錯掩映,穿過綠樹和花壇,繞過一個小規模的荷塘,沿著彎彎曲曲的石板路走上幾十米,就可以看到綠化帶中央的六角涼亭。 “這處小花園和當年相比變化大嗎?” “rou眼看不出什么變化……除了當時荷花沒有開?!?/br> 南都二中池塘里的荷花是觀賞用的花蓮,據說六七月盛/開,綠葉與紅白荷花互相映襯,堪稱絢爛嬌美。這還是她第一次見到母校的荷塘的景色,她當年沒有等到荷花開放就轉了學——明明之前和程茵約好了一起去看荷花的。 “你和潘越在什么地方?”李澤文一邊詢問,再次拿出手機拍照。 “我們當時站在這里,”郗羽走到六角涼亭邊上,“……我覺得很尷尬,當時特地看了看周圍,沒看到有人?!?/br> 李澤文打量了一下四周:“如果有人蹲在灌木后或者躲在和涼亭背后你們也看不到?!?/br> “……是這樣的,現在我們知道肯定有人躲在這里……” 既然要告白,那地點隱蔽性自然是很好的,環境應該也是優美的。不論是郗羽還是潘越都沒有被人圍觀的打算,兩人都希望低調處理這件事。 “當時幾點?” “五點二十。這是他在給我的信里定下的時間。那時候這里應該比較安靜了?!?/br> 李澤文“嗯”了一聲:“潘越怎么把情書給你的?” “我當時是一班的數學課代表,他是二班的語文課代表,我們每天至少要去教師辦公室兩次,時不時會碰上,那天我出了辦公室后,他忽然叫住我,一句話沒說把信塞我手上就走了……” 實際上,她當時根本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情,茫然地拿著信回了教室拆開后才發現居然是一封情書。 “那封情書現在還在你手上嗎?” 郗羽搖了搖頭:“沒有,我拒絕他之后就把信還給他了?!?/br> “信還了你就先走了?”李澤文問。 “……是的……” 她記不清楚潘越受傷的表情,只記得自己惶恐無措的心情,她不想保留那封情書,但覺得扔掉也不對,于是她強行把信塞他手里后就一路小跑離開學校。李澤文說得沒錯,她和潘越見面的主要原因就是想把信還給他。 李澤文想說什么又欲言又止。他本來想說有更好的處理方法,但這話沒必要說出口——對一個十二歲的懵懵懂懂的小女孩而言,接受這份炙熱的暗戀心情也過于沉重。 “可以了,去教學樓里?!崩顫晌霓D開了話題,最后說。 中學的教學樓里是不可能有電梯這種神物存在的,三人沿著樓梯上樓。 “初一的學生在頂層?” “是的?!?/br> 南都二中有一個不成條文的規定,那就是年級的高低和樓層的高低呈反比,初三生、高三生永遠都在一樓二樓,這是為了節約他們上下樓的時間。至于初一高一的,就被打發去最高的樓層,再說爬樓梯還可以鍛煉身體呢。 五樓的教室空空落落,都上了鎖,每個班級的正門外都釘了一塊銘牌,寫著班級名字和班主任名字。 “你在哪里坐?”站在一班的走廊外,李澤文問郗羽。 “我當時坐倒數第二排?!臂鹉曋浀慕淌?,指了指自己的座位,“但是課桌都全換過了……” 李澤文瞧了瞧郗羽,“倒數第二排?因為身高?” “是的。我當時比大部分男生還高,就算班主任偏心也不能那么偏心,只好坐在最后?!?/br> 隨后郗羽又把二班的教室指給李澤文看。一班在“l”教學樓短臂的端頭,二班位于一班的旁邊,二班的旁邊是走廊,過了90°弧形的走廊就到達教學樓的長臂上,依次數過去就是三班、教師辦公室、四班、五班…… “潘越的座位,我記得他在第三排,每周輪換一次座位……出事的時候,他坐在靠窗的位置?!?/br> 郗羽想起聽過的一個古老的傳說。據說,人死之后,飄蕩的鬼會拖著鐵鐐,回到他這輩子曾經住過、走過的地方,它會像揀鞋底那樣,把留在人間的腳印一只只揀起來。倘若這個故事是真的,她想,潘越曾經留下的腳印一定密密麻麻密布了這間教室的每個角落。 李澤文推了推教室門。門當然是鎖著的,他讓開一個身位,對周翼略一頷首。 “教授,你想進教室嗎?”郗羽想了想,“不然你們等一等,我去找找當年的班主任周老師,他今天應該也上班,我請他想辦法找校工拿鑰匙……” 話音未落,她就呆住了——下一瞬間她看到李澤文的助理周翼,怎么看都說精英氣質的周翼先生拿出一串鑰匙,他又從鑰匙鏈上選出個類似細鐵絲模樣的東西,細鐵絲探進鎖孔輕輕攪和了兩下,鎖“吧嗒”一聲應聲而開——前后耗時不超過十秒。 郗羽愣了十秒鐘,比人家開鎖的時間還長。 她覺得靈魂受到了強烈的震撼。世界上居然真的如此神跡,不費吹灰之力就可以打開鎖。 難怪這位李教授要帶周翼隨行了。 “……好厲害……” “雕蟲小技而已,只對普通的彈子鎖有效,”周翼對她云淡風清的一笑,“幸虧教室用的鎖很老,復雜一點的鎖就難多了?!?/br> 聽到沒有,只是難得多,不是開不了。 有這樣一手神技,為什么還要去當什么助理呢? 第31章 三人推開門走進二班的教室,教室的窗戶旁掛著淺藍色折光百葉窗,李澤文伸手調整了百葉窗,午后陽光頓時灑滿教室,三人目光所到之處,一切細節變得清晰起來。教室里非常整齊,前后黑板擦得干凈凈,凳子整整齊齊倒扣在厚實的學生課桌上??罩昧私粋€月的課桌上覆蓋上了一層薄薄的灰,手指擦過桌面,拖出一條灰白的痕跡。 “這些百葉窗很新,”李澤文回頭看郗羽,“你們當年有裝窗簾嗎?” “有的,但不是百葉窗,掛著普通的布窗簾,”郗羽比劃著說,“太陽直曬著教室時,我們就會把窗簾拉上——窗簾上的灰塵很多,每次拉動窗簾大家都會把鼻子捂上?!?/br> “教學樓的建筑設計不合理,根本不應該搞成l形,”周翼皺著眉頭說,“其他教室是南北朝向,但你們一、二兩個班是西曬頂曬雙曬合一?!?/br> “我們有時候也這么說,但抱怨也沒用,學校安排了教室也不能罷課啊,”郗羽說,“好在南都這個地方,太陽輻射量比較低,還算可以接受?!?/br> “你們一、二兩個班不是快班實驗班嗎?為什么不安排好教室?”周翼問。 “我們當年沒有快慢班一說,每個班的教學質量都差不多,畢竟是初中還是義務教育階段?!?/br> “這倒也是?!?/br> 李澤文問她:“潘越出事的時候,在哪個座位?” 教室布局是八行七排的格局,郗羽指了指靠窗邊第三排的座位。 “我們每周輪換一次座位,當時他坐在窗邊這個位置?!?/br> 李澤文看她一眼。 郗羽知道他的意思,解釋說:“不論上廁所還是上下樓梯,我們每天都要從二班教室經過無數次……流言傳得很厲害的時候,我想找潘越談一談……所以特意留心了他的座位?!?/br> 雖然后來她最終也沒能和潘越見上一次,向他解釋“流言不是我說出去的”。 李澤文收回目光,走到潘越的座位處,伸手推開窗戶。初中部教學樓位于學校的中部偏北,視線越過香樟樹的樹冠,可以看到學校西側的一些景觀——林蔭大道、實驗室大樓、大禮堂、體育館等等。 “從這里看不到潘越墜樓的地方,在另一邊?!敝芤碓谡麄€教室里兜了一圈后,站到李澤文身邊往下看,“如果潘越想不開的話,其實可以從教室往下跳,這一面沒有遮擋物,墻上連個空調架都沒有?!?/br> “當時有人在教室里掃除,”郗羽說,“我想,他是因為這個原因去了樓頂?!?/br> 李澤文沒有發表評論,凝神看了教室一會,又留下一組照片,隨后抬腿往外走:“去樓頂?!?/br> 三人出了二班的教室,再向右略略一拐,就是上樓頂的階梯——這扇灰撲撲的大門上,掛著一把看起來就頗有些年頭的掛鎖。 “果然上著鎖,”郗羽說,“當年也是天天鎖著,只有修天文臺的那段時間開著?!?/br> “你看看鎖?!?/br> 郗羽盯著那把一寸掛鎖良久,問:“教授,看什么?” “鎖上幾乎沒有灰塵。最近這段時間有人動過這個鎖,甚至到過樓頂?!?/br> 郗羽為自己的觀察能力而汗顏,“……我沒看出來……” “重點是觀察,而不是看?!?/br> 郗羽說:“現在是暑假,還有些初三的學生在補課,也許他們沒事跑到樓頂看熱鬧……” 李澤文不置可否。他又拍了一組照片,隨后對周翼點頭示意。 有了剛剛的經驗教訓,郗羽很平靜地看著周翼再一次用了不到十秒鐘就用那根細鐵絲打開了掛鎖。 郗羽深呼吸一口氣,走上天臺。這是這么多年來,她第一次到達天臺樓頂的現場,第一次親眼看到潘越當年墜樓的地方。 屋頂上并不空,最醒目的建筑就是安靜矗立的半球形天文臺。 有那么一段時間,全國各地的中小學都興起了一陣修天文臺的熱潮。天文臺應該修在哪里?中小學的領導們普遍的回答就是修在教學樓屋頂上,畢竟,屋頂距離天空總比cao場距離天空更近一點,不是嗎? 因為修天文臺的緣故,那一段時間,通往教學樓樓頂大門的大部分時間打開著。在日本的動漫作品中,教學樓的屋頂往往是發生各種感人劇情的地方,但在國內,屋頂從來禁止入內,大門鎖得嚴嚴實實,但正因為行不通,同學們更對教學樓的樓頂充滿了好奇——當年的郗羽也在好奇心趨勢下,和其他同學一起去圍觀過正在修葺的天文臺。結論是,沒什么可看的,就是一個典型的建筑工地的樣子。 這一點在警方的照片里也有體現。天文臺在l形教學樓樓頂的中央部位,差不多位于五班教室的上方。校天文臺的要求不高,因為其特殊性也不會使用鋼筋水泥建筑,采用的磚混結構,磚已經砌到第二層,外墻的修飾還沒開始,旁邊的空地上堆著各種建筑水泥磚塊沙石,還有攪拌機電鋸等中小型建筑設備,看起來就像個農村的儲糧倉庫。 李澤文拿著照片對比了一會:“天文臺對勘查非常不利?!?/br> 郗羽一直凝神觀察他,此時不懂就問:“什么?” 李澤文說:“高墜案件中的現場一般都具有很好的勘查條件,警方會通過發現的手印、足跡排查。但這里呢?” 郗羽啞然。因為修天文臺,樓頂堆放了大量建筑材料,這些建筑材料讓現場容易留下足跡,問題是,足跡太多了。警方報告中提到“在現場發現了上百個足印”。 “是的……我覺得全年級所有人都上天文臺去看過,還不止全年級,初二初三的學生也有上天樓看熱鬧的?!?/br> “你上去過嗎?” 郗羽無奈點頭:“是的,看過好幾次?!?/br> “有點不太對,”周翼拿過照片舉在空中和比劃了一下,“這個天文臺非常簡陋,從這照片里看到的樓頂上堆放的磚瓦水泥鋼筋之類的建筑用料遠比修一個簡易天文臺用料多?!?/br> 李澤文早就發現這個問題,并且得出了答案:“這個天文臺多半是亂搭亂建,我疑心學??赡芏紱]有拿到施工許可。但不論如何,學??隙ㄒ紤]學生安全,會要求施工方對樓頂對進行加固,部分材料應該是對樓頂進行加固用的?!?/br> “說得對?!敝芤硇膼傉\服地點頭,“我沒想到還有這一層,算上加固用料的話,這些材料的數量應該大差不差了?!?/br> “對,”經李澤文這么一說,郗羽也想起了當時的一些細節,“是的。那年的‘五一’七天假期應該就在加固樓體。因為五月八號我們回來上課的時候,發現天文臺本身的進展不是很大,反倒是樓頂的其他地方稍微變了點模樣,那幾個柱子處還搭著架子?!?/br> 三個人交談著走到天文臺旁,透過蒙著厚厚灰塵的玻璃往里看去。 “原來這就是天文臺修成后的樣子,有些凄慘?!臂鸶锌?。 周翼說:“這天文臺看起來很舊了,鎖都上了銹,好像很多年沒用過?!?/br> 郗羽搖頭:“就算能用效果也不行,南都這地方根本不適合天文觀測,光污染也相當嚴重?!?/br> 這方面她當然有發言權。原因無它,地面上的天文臺探測星空的時候,觀測到的星空會因為大氣擾動變得模糊,郗羽為了驗證自己的模型是否正確,拜訪過不止一個天文臺,和不少天文學家打過交道,跟他們要到了不少原始數據。在南極的時候她一個同事就負責維護冰穹上的天文臺,她知道長期使用的天文臺是什么樣子——總之絕不是從窗戶里看進去那種連扶手上都掛了兩斤灰塵的模樣。 “完全是個擺設,簡直是浪費資源?!敝芤硪荒槻毁澰S,“何必修這個天文臺?!?/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