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房間是大床房，靠窗處是沙發和茶幾。李澤文解開一顆西裝扣，在窗邊的單人沙發上坐下來，旁邊的小圓桌上放著厚厚一疊草稿紙，起碼二三十頁，他拿起來翻了翻，一頁頁寫滿了方程，筆跡很新，看得出是昨天一晚上的成果。

    李澤文垂下眼眸，無聲地笑了。

    之前的兩天，郗羽受到的刺激相當大，情緒劇烈震蕩，對普通人來說，恐怕會變得焦慮茫然無心工作，但郗羽還真不一樣——像她這樣專注熱愛研究的科學家，只要她還能工作，就不會被其他情緒壓倒。

    化妝的間隙郗羽偷偷看了看李澤文，也想通了，覺得自己是應該更好的配合他。他身著藏青色西裝，白色襯衣，配藍色領帶，西裝剪裁得體，腰身緊收，襯托著五官英俊得有些炫目，和這樣的李澤文一起參加婚宴，如果自己太馬虎一定會讓他丟臉的。

    四十分鐘后造型師已經將郗羽打扮好，他上下打量了一番郗羽，覺得毫無瑕疵后又把視線投向李澤文，笑道：“郗小姐底子好，不用太費功夫就可以很漂亮?！?/br>
    “站起來看看?！崩顫晌牡?。

    “哦……”

    李澤文端坐在沙發之中，以一種“考試時查漏補缺”的神情仔細打量郗羽。

    郗羽之前當了一回伴娘時飽受參觀，對“被看”這件事已經有一定程度的免疫力，但是對方是李澤文的時候，她不知道為什么，還是有點窘迫和惴惴不安。她抿了抿嘴，兩頰的酒窩一閃而沒。

    “站直?！崩顫晌恼f。

    郗羽無奈地直了直腰。

    “把手包拿上?！?/br>
    “……哦?！?/br>
    其實再怎么天資好的美女，素顏狀態下都不可能完美無瑕，湊近了仔細看，總會發現各式各樣的缺陷。郗羽的外表雖然不錯，但和完美還是有些距離，比如她顴骨較高，比如長期ph.d生活產生的黑眼圈和眼袋，比如有些蒼白的膚色，比如不算柔順的頭發，還有大大咧咧的氣質——然而在化妝的精心修飾下，她外表上的所有缺點都被完美的掩蓋了過去。

    造型師給郗羽的頭發簡單做了造型，劉海輕輕覆在額角，半掩著修長的眉毛，精美的發卡斜斜別住了鬢角，眼影眼線襯托得雙眸熠熠生輝；至于肌膚，只能用“膚如凝脂，吹彈可破”來形容；郗羽沒有什么飾品，露出一段白皙優美的頸項，再穿上那昂貴合身的裙子鞋子，就像被ps軟件精修過的美女，此刻的郗羽宛如天鵝立于中世紀的庭院之中，絕對可以稱得上光彩照人。

    足足一分鐘后，李澤文終于露出了一個認可的笑容。

    “可以了?！?/br>
    造型師先行離開，兩人隨后駕車離開快捷酒店，前往婚禮現場所在的酒店。

    郗羽的落腳處和婚宴酒店都在四環內，交通順暢的情況下還是挺快的。半小時后兩人在酒店門口下了車，酒店服務員自取泊車，郗羽跟在李澤文身后下了車，走進大堂。

    豪華酒店的大堂內，李澤文站在郗羽左側，微笑著對她伸出右臂，那是一個顯而易見的邀請姿勢。

    郗羽一怔，隨后才會意，慢慢伸出左手去挽住李澤文的手臂，兩人踩著紅毯，移步上樓。

    婚宴的時候選擇在周日中午，是一個很體貼的時間。從人群往來的頻率上判斷，李澤文沒有哄她，婚禮的規模并不是很大，也沒有出現王安安結婚的時候的那種客人比肩接踵的情況，總的而言，氣氛更輕松一些。

    和世界上絕大多數婚禮一樣，新郎和新娘是要站在門口迎賓的，郗羽挽著李澤文的手臂出現在宴會廳門口時，她認出了這對新人——兩年的偶遇給她留下了比較深刻的印象。

    李知行穿著一身復古的黑色西裝，細節處的刺繡極其華美，唐宓身著雪白婚紗，美得驚天動地的，美得郗羽倒吸了一口涼氣。

    她忍不住輕聲感慨：“你弟弟很有眼光的，我一直覺得唐宓是我見過的真人中最漂亮的女生了，‘之一’都不用加?！?/br>
    難得她如此興致勃勃評價別人的長相，李澤文自然也不會潑她冷水，低頭瞧她：“評價挺高。我想你也應該很喜歡她那張臉?！?/br>
    “你怎么知道？”郗羽不服氣。

    “明明只是初識，你居然同意她去你的公寓甚至參觀實驗室，”李澤文笑，“你到底是多喜歡她的外表啊?！?/br>
    “我當然也不是全看臉的，唐宓為人也很好?！?/br>
    “就因為你摔倒了扶你起來對你表露了善意？”

    郗羽毫不猶豫點頭：“是啊?！?/br>
    李澤文看看她理直氣壯的樣子，失笑：“至少百分之九十五的正常人在那種情況下都會扶你起來。如果是個男生，或者說長相不符合你審美的女生扶站起來你還會同意她去你公寓嗎？”

    “……”郗羽啞口無言。

    如果對方是異性，以她平時處事的小心程度，不論如何都不可能同意對方送她回家；如果對方是女孩子，有極大可能她也不會同意。

    她當時在想什么呢？郗羽默默剖析自己的內心，她當時的的確確驚嘆于對方的美貌，腦子還在想“人家都長成這樣了，怎么可能會對自己心懷惡意”？

    李澤文說：“你和她才認識多久？初次見面時產生的第一印象只需要零點五秒就會形成，而第一印象一旦形成后基本不會再改變。零點五秒的時間也就只能看看臉了?！?/br>
    郗羽勉為其難地承認了這個觀點：“……好吧。長得漂亮的女孩子誰不喜歡呢？”

    “這的確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普世真理?！?/br>
    李澤文輕輕拍了拍她的手臂，帶著她迎著所有人的視線朝著新人走去。

    從李澤文和郗羽踏上鋪著紅毯的扶梯的時候，宴會廳門口處的所有人就注意到了兩人。李知行和唐宓當然也不例外，這對新婚夫婦完全沒想到會在此時此地看到郗羽，更沒想到她會跟李澤文一起出現，還是以這種含義深遠的姿勢。

    走到新人面前后，郗羽把手臂從李澤文臂彎中抽出，上前一步，先后跟新婚夫婦握手：“恭喜恭喜?！?/br>
    唐宓眨了眨眼，露出了笑容：“謝謝學姐?！?/br>
    李知行頗有深意地看了眼李澤文，沒能從堂兄的八風不動的臉上瞧出任何線索，他決定暫時無視自己的堂兄，他笑瞇瞇對郗羽發問：“學姐，你什么時候回國的？”

    郗羽道：“一周之前回來的，我昨天才從教授那里知道你們要結婚了?！?/br>
    唐宓嘴角一彎，露出好看的笑容：“是的，時機到了就結婚了?！?/br>
    李知行笑著問：“我記得學姐應該畢業了？”

    “是啊，就是上個月的事?！?/br>
    “那還在波士頓嗎？”

    “不在了，我去了新澤西?！?/br>
    “新澤西？”

    郗羽說：“是的，我在普林斯頓的地球流體動力學實驗室做博士后?！?/br>
    李知行問：“我記得那是美國大氣海洋局的下轄的實驗室？”

    “你居然知道啊?！臂鹩悬c詫異，她所在的實驗室規模不大，在同行內知名度很高，但外行人知道的概率還真是比較小的，“我這個專業，能去的地方也就那么幾個了?！?/br>
    唐宓說：“我想這更實驗室一定很適合學姐?！?/br>
    郗羽笑：“是的……我也很喜歡這里?！?/br>
    李知行揚眉而笑：“學姐，你的環球考察得如何？

    郗羽提起這一次考察就眉飛色舞，笑盈盈得跟這對新人說起所見所聞。

    “我們去了很多地方，收集到了非常豐富的數據。南大西洋和南太平洋的也真是漂亮，不過到了最后也麻木了，也有點大洋無景觀的感覺?！?/br>
    “在南極看到企鵝了嗎？”

    “其實沒近距離接觸過，南極也不是到處都有企鵝。不過在船上的時候倒是看到過那些被我們的破冰船嚇得到處跑的企鵝……后來到了南極內陸的冰穹，就更是沒有企鵝了?！?/br>
    唐宓睜大眼睛：“南極內陸？那地方的氣候很惡劣吧?！?/br>
    “環境的確比較惡劣，有時候覺得自己到了外星球，那些新奇新鮮的事物在別的地方一輩子都見不到?！?/br>
    “你們也一定很辛苦?！?/br>
    “也還好，除了放飛氣球維護儀器我也不怎么出實驗室。不過再怎么說，比幾十年前的前輩們好多了，實驗室的設備都是全球最先進的，自動化程度非常高，都不用太cao心，”郗羽提起自己的專業可以做到滔滔不絕，“那幾個月太劃算，我們獲取的數據真的很寶貴，靠著這些數據建立起了比較完整的模型，順便，我還撿到了幾塊富鐵隕石，這可是很難得的發現?！?/br>
    唐宓美眸一眨，不解地問：“隕石？

    “是啊，南極是世界上隕石最富集的區域，要知道世界上百分之九十的隕石都是從南極收集回來的……我們小組出去放儀器的時候居然發現了一些，說實話真沒想到?！臂鸬靡庋笱蟮卣f。

    李知行側目看著郗羽和唐宓相談甚歡地聊學術問題，用一種“只有男人才懂的目光”看著自己老哥，略略壓低了聲音，“這是怎么回事？哥，你什么時候把郗羽學姐騙回來了？”

    李澤文當然知道李知行的目光里蘊含的強烈好奇，他以一種“你不懂”的態度拍拍堂弟的肩膀，“別想太多?！?/br>
    “不想多才不可能啊，你沒發現所有人都在看你們倆？好像今天明明是我結婚來著……快說，你們發展到哪個階段了？”

    李知行評估的視線在這位一兩年不見的學姐身上稍稍停留。郗羽是那種典型的理科女，那一身華美得可以跟今天的新娘子比美的裝束有悖她的風格，李知行有十足把握，學姐這一身造型一定出自自己兄長手里。

    “你猜？”李澤文沒打算滿足弟弟的好奇心。

    “……”

    對兄長的感情生活，李知行與其說是好奇，更不如說充滿了一種深層的探究精神，誰知道還沒詳細打探，就被李澤文這么一句噎得不上不下的。不過他也習慣了自己堂兄素來的行事風格——在沒有確切把握之前李澤文從來都不會把話說死。

    想到此，李知行淡定下來，他深深一笑，一臉推心置腹：“還沒追到吧？革命還需努力呢?！?/br>
    李澤文懶得理自己堂弟，看到郗羽和唐宓的寒暄也進行到了尾聲，伸手牽過郗羽的手，拉著她進了大廳。

    第23章

    大廳不算大，分布了三四十桌宴席，裝飾得非常漂亮，一支樂隊正在演奏莫扎特的音樂，場中人三三兩兩的閑聊，氣氛悠閑，遠不如王安安那場婚禮熱鬧。

    兩人沒走兩步，李澤文就遭遇了人rou襲擊——一個三四歲的小蘿莉一路小跑著從十幾米開外沖到了李澤文身邊，跳起來對他伸出手，奶聲奶氣道：“哥哥抱?！?/br>
    ——咦，哥哥？

    “我meimei，李亦宸?！?/br>
    跟郗羽解釋后，李澤文俯下身去，輕輕松松抱起這個小蘿莉，讓她的視線和自己齊平。

    郗羽努力消化著面前所見這一幕——是的，李澤文李教授，今年三十有一，已過而立之年，卻有一個這么小的meimei。

    小蘿莉臉蛋圓滾滾，頭發如漆，臉頰微紅好像蘋果，穿著一身粉色的連衣裙，連衣裙不知道是什么材質做的，閃閃發亮，不過再亮也不如她黑珍珠一般的眼睛閃亮。真是個可愛的小蘿莉，可愛得讓郗羽這個不太喜歡孩子的成年人都覺得心都要融化了——李家的人確實長得不錯，郗羽默默感慨著。

    小蘿莉在李澤文懷中，捧著他的臉，“啾”“啾”地左右親了他兩下，用軟綿綿的嗓音撒嬌：“哥哥，你好久都沒來看我了?！?/br>
    李澤文摸了摸她的頭：“哥哥現在太忙了，過幾天就來看你好嗎？”

    “為什么要過兩天？”小蘿莉用嫩臉努力蹭了蹭李澤文的臉，讓郗羽深深覺得她的撒嬌技能點已經點滿了，“哥哥，我好想你啊?！?/br>
    “是真的想念我還是想我的禮物？”

    “都想……”小蘿莉絞盡腦汁想了想，隨后道出答案，“我想你每天都來幼兒園來接我上學放學?！?/br>
    李澤文溫言道：“有時間就會來的?！?/br>
    郗羽凝神靜氣地看著這一幕，她想起姐夫黎宇飛抱著外甥黎午陽的樣子好像就是這樣——再轉念一想，黎宇飛和李澤文同歲，難怪乍一看去李澤文和李亦宸看上去更像父女。

    她一個人這么亂七八糟的瞎琢磨，豈料小女孩卻趴在李澤文的肩頭，以一種挑剔的目光看著郗羽，“哥哥，她是你的女朋友嗎？”

    郗羽感覺到輕微的無奈，她知道自己今天和李澤文一起出現肯定會引發無數猜想——但真沒想到，連這么小的妹子都可以敏銳的指出疑點了。

    李澤文問她：“誰告訴你的？”

    “我發現的！”

    李澤文示意她看郗羽：“叫jiejie?！?/br>
    小蘿莉用費解的目光看著郗羽好一會，然后說：“是阿姨，不是jiejie?！?/br>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伸出右手，一把抓向郗羽的發卡——別看小蘿莉手小，但力氣挺大，死死抓著郗羽鬢角的那只精美的蝴蝶發卡不分青紅皂白就要往下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