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第17章 車庫里,郗羽租的的福特旁停著一輛閃閃發光的捷豹——昨晚回來時,這個位置還是空的。 “上我的車?!?/br> 李澤文打開車門坐進了駕駛座,郗羽只猶豫了半秒鐘就毅然拋下自己的車,畢竟自己租的這輛車子不論從哪個性能還是外觀來說都沒法跟李澤文的車子比較。 好的車就是不一樣,制冷效果一流,車子才駛出車庫,車內已經徹底涼了下來。 車子駛出去的時候,李澤文眼角余光旁邊停著的郗羽租的那輛福特:“車子租了多久?” “預定了一周?!臂鹫f。 “快捷酒店預定了多久?” “也是一周?!?/br> “對自己的跟蹤狂策略還挺有信心?確定一周內可以見到程茵?” “那天你說了的,她就算再怎么出名,也是電視臺的普通員工吧,應該上班打卡的時候肯定還是要去打卡的,我想這樣跟上幾天總會有效果的?!?/br> 李澤文微微一笑:“我的話你倒是記得很清楚?!?/br> 郗羽無法反駁,只能露出一個訕訕的笑容,又說:“當然,我也在網上做了調查,有幾個網友說在電視臺附近見到過她?!?/br> “沒想過找王安安?” “也是想過的。她現在應當在歐洲的什么地方度蜜月吧,不到最后關頭我不想打擾她?!?/br> 李澤文看她一眼:“沒想過找我幫忙?” 郗羽被李澤文的目光看得渾身一顫,大概是被冷的。 李澤文純屬明知故問,他比誰都清楚郗羽是個不會抄近路的人,她連王安安都不想麻煩,自然更不會求到自己腦門上。他和郗羽熟識起來的契機,是因為在美國的那次擦掛事故。美國人工昂貴,加上李澤文的車還比較新,修車費并不便宜,但郗羽連一秒鐘遲疑都沒有就直接說“我賠錢給你”,并且當天下午就轉了一千美元給他修車。 但饒是李澤文素來目光如炬也犯了錯——他以為那輛車是郗羽自己的,她會找保險賠付,幾天后看著她騎車來上課才猛然驚覺知道她壓根沒有四個輪子的車,出事故那輛車是她同學的。為了不給同學添麻煩,她沒讓別人走保險,自己拿出積蓄賠了兩輛車的修車費。這筆錢應該超過了兩千美元,是她一個月的全部收入,對一個在美的ph.d來說,不論如何都不是一筆小錢了。 這是郗羽讓他產生的第一個意外。修車的辦法有很多,不論是請同學走保險,還是讓李澤文自己走保險她再補貼剩余的部分都比她直接給自己現金更省錢。絕大多數人在這種情況下都會想辦法和事主商量一下,看看如何才能減少損失。但郗羽沒有。 李澤文是當教授的人,加上同為同胞,實在不想見到她為了省錢每天節衣縮食的過日子,當時提出把錢還給她自己走保險——沒想到郗羽完全不覺得高興,倒是警惕地看著他說“不用”“不用”。 是的,她當時的目光就是警惕。在那份警惕態度的背后,是“我們沒必要有太多來往”的潛臺詞。 對他戒心這么重的人,在此之前,李澤文還真是沒見過。 郗羽一時無話,過了好一會她才斟酌著用詞道,“教授……如果找人幫忙,那對方問我原因我怎么回答?我找程茵的原因總歸不是什么好事。和潘越有關系的事,我都不希望其他人知道?!?/br> 李澤文打著方向盤:“但是我現在知道了?!?/br> 他出門時換了件藏青色的襯衣和西褲,此時深色襯衣袖口卷起,露出結實的手腕,色澤對比鮮明。 郗羽瞪著他,小聲“嗯”了一聲。 現在的她比昨晚清醒多了。昨晚的情況其實根本容不得她拒絕,李澤文先懷柔后威逼,恩威并重、軟硬兼施,用極高超的手段硬生生把她多年打磨而成的慣性思維打破,溫順地告訴他那些復雜的往事。 隔了一會兒她輕聲開口。 “……如果不是你,我也意識不到潘越的死或許不那么單純……但是,教授……這畢竟是我的事情……” “如果潘越的死真的有蹊蹺,你能解決嗎?”李澤文鋒利的目光掃到她身上,“還是又打算逞強?” 郗羽如遭雷擊,張了張嘴,竟一句話都沒說出來。她知道自己的能力,倘若潘越的死真的有可疑之處,接下來應該怎么辦?這絕對不是靠跟蹤狂的小聰明可以解決的事情。她是如此的垂頭喪氣,大腦沉重得根本不想抬起來。 李澤文的那句“又打算逞強”似曾相識。 去年感恩節前后,郗羽正絞盡腦汁做論文的收尾工作。她做博士這幾年只發表了一篇論文,全部心血都在手頭上的這篇論文里,她打算不鳴則已,一鳴驚人,鬧個大新聞——她的論文是關于低溫模式下的湍流問題,湍流問題極為復雜,被稱為經典物理學中最后一個未解決的問題,這問題要能解決,物理學和數學的最高獎都唾手可得。 郗羽當然沒以為自己能解決這個超級無敵大難題,但她準備試著啃一啃湍流問題外圍的小磚塊。她在論文里試圖建立低溫模式下的湍流模型,和別人不同,她另辟蹊徑,從聲學的角度建立數學模型。這個嶄新的想法帶來的就是復雜的方程和海量的數據,整篇論文里一半的篇幅是數學計算,校對起來非常復雜,剩下的部分是數字模擬,需要分析的數據也裝了十幾個硬盤。她準備投向業內影響因子最高的幾本期刊之一,因此不斷修改再修改,力求精益求精——去年的十一月就是最后截稿期限。在極大的壓力下,她患了重感冒,她起初以為憑借自己頑強的意志力可以抵御疾病的侵襲,事實證明了唯物主義的正確性——不論一個人的意志力有多么堅強,精神力有多么強韌,但終究抵不過身體的警告。 她頭暈腦脹,忽冷忽熱,終于不慎暈倒在圖書館,好在mit的圖書館總是人滿為患,有留學生認識她,連忙送她去看急診,還通知了她的室友趙蔚。趙蔚已經畢業,正在哈佛大學醫學院附屬醫院做博士后,日子過得忙碌不堪,在醫院陪了她一個晚上后又上班去了。 第二天,郗羽醒來時就看到了李澤文,他正站在她的病床前,俯身幫她更換了額頭上的冰袋。 高燒讓人思維遲緩,郗羽腦子渾渾噩噩不太清楚,一時間也沒想清楚李澤文到底為什么會出現在自己的病房里。 李澤文挺耐心挺好脾氣的解釋了原委——他說有事找她,就給她打了電話,被趙蔚接聽了,趙蔚告知他“郗羽病倒住院”一事,于是他就來探病了。 郗羽頭昏腦脹地道謝,說自己沒事了,李澤文可以離開了。 李澤文不但沒離開醫院,反而在病床邊坐下來,問她,怎么求okes方程的數值解? 郗羽腦子生了銹,愣了好一會才絞盡腦汁地回答了這個專業領域里最基礎的問題。 李澤文說都笨成這樣了,還說自己沒事? 下一瞬間郗羽難過地哭起來。她發現自己確實變笨了,隨后想起自己的論文——變笨了就永遠也寫不完論文,寫不完就無法畢業,那她不遠萬里離開家人來美國求學到底是為什么呢?這些年頭懸梁錐刺股的辛苦徹底付諸東流怎么辦,她的人生她的未來一片灰暗——天知道在這次生病之前,她都若干年沒有哭過了。 李澤文也不做聲,坐在病床邊看著她哭。等著她哭完后說你這個人固執的時候跟顆石頭沒有兩樣,尋求他人的幫助對你來說那么難嗎? 人家說酒后吐真言,郗羽不喝酒,但高燒也成功的瓦解了郗羽的自控力——醫學上認為醉酒和高燒的造成的效果是一樣的,都導致神經元細胞功能受到暫時性損害,于是平時被道德、利益、動機約束的潛意識因約束和抑制力量下降,表現為潛意識思維流露——所以郗羽居然回答了這個平時絕對會置之不理的反問。 她說不喜歡和男生來往太多。 李澤文問為什么拒絕和異性來往。 郗羽沉默了好一會才慢吞吞的回答說,如果他們喜歡我怎么辦呢。 這新奇的理論李澤文還是第一次聽到,他饒有興趣地問,你就覺得自己魅力那么大,和你接觸的異性就一定喜歡你嗎?整天擔心“別人喜歡我”,這叫自戀型人格障礙。 郗羽為難地說,不是……我不想有太多麻煩。 李澤文繼續問,難道之前有人喜歡你給你帶來了麻煩嗎? 剛剛還知無不言言無不盡的她居然不說話了。 李澤文問,為什么不說? 郗羽搖了搖頭,繼續沉默。 李澤文再一次感受到了郗羽的心防之重,連疾病都很難摧毀。 于是李教授轉開了話題,說你的邏輯太片面,你應該知道同性之間也可能產生愛意的。 郗羽被問住了,困惑了好一會才吭吭哧哧回答說,但那種事情畢竟不太多。 李澤文說,概率也沒有那么低,如果發生怎么辦呢? 郗羽思考了很久也沒答案,大腦宛如電腦死機般無法調動答案,臉頰因為高燒更紅了。 以李澤文的雙商,欺負正常人都可以稱得上勝之不武,何況是高燒的病人?他鳴金收兵,探了探郗羽的額頭,通知護士來更換輸液瓶。 小護士打趣兩人是男女朋友,郗羽眼睛都睜圓了,擠出力氣叫李澤文走。 李澤文自然沒走,繼續問她:那你拒絕我的幫助是因為擔心我會喜歡你? 意識昏沉,但思維能力和邏輯能力還是在的,郗羽酡紅著臉,看了李澤文好一會,做出了分析:嗯……應該不會吧。你那么好。 李澤文饒有興趣,我很好? 郗羽這次有把握一些了,暈暈乎乎地說是啊,教授你很帥,條件也很好,是不會喜歡我的。 她想什么通常都直接寫到臉上,就算生病了也不例外,臉上的情緒實在好懂。 李澤文拉了拉她的被子說,那我幫助你,你就不用擔心了。 郗羽一想,好像也是,遂點了點頭。 那天李澤文在醫院里陪了她一天,期間幫她買了一頓午餐,他似乎知道自己要陪很久,還帶了書來看,郗羽好幾次迷迷糊糊醒來都看到他坐在病床邊。 等她的病情穩定之后,郗羽回到了實驗室繼續加工論文,文章成功收尾順利發表得到認可完美畢業——此時她再想起高燒后的那些胡話,恨不得撞墻嗷嗷直叫再穿越回去洗掉那段記憶——好在接下來這半年兩人都太忙了,郗羽忙著畢業論文,李澤文則出國了一趟,回美國后又忙于副教授的晉升評審,兩人幾乎沒時間碰面,成功避免了可能產生的尷尬——雖然這份尷尬極有可能只是郗羽單方面的。 因為李澤文從來不像會尷尬的人,他只會輕描淡寫地化解一切復雜的情況。 第18章 “到了,下車吧?!?/br> 郗羽回過神來,她幾乎是慌亂的抓著自己寶貝的書包匆匆下車——隨后才注意到車子正停在某棟大廈的地下停車場。李澤文拿著文件袋走在前方,郗羽亦步亦趨緊隨其后,看著他修長的背影,腦子里各種念頭千回百轉,最后她猛然沖上去,扯住了他的衣角。 “教,教授……” 李澤文轉過身,低頭過來看她。 兩人目光對視片刻。郗羽聽趙蔚說過,眼神很多時候比話語更有說服力。因為眼睛誕生于五億年前,而相對成熟的語言系統誕生于石器時代,不超過一萬年時間,所以四目相對時,眼神可以傳達出遠比語言更豐富的內容——這是鐫刻在人類基因里的種族天賦。 她不知道自己從李澤文的目光看到了什么,但她就是確信以及肯定,自己面前的這個男人值得信任。 郗羽目光里的迷茫一掃而空,取而代之的是掏心掏肺的真誠和執著。 她猛然彎下腰,對李澤文來了個九十度的深鞠躬:“教授,如果可能的話,在不妨礙你的情況下,請你幫幫我……”她下意識抬高了聲調,“幫我找到潘越死亡的真相!” 通常來說,郗羽一般不會求人,就算求人也不會求異性幫忙。以她這么多年的經驗,發現了一個微妙的規律,當她開始請求男生幫忙做事——尤其是私事的時候,兩人之間的氣氛就不太對了——哪怕僅僅是請求對方幫忙搬個桌子也很可能引起什么不必要的謠言或者不必要的聯想。 但現在的情況不一樣。她已經是立身處世的社會人,深切地明白,世界上就是有很多事情是個人難以獨立完成的,很多時候我們就是需要別人的幫助,做科研如此,做人更如此。 既然決定請求別人的幫忙,那面前的李澤文是最合適的人選。對李澤文的判斷力和分析能力,她沒有半分疑心。 李澤文唇角微彎,露出一絲笑意,隨后那絲笑意擴展到眼角眉梢,這是他很少有的真正微笑的時刻。 他伸手拍了拍她的頭,拉著她站起來:“早點說不就好了嗎。走吧,上樓?!?/br> 上了電梯直到大廈的二十層,郗羽跟在李澤文的身后出了電梯。 電梯門一開,一大片整齊美麗的植物墻入眼簾——這片植物墻是用木架子搭好的,格子間放著許多長勢良好的盆栽,沿著這片動人芬芳的植物墻壁直走到底,就到了這層樓的正入口——藍天心理咨詢事務所。 李澤文看來一定是這里的??土?,兩人剛剛來到前臺,漂亮女孩立刻迎上來,笑容可掬:“李教授,季教授等你很久了,請跟我來?!?/br> 李澤文頷首:“有勞?!?/br> 郗羽跟在李澤文身后,打量四周。事務所的大廳挑空很高,估計超過四米五,裝修色調很淡,環境非常優雅,可以這么說——與其說這是個辦公室,更像是那種一杯咖啡兩百塊的高級咖啡廳。有幾人正在大廳里喝咖啡,隔斷后的角落里還有個小書房,似乎還有人在看書。 繞過另一面綠墻,前臺小姐推開一扇虛掩的門,房間的主人笑著迎上來:“澤文,真準時?!?/br> “季時峻,我朋友,師大心理學教授,也是這間心理診所的心理醫生?!崩顫晌淖隽私榻B,“這位是郗羽,我曾經的一位學生?!?/br> 季時峻笑著伸出手去:“郗羽小姐,你好?!?/br> 郗羽連忙和他握手:“季教授,打擾了?!?/br> 季時峻指了指辦公室的沙發,“請坐?!?/br>