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節
這就如同被刺激得即將要瘋掉一樣,秦質見狀心中一慌,忙開口喚她,“娘子……”可聲音虛弱的只有他自己能聽見,他連忙起身,卻用盡全力也沒有辦法站起來,只能強撐往她那處匍匐而去。 費盡全力爬到了她身后,已經是面色慘白,血氣盡失,他來不及緩過勁便忙伸手抱住她,開口虛弱哄道:“娘子別怕……人都是我殺的,與你沒有干系,往后閻羅地獄我來下……” 他的聲音很輕很溫柔,懷抱極為溫暖可靠,讓她的心慢慢安定下來,眼前一黑暈了過去。 第116章 周圍一片黑暗混沌, 腳下只有一條路清晰地出現在眼前, 她站在原地似在等待什么, 半晌才邁出腳步往前走去。 這條路極長,方正石磚鋪成, 其中幾塊用的是夜明珠, 在黑暗中發散著淡淡的光暈, 圖案極為玄妙詭異,如走陰間大道。 四周黑色的霧氣彌漫, 看不清前路像是沒有盡頭一般, 她走了許久才見數級臺階之上擺在一張玉石椅,椅子上坐著一個人。 她幾乎沒有半點猶豫,當即在他面前跪下、叩拜,待手撐在地上以額貼地,她才發現自己的手如孩童一般大小。 座上之人看她半晌, 才開口道:“年紀這般小, 便能從這么多人中脫穎而出,倒是個做畜生的好胚子……”他話間一頓, 語調詭異,“那么本長老就問問你這個小東西, 往日憑得是什么?” 白白的記憶中不曾見過這個人, 可她卻清楚地知道這個人極為可怕, 稍有不得他滿意便是一個死字, 可她竟連半刻思索的時間都沒有, 仿佛早已斟酌好一般, 稚嫩的唇開口說道:“我怕死?!?/br> 那人聞言忽而哈哈大笑,那笑聲傳得極遠,周圍回音陣陣,笑中帶著嘲諷不屑。 她忽然渾身緊繃,似乎開始警惕害怕。 那人笑過后,語氣似帶愉悅,“說得真好,暗廠中誰人不怕死,只有聰明的人才能活下來,因為他們怎么樣才能活下去,你這小子倒是笨得聰明,鬼宗缺得就是這樣識時務的人…… 從今往后你就叫白骨罷,所到之處尸橫遍野,白骨成堆,你將會是所有人的噩夢……” 白白直覺這話如同巨石重重砸來,幾乎讓她窒息,她一時呼吸不暢,如同溺水的人透不過氣拼命掙扎著,片刻后,猛地在床榻上驚醒過來,劇烈喘息著,待看清了客棧的床帳才發現自己夢見了兒時的情形。 一時間前程往事如解開了枷鎖撲面而來,往日夢里的零星片段于她來說只是畫面,現下卻是真情實感,親身經歷的黑暗又回來了。 她的眼眸略顯灰暗,再沒有做往日天真單純,有的只有無限的沉重壓抑…… 白白纖細的眼睫微微一顫便想起了秦質,她連忙起身下了床榻跑出屋,便見一旁屋外站著褚行楚復,二人見到她心中各有一番復雜。 正巧有醫童從屋里端著一盆血水出來,她瞳孔微微一縮,想起進去看一眼,身前卻突然橫出一劍擋住了她的去路。 楚復面色極為平靜,說話卻極為不客氣,“白姑娘,請你安分一些回屋去,不要再給我們公子添麻煩了?!?/br> 白白看著里頭忙碌來回的大夫,卻看不見秦質一片衣角,心中極為擔心,不由低啞道:“讓我看一眼他?!?/br> 楚復冷哼一聲,攔著她的劍卻沒有收回,“我們公子可經不起你看一眼,說不準這一眼就要了人的命!” 褚行連忙上前一步拉著楚復,“別說了,免得公子不高興?!?/br> 這話便如同壓彎駱駝的最后一根稻草,楚復眼眶驟然一紅,情緒徹底崩潰,猛地甩開褚行的手,“不高興,公子若是能不高興也好,你看他現在聽得見我們說話嗎? 每一次都是因為她,以前是現在也是!若不是因為她,公子的局早就收了,就因為她一而再再而三的惹麻煩,才會惹出這么多事! 這還只是開始,往后要怎么辦,現下是一個梧桐門,往后江湖群起而攻之又要如何,我們公子還要花多少心力在這無關緊要的人身上!” 白白呼吸一窒,心口一片生疼,再也說不出要看秦質一眼的話。 褚行聞言面色凝重,默然不語。 楚復轉而看來眼神極冷,話中斬釘截鐵,“要是公子有個三長兩短,你也別想活著!” 白白面色依舊蒼白,聞言半字不語,三人站在屋外立了整一日,從天剛微微亮等到天色蒙蒙暗,大夫才背著藥箱從里頭出來,嘆了口氣,“老夫已然盡了力,能不能醒就看這位公子的造化了,不過看現下這個情形,即便醒了也只能常年臥床了?!?/br> 白白面色驟然慘白,一口氣險些沒上來直往后退了一步,靠向身后的屋門才能勉強站著,只面色已然蒼白到了透明。 褚行聞言當即哭著上前,“大夫,求您再想想辦法,求求您,我們公子不能成為廢人!” 大夫搖了搖頭,“傷太重了,里頭都壞了,能不能醒都成問題,你們就莫要強求了,趁著時候多陪陪他罷……” “大夫,您再看看,求求您再看一眼!”褚行死命拉著大夫衣擺苦苦哀求。 楚復上前拽回褚行的手,放開了大夫,面上卻早已淚流滿面。 褚行一時嚎啕大哭,心中恨極自己無能,護不住公子半點。 楚復見白骨一滴眼淚也沒流,又想起以往種種越加憤慨,眼露恨意,大怒道:“現下可叫你稱心如意了罷,白長老!” 白白聞言緩緩看向他,神情迷?;秀?,眼眸里空洞無物,好像什么情緒都沒有,又好像混雜了諸多情緒,復雜到了極點便成了一場空。 她默然了許久,干澀的唇瓣微微一動,開口極輕極虛弱道:“幫我去和濟醫館找那個嗜酒的老大夫來,就說事成之后,帝王蠱歸他?!?/br> 楚復聞言還未反應過來,褚行已然猛地站起身,“對,老先生一定有辦法,我這就去!”可他受傷也不輕,又加之一整日在屋外等著,一時力竭竟連站都沒站住險些栽倒在地。 楚復一把扶去他,看了眼白骨,見她面色蒼白,虛弱無力,才回過頭對褚行說道:“你好生看著公子,別讓任何人靠近,我現下就去一趟?!闭f著,便快步上前,輕身一躍上了屋頂,消失在暮色之中。 暮色低沉,灰蒙蒙的天壓得極低,客?;\在灰暗之中,平白生出一絲窒息感。 屋外靜默了許久,褚行才垂著眼開口低聲道:“你進去看看罷……公子應當也想見你……” 白白一動不動站了許久,身子都僵掉了,聞言才機械一般一步步往屋門處去,才剛伸手推開門。 褚行又開口輕道:“白姑娘,楚復心直口快,有什么便說什么,得罪的地方還請你不要放在心上。公子待姑娘如何,姑娘想必也看在眼里,往后還請姑娘多想一想我們公子的處境,畢竟江湖險惡無常,無論你是不是白骨,他們都不會善罷甘休…… 若是……若是公子這次劫難能安然度過,還請姑娘多替他的性命著想……” 這話中未盡已然很明顯,白白頓了許久,眼眸微泛水澤,半晌才無聲而又鄭重地點了點頭,才緩步進屋,緩緩往里頭走去,卻在屏風處停了下來,不敢再進一步…… 她怕了,第一次這樣害怕一個人消失在她的世界里…… 她在屋里站了許久,才鼓起勇氣繞過屏風看向里頭,秦質安安靜靜睡在床榻上,上身□□纏一圈又一圈的白色布條,隱隱約約透著血色。 白白一步步走到床榻旁,在榻腳上坐下,一眼不錯地看著他的睡顏,他的呼吸輕淺極為微弱,她要很仔細才能聽見。 她的視線落在他的面容上,濃長的眼睫垂著,在眼下投下一道陰影,顯得眼睫直長,眉眼如畫,極為溫潤無害,往日薄唇淡得沒有一絲血色,皙白的面上一道傷痕劃過,面容蒼白卻還是玉質金相。 她看得極認真,微微伸出纖細蒼白的指尖輕碰了碰他的面上的傷痕,心口驟然一片生疼,干澀的唇瓣微動,半晌才啞然低聲道:“……囝囝哥哥?!?/br> 可榻上的人沒有半點反應,她一想起他往日的溫柔笑意,如今卻昏迷不醒,一時悲入肺腑,無助而又害怕地哽咽出聲,“囝囝哥哥,白白好怕……” 她忽然一頓,才恍惚意識到這個世上再沒有白白了…… 從今往后,只有那個江湖上人人想要除掉的魔頭白骨,再也沒有嫁給醫館學徒的采蓮女白白了…… 假的終究是假的,從來做不得真…… 她一時凄入肝脾,眼里的淚水撲哧撲哧拼命往下掉,嗚咽的哭聲如被丟棄的小動物一般哀嚎,而現下再也沒有人過來抱著她,輕聲細語地哄她寵她了。 她看著秦質一動不動地閉著眼睛沒有動靜,只覺錐心之痛,呼吸急促一陣陣抽噎悲泣,卻又怕吵著了他,連忙伸手緊緊捂住嘴死命壓著咽著,哽咽淚流。 第117章 白骨在秦質床榻旁枯等了一夜, 楚復才將蠱酒老兒帶來, 一路上倒是醒了不少酒,到了這處便也清醒得差不多了, 進屋看了秦質的情形, 神情難得有幾分凝重。 白骨連忙去端了裝缺牙的匣子,里頭裝了很多鈴鐺, 每只鈴鐺里頭都似有什么東西在爬動,裝著缺牙的鈴鐺在最上頭, 她一眼就能看到。 她將鈴鐺拿出來打開,缺牙睡得正吐泡泡, 感覺到動靜便睡眼惺忪地睜開眼兒看了一眼她,見她眼睛腫得跟魚泡眼似的,不由猛地睜大小眼兒,左右細細打量了一番才認出她來。 白骨見它這般, 不由面露愧疚,低聲道:“缺牙……我對不起你……” 說完, 便將缺牙連鈴鐺一道遞給了老兒。 缺牙:“?” 鈴鐺里的缺牙挺著小身板看著白骨,黝黑的小眼兒里全是剛睡醒的茫然, 模樣很是無辜。 白骨不由垂下眼睫,避開了它的視線。 老兒接過缺牙,鄭重囑咐道:“出去守著,別讓人喧嘩吵鬧擾了我的注意……” 白骨看著床榻上的秦質, 氣息已然弱得她都有些感覺不到了, 一時滿心悲戚慌亂, 聞言連忙出了屋去守著。 客棧外頭已然埋伏了許多人,若不是忌憚于陣法,早早便已經沖了進來,楚復花了不少功夫才將酒蠱老兒帶進來,如今重傷在身還暈著,便只剩褚行與白骨一道站在外頭焦急地等著。 白骨既心急于老兒早些出來,又期望他慢一些,心中極為害怕聽到不好的消息,時間在她這處仿佛凝固了一般,一時煎熬倍至。 不知過了多久,老兒才端著缺牙從屋里出來,“仔細照顧著,過幾日能醒便沒什么大礙了,只那手千萬要小心著,重物切記不可拿,否則必然恢復不到以往那般……” 白骨聞言微微放松了身子,心中卻還是壓抑,轉眼看見了暈在鈴鐺里的缺牙又是一陣愧疚難過。 褚行不由連聲道謝,淚流滿面,滿心慶幸公子總算熬過了這一回兒。 酒蠱老兒看了眼面色蒼白憔悴的白骨,想她既知來尋自己,又知帝王蠱的功效,大抵便是想起了以往,念極來時的天羅地網,終究是不想自己費力救回的人枉送性命,“小丫頭與我來一趟罷?!?/br> 白骨聞言看了眼屋里,才轉身跟著酒蠱老走。 “外頭的人皆不是尋常之輩,你打算如何是好?” 白骨聞言默然半晌,經歷種種再沒有一死了之的想法,“我會想辦法走脫……” 老兒點了點頭,轉身將暈在鈴鐺里頭的缺牙遞去,“你那武功莫有再用,需知這蟲兒已然沒了牙?!?/br> 白骨看著鈴鐺里頭的缺牙,不由伸出指頭碰了碰它空蕩蕩的小嘴巴,心疼地直皺眉頭,半晌才輕聲道:“我會注意的?!?/br> 老兒端著鈴鐺的缺牙晃了一晃,見暈得死沉,不由搖了搖頭又道: “若要避世,我可以給你指一個去處,那處主持是我的老友,你去了他必然會收留你?!?/br> 白骨聞言看向他,想都未想便開口拒了,“不必了,我不想連累別人?!?/br> 接下來的幾日,白骨便守在秦質床榻旁無微不至地照顧著,累了就趴在他榻旁瞇一會兒,能不離開就不離開。 夏日未過,午間的酷熱還在,白骨特地下樓弄了一大塊冰,外頭的人破不了陣法進來,只能坐在外頭守著,嘴上教訓著。 白骨全當作沒聽見,搬冰的時候都是光明正大的從他們眼前走過,完完全全地無視,惹得人氣不打一處來,皆毫無風度地辱罵。 白骨一路搬著冰上樓,看見褚行站在門口往里頭看,不由木著臉不開心道:“你若是閑得發慌,去樓下將那群蒼蠅趕一趕?!?/br> 褚行聞言連忙讓開了路,生怕她一個不如意將自家公子打包帶走,楚復剛頭醒來的時候,不許他靠近公子一步,這廝不樂意走當場把楚復打暈了,扔出了屋去,每日呆在公子床榻旁也不知究竟再干什么? 楚復也是堅持不懈的性子,醒了就來報道,現下可不還暈著? 白骨見他讓開了路,便搬著冰往屋里去。 褚行剛頭看了眼瞧著公子氣色還好,倒不像遭了什么不好的事,卻還是有點不放心道:“公子可有醒轉過?” “他醒了我會告訴你們的?!卑坠穷^也沒回,搬著冰塊往里頭走。 褚行無奈,只能下樓去驅趕那些呱噪的人。 待過了屏風便將大冰塊徒手劈成了幾塊,放到屋里四處的木盆里,才走到床榻旁看他。 秦質依舊安靜地睡著,氣息比先前強了許多,每日都感覺越來越好,她懸著的心也漸漸安穩下來。 她習慣性地坐在腳榻上看他,他生得真的極好,相貌氣度皆是不凡、清風霽月,她第一次見他就覺得他們永遠不可能是一路人,這樣的人注定不染纖塵,叫她忍不住覺得自己是泥潭里最底下的淤泥,可她也沒有想到,自己會與他糾纏這般多…… 他的眉眼生得極好,對她笑的時候眼眸里好像綴著細碎的星光,一不小心就會墜入星辰大海里一般,惹人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