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節
身后忽然有什么東西從樹上掉落下來,她不由轉頭看去,見是往日幫過她的老者不由微微一怔,這人在樹上睡覺她竟半分未曾察覺。 以她的功力,便是死人在一旁都能覺出異樣,這老者卻悄無聲息睡了這般久,她都未曾發現,可見他的蠱術有多厲害。 那老者一落地疼得直哎呦叫喚,起身揉了揉屁股,忙又拿起腰上掛著的酒袋子摸了摸,見得沒事兒才松了一口氣,又搖搖晃晃往這邊走來。 乞丐老兒才近懸崖邊往下一看便覺唬人得很,忙后退幾步,喝了口酒壓壓驚,又看向白骨,“真是巧了,怎么哪兒都能遇上你這個小姑娘,且每次遇見都是這副被霜打焉了的茄子一般不得勁兒~” 乞丐老兒見她不理人,不由覺得沒趣,嘖了聲兒忽而想起先前的舊賬,“哎,老朽可想起來,上回幫了你,你卻將老朽的酒弄沒了,今日遇上了你可得賠一壺來!” 白骨聞言沒什么表情,只垂著眼淡道:“我沒有銀子?!闭f著便再沒理會老者,微微抬腳便想從崖外邁。 乞丐老兒一把拽過她的手臂往后一扯,脫離了崖邊,仿佛芝麻綠豆般的小事般道:“怎么了這是,沒銀子賠酒也不必跳崖呀,往后再給也不遲?!?/br> 白骨體內一陣內力四竄,不由一急猛地甩開他的手,“滾!”當即往前一步急著往崖下跳,突然頭頂輕微一刺,一陣天旋地轉暈倒在地。 那老者將手中的針袋收好,不由搖頭嘆氣,“年輕人喲,自尊心忒強,給不起酒錢就要尋死覓活的,半點不愛惜命……” 老者絮絮叨叨著蹲下身伸手把脈,探一探自己那蠱贏了沒,卻因這經脈逆行的亂象微微皺起眉來。 那小子的蠱可真是厲害,自己的蠱硬是被吃了去,現下他那蠱和武功相生相克,遇強則強,每每相斗皆更上一層樓,時間一久,蠱和武功就融到了一路,這姑娘也不知該說是運道好還是運道差。 說好呢,這武功不用她日日苦練,便自行到了巔峰;這壞處呢,便是這武功太過邪門陰毒,本就折損陽壽,突然之間頂破了天,借陽壽可就狠了,現下這脈象最多也就兩日光景。 乞丐老兒正可惜著,便聞后頭一聲叫喚,“白骨!”轉頭便見一男一女往這處來。 公良亶和眾人分散四處尋找,又碰上了往另一處找人的何不歡,二人剛要分散而去,卻聞此處聲響,便連忙一道跑來。 公良亶連忙上前將白骨扶去,卻不想他竟這般輕,他不由看去,只見他雙目緊閉,面色蒼白,眉間的朱砂痣越顯柔弱,頭頂還插著一根細針。 二人見狀皆一臉疑惑看向一旁老者。 那老兒拿起酒袋子喝了一口,指了指崖下神神叨叨,“這針可不能拔,拔了就往下跳了~” 遠處似傳來細微動靜,公良亶心一提,唯恐大內高手尋來,他略一思索打算冒一次險,當即伸手撕下白骨的一角衣擺,看向何不歡,“你將他送到簡臻十鬼那處,他們自然會知道怎么辦,我來攔朝廷的人?!?/br> 何不歡當即點頭連忙扶過白骨,公良亶幫著一道扶起,突然拔劍抵上老者,“這位老先生最好也跟著一道走,否則我便只好殺人滅口了?!?/br> 那乞丐老兒見劍抵在自己脖間,便也搖搖晃晃跟著何不歡走,一時嘴上絮絮叨叨,“年輕人就是莽莽撞撞,好再遇到得是我這種蠱醫,你要是遇到那個黑心肝的煞神,可得比這丫頭還慘……” 公良亶完全沒聽進耳里,全神貫注在由遠及近的馬蹄聲上,看見他們離開后,離遠了些崖邊,待遠處馬蹄聲越來越近,他當即跑向崖邊,對著崖下大聲喚道:“白骨!” 這一聲可是回蕩山谷,深淵之下回音陣陣。 秦質聽見這一聲又看見這一幕,一時面色慘白,手下意識地勒緊了馬繩,馬兒吃疼一聲嘶鳴猛地一仰前蹄,直接將秦質掀落在地。 一聲骨裂,秦質疼得額間驟起一片冷汗,牽動了內傷,不由喉頭一口腥甜,險些當場疼暈過去,可見那崖邊只有公良亶一人,一時焦急攻心,不管不顧想要起身卻連爬都爬不起來,恨得一聲嘶吼,一拳砸向了地,徹底急紅了眼。 “公子!”楚復褚行慢了一步,見狀俱驚慌失措上前扶人,后頭跟著的那一群也來了。 秦質被扶起忙死命走向崖邊,看見地上一團血跡,神情慘白恍惚,啞著聲,“白白……?”又見公良亶手中拽著熟悉的白色衣擺,他呼吸猛地一窒,心窩子一陣撕心裂肺的疼,悲不自勝,胸腔劇烈翻涌猛地噴了一口血,當即暈了過去。 楚復褚行不由心頭大慌,連忙撐住秦質,急道:“公子!” 山崖之上一團亂糟糟,何不歡已經帶著白骨一路往僻靜小徑快速離去,可走到半山腰,白骨就開始七孔流血,形容極為可怖。 何不歡嚇得連忙扶著白骨坐下,顫抖著聲音叫喚,“白白,你醒一醒!” 乞丐老兒見狀慢悠悠點了句,“不用費功夫了,經脈全亂了,人已經差不多了,準備后事罷?!?/br> 何不歡聞言一愣,看向白骨確實一副將死之相,她一時紅了眼眶,這么厲害的人怎么可能呢,這么可愛的家伙怎么會死呢,不由悲從中來,帶著哭腔道:“我不信,你肯定弄錯了!” “老朽做蠱醫數十年,從來不會診錯脈?!?/br> 一時山間只余風聲呼呼,那乞丐老兒見著不信,不由搖了搖頭,正準備走卻一眼瞥見白骨脖間掛在一根細繩,微微有什么東西在衣領處顫抖,領口都微微濕潤,慢慢漫出一片水漬。 他不由上前一步,伸手拎起那條線一拉,便拉出了一只微微顫抖的鏤空鈴鐺,正一點點往外滲水,帶著極其輕微的嗚咽聲,似乎在悲傷的哭泣…… 老兒瞇著眼細看鈴鐺里頭,里頭的蠱蟲似乎察覺有人窺探,猛地一口咬上鈴鐺邊緣,帶著極悲傷極微弱的嘶吼聲,聽在耳里很是惹人心疼。 蠱蟲咬了下,似乎瞥見了白骨,不由猛地一撞鈴鐺想往她那處靠,可靠近了一點又晃遠了去,一時嗚咽了一聲,倒在里頭哭濕了整只鈴鐺。 乞丐老兒一怔過后不由面露狂喜,“這帝王蠱竟在這處出現!這丫頭可真是命大,待我敲下幾顆牙齒救救看?!?/br> 第88章 一水如洗若鏡,碧空萬里倒映在水面上極為清澈干凈, 仿佛整個天空倒了過來, 廊橫在空中一般。 洛卿隨著楚復遠遠走來,生了孩子以后越顯美態, 身姿依舊纖弱,越惹人垂憐。 她遠遠便看見了站在廊中簾前的人,背影清雋儒雅, 挺拔若松柏,氣度越漸沉穩不凡, 廊下的琉璃簾子在陽光下閃著耀眼稀碎的光芒, 極為奪目, 可卻還是被一個背影比了下去,仿佛這個人不在, 眼前這景色便也失了味道。 洛卿幾步走來,便看見了側面, 玉冠束發, 眉眼漸染珠簾的微微光芒, 他明明沒有什么表情, 卻莫名叫人覺出幾分感傷荒涼, 平白叫人心顫, 清衫從簡,衣擺的紋路雅致清簡, 卻別有一番韻味, 玉帶束腰, 無一處不霞明玉映,極端惑人。 肅王全盛時面皮也算數一數二,可放在他面前根本不夠一根指頭,無論面皮還是風度骨相,肅王沒一處及得上,再加上肅王所愛之怪癖更是落下乘,如今還落得那般慘的下場,終日人不人鬼不鬼的,叫她連看一眼,心中都要作嘔幾番。 現下能見秦質一面,如何能不多看幾眼? 她微微一欠身,語調輕柔如春風拂面,聽在耳里仿佛那微微長出芽的青柳輕輕拂過面龐,惹得人心微微有些癢意,“洛卿見過公子?!?/br> 秦質仿若未聞,拿著酒囊看著廊中的珠簾,不知在想什么,許久,他才開口淡道:“何事尋我?” 洛卿聞言面露輕愁,越顯楚楚可憐,“公子讓我接近主母,我全都照做了,可她照舊待我不冷不熱,如今連我的孩子都無故搶去,我強忍數日,幾番苦求皆未見到我的孩子一面,一時也不知如何是好,才來尋公子一解難題?!闭f著,不由心神俱碎,淚水如水晶簾垂下,哭得梨花帶雨叫人忍不住憐愛。 秦質眉間微微一斂,仿佛有些不耐煩,他喉頭微微一疼,不由輕咳幾聲,拿起酒囊喝了一口才稍稍壓下,看向她平靜道:“若想成事還需耐心,王妃不能生育,將你的兒子抱去養,往后大將軍要爭位,卻又不愿意背罵名,自然要選一個可以cao控的人做皇帝。 王妃幫他自然也找一個自己能拿捏的,而你只要聽話,適當的時候用些手段向王妃表一表忠心,她自然會覺得你有用,至于孩子短時間是不可能再回你身邊了,你既然想要得到想要的,總要做一些犧牲,對不對?” 洛卿聞言一時震住,這么說來,將軍是確實想要做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攝政王,那他呢,這樣一步步而來,豈不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后? 她忍不住往更深處想,難道他要借大將軍和王妃背后家族的力,不費吹灰之力將中原天下拿在手中? 她一時有些慌亂,思索以往,好像每一步都在他的預料之中,包括她的孩子,還未出生就已經被算到了用處,大將軍,王妃,肅王,包括她……每一個人的心思、反應和用途,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他就像是掌控棋局的高手,而他們都是棋子,要用或要棄全在他一念之間,這等心思何其可怕,或許往后她看不見的路,他已然設想好了,而她不知兇吉…… 洛卿想著不由出了一身冷汗,越發害怕,她擔心自己包括自己的孩子最終都會成為棄子,可她根本無路可走,倒向王妃注定也是棄子。 秦質似乎知道她想什么,連多余的表情,好像他想要的也沒什么意思,隨便做做打發日子一般,“你放心,我答應的從來不會食言,你想要的一點都不會少?!?/br> 洛卿聞言再沒了半點懷疑,他確實是說到做到的人,這個一點做不了假,她看得清清楚楚,這般一來不由想到自己往后將要身居的高位,這樣又何愁無法將何家踩在腳底! 她想著不由面露欣喜,激動不已,剛頭孩子被奪是一事,可到底不是全部原因,她更害怕得是沒有出路,如今聽秦質一言,回去自然知道如何做,“公子放心,洛卿回去一定會想方設法得到王妃的信重,第一時間將他們的情況告知公子?!?/br> 秦質淡淡應了聲,沒再說話,楚復上前請她離開。 洛卿卻不想這般快離開,這一年來他身子有些不好,她每每都見不到幾面,即便見了也是匆匆幾句話便得離去,現下看著他便越發舍不得離開。 也不知老天助她還是怎么,秦質復又咳了起來,這一回咳得很厲害,面色都蒼白了幾許。 楚復一臉憂心忡忡,想喚大夫卻又不敢,自從白骨死了,公子便越發陰郁,連笑都沒了,什么事都耐心全無,更沒心思調養身子,全用酒壓著,根本不顧身子究竟如何。 洛卿連忙上前扶住,見他眉間緊鎖似乎極為難受,圈在唇旁的手慢慢放下,淡色的唇瓣沾染了血跡,她不由心中一驚,忙又靠近了些許距離。 秦質抬手避開了她的手,才緩過一陣便抬頭喝酒將喉頭的腥甜全壓了下去,才微微緩過一口氣,神經都有些許麻木。 如今真是他脆弱的時候,若是稍加安慰,他往后自然會多看顧些自己,再念著她的好,說不準會喜歡上自己,洛卿想著便語調溫柔帶著nongnong的關切,“公子,你不該再吃酒了,這般太損傷身子了,我回府學做一些藥膳,每日給燉一些好了,你的身子就能大好了……”說著她抬起手中的帕子,掂起腳越發靠近他,美目含羞帶怯欲替他擦拭嘴角微微溢出的血跡。 秦質聞言慢慢垂眼看向她,眼神極淡,淡到有些發寒,眉眼都染上幾許涼薄,拒人于千里之外。 洛卿被這眼神一刺,不由下意識地收回了手,神情都有些許忐忑,仿佛自己的小心思全都被他看在了眼里。 楚復見洛卿這般溫柔小意,心里也存了幾分心思撮合,洛卿聰明會解人意,最主要得是她能幫公子,而不是像那個故去的人一般,連死都沒放過公子。 那日在崖下尋了整整三日,找到尸體的時候連骨頭都被野狼吃得只剩殘骸和白衣碎布,公子那模樣叫他都不忍再想一二,其實他嘴上說著不信,心里也已然信了,不然也不至于這般難過,內傷也越發嚴重,久傷不愈,還是習慣了吃酒。 而那往日的大業仿佛也只是和酒一般的東西,毫無意識地繼續,仿佛麻痹了自己才能讓日子好過一些。 楚復這般想著,越發覺得白骨就是個禍水,一個男人長成那樣,害得公子好好的官被撤了,皇帝還在暗中牽制,連暗廠都要給出來! 洛卿見這般不由加重了心中的想法,是男人怎么可能避得開溫柔鄉,這般脆弱孤獨的時候,有一個善解人意的女子待在身邊陪他,照顧他,怎么可能會拒絕得了? 她很清楚自己這樣的溫柔小意極得男兒喜歡,秦質卻每每視而不見,這豈不是真如謠言所說? 她默站片刻,終是忍不住開口問道:“公子,你是不是……不喜歡女人?” 秦質聞言一言不發,既沒回答道是,也沒開口否認,只靜靜看著廊下微微晃動的琉璃珠簾,半晌,才輕緩道:“洛卿,我以為你是聰明人,知道什么是自己該做的,什么是不該做的……” 洛卿聞言心都涼了半截,他不否認那便是了,難怪自己白般示好,皆換不來一眼,原來他竟是個…… 洛卿一時說不出心中滋味,又忽然憶起往日那個白骨,白衣著身的清冷公子,雌雄莫辨的美,二人又每每焦不離孟,一時有些說不出心中滋味。 秦質眼睫微眨,漫不經心輕道:“往后若再做這些無謂的舉動,換掉你也不是什么難事,你自己好好想一想?!闭Z調依舊溫和,可里頭藏著的危險卻顯露無疑。 一貫溫和有禮的人突然面色平靜地說出這樣的話,如何叫人不害怕? 洛卿聞言面色驟然慘白,背脊有些發涼,不由聲音微顫,“公子,我再……再也不敢了……” 楚復覺出自家公子已經全然沒了耐心,一時也怕了,當即肅了臉對著洛卿請道:“洛姬請回?!?/br> 洛卿見秦質不語,纖弱的身子越發顫抖起來,連忙道了告辭,朝來時的方向邁出廊下,楚復快步跟著將人悄無聲息地送回。 一時間,廊中只剩下了秦質,面前是十步一排的珠簾,晃動之間越顯蕭瑟,明明是盛夏卻還是如那一日那般冷,連心都被凍住了一般。 他已然整整一年沒見過她了,其實到如今都不相信她沒了,可理智又告訴她,若真是還在,她怎么會不來找自己,又怎么可能連一點消息都沒有…… 秦質一時凄入肝脾 ,呼吸間心口都悶疼起來,滿目悲涼慢慢伸手觸向微微轉動的珠簾,被風輕拂,在陽光的照射下映出五光十色的光芒,就好像她來看自己了,在叫他哥哥,她自己或許都不知道她眼中有多深的依賴…… 他的視線忽然模糊,心口發窒,連呼吸都有些透不上來。 “公子!”褚行一臉狂喜,拿著手中的畫卷飛奔而來,見得秦質神情蒼白,滿目荒涼,一時心頭發酸到了極點,不由越發覺得自己的舉動是對的,他忙打開了手中的畫,“公子,您看看這個畫,您看看這個姑娘是不是和白公子一模一樣!” 秦質一聽到她心頭就猛地一疼,根本受不住,不由顫著聲,“拿開?!?/br> 褚行見秦質連一眼都不看,一時急了,不由大著膽子將畫放到他眼前,指著那畫中人眉間的一點鮮紅,“公子,連眉間的朱砂痣都一模一樣!” 秦質眉間一斂,眉間染上薄怒卻一眼瞥見了畫中的人猛然怔住,手中的酒囊一下掉落在地,他忙伸手拿過畫,一身白紗裙,發髻一絲不亂,沒有一處不對…… 這如何是像,分明就是她! 那個還做得出這般呆愣愣又冷冰冰的表情! 秦質呼吸都微微放輕,似乎怕是個夢,心口發緊得厲害,一時又咳了起來,胸腔都連呼吸都有些困難,卻強行壓著,蒼白著臉伸手一把拉著褚行,如抓一根救命稻草一般,“在哪里?” “是我在酒館碰到的一個進京趕考的書生,說是他的心上人,就在他家鄉那一帶,說是金榜題名便回去娶那姑娘,夸得是天上有地上無,屬下一時好奇便看了眼,不想竟長得這般像,屬下連那個書生都帶來了,公子若是想見,我馬上帶人去尋!” 秦質聞言手都有些發顫,一時心中歡喜得說不出話來,可半晌他又微微一怔,神情茫然失措,他好怕……這是個夢,再過些許時候他就醒了,一切又成了空…… 第89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