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節
她看著小乞丐跑遠,消失在街上,淡色唇瓣微微一動開了口,“我以前也是這樣,靠著別人的施舍過活,我那時候年紀很小又瘦弱,爭強不過別的乞丐,也有像你這樣子的人看我可憐施舍我一二,可我還是會餓,沒一日吃得飽,每日都在想要怎么才能討到足夠的吃食,讓自己活下去,茍延殘喘地活著。 后來我被人賣進了暗廠,那里有很多和我一樣的孩子,無所依靠,每日靠著暗廠過活……”她微微一頓,似回到那段可怕的時候。 秦質聞言不語,只靜靜看著。 白骨想起過去神情極為麻木,“暗廠的殺手就像煉蠱一樣,他們只要最強的,等我們一起習了武,便將我們關在一個地方相互殘殺,你不殺別人,別人也會為了活下去來殺你,所以殺手不會手足之情,因為手足全是用來做墊腳石的…… 在暗廠只有強者才能活下去,只有弱rou強食?!?/br> “你現下已然離開了暗廠,不需要再管什么弱rou強食,你要做得是金盆洗手,離了那行?!鼻刭|抬眼看來,“做殺手朝不慮夕,今日你□□,明日他人替人殺你,永遠都逃不出這個圈子。 即便真的做上了廠公又如何,再厲害也還是會被新的取代,每日惶惶度日又怎會好受,更何況還有數之不盡的仇家,趁著你現下好脫身離開那處才是好的。 打打殺殺只是你從小到大的習慣,你習慣了刀口舔血的日子,一朝脫離自然會不適應,多嘗試幾種活法對你不會是壞事?!?/br> 白骨眼睫微微一顫,神情越發迷茫無措,“可我什么都不會?!?/br> 做廠公一直是她不懈努力的目標,現下突然告訴她換個目標,她自然摸不清楚方向。 為了爬上權力的巔峰她吃了太多苦頭,現下叫她爬下來怎么可能開心得起來,一時心頭苦嗒嗒,垂著腦袋不想搭理人。 秦質見這毛茸茸的腦袋很是想摸,文武雙全的人哪會沒出路?武得不行,可以來文的,倒不是什么大問題。 “過幾日我著人替你尋一處私塾,你去做個教書先生必然會很喜歡?!?/br> “?。?!”白骨聞言心中一刺,猛地抬頭看向他,面色極為古怪,一副無言以對的模樣。 秦質難得琢磨不出這表情背后的意思,便開始著手安排,他先前受傷就預料到此,特地告了數十日的假,正好用來陪白骨。 白骨接下來的日子可謂極為難熬,秦質也不知中了什么邪,篤定她很喜歡讀書,每天都會給她帶些名家策論,詩詞歌賦,孤本珍藏來,連教書先生的冊子都給她準備了好幾套,還時不時問問她看到何處,有何感想。 白骨極為有苦難言,越發生無可戀起來,為了守著唯一的體面,每日都過得比在暗廠還要警惕高。 且秦質嘴巴又甜,每一日都是不同花樣輪著來夸她又文采,一時就讓她處在痛并快樂的矛盾之中。 想聽他每日夸上幾句,又怕他夸完之后問她讀了什么書,有什么心得感受……等諸如此類暴露她是顆魚眼珠子的可怕問題。 白骨無計可施,只得每每避過他,便在打鐵鋪子跟著里頭大塊頭師傅學鑄劍,時間一長還得了些許趣味,每日忙得腳不沾地。 白骨過了空虛期,秦質卻開始心情不佳了,本來心肝小奶犬每日繞著他轉,現下見到時間卻越來越少。 他才堪堪告假完,每每回來就見不到影子,等到白骨晚間回來就又說自己累,他連交流幾句拉進關系的機會都沒有,再加之今日見到的場面,讓他面上越發沒了表情。 褚行看著可是膽戰心驚得很,心道那廝太是不將公子放在眼里,跟個光著膀子的莽漢混在一起已然太過分,今個兒公子特地去接他,竟還見了鋪子外頭圍了不少女兒家,時不時上去遞個手帕給他擦擦臉,他竟然也來者不拒! 今日打鐵鋪子關得早,白骨早早就回來了,手里提著一籃子水果,一腳踏進屋便覺氣氛有些不對,抬眼便見秦質神色淡淡看著自己,她突然心下一沉,面色也不好看起來,難道他發現了自己不識字?。?! 第74章 秦質一言不發地看著她, 屋里的氣氛很是凝塞, 靜得連針的聲音都聽得見。 白骨叫他的眼神看得有些束手束腳, 站在原地愣了半晌,才提著籃子走到他身旁, 睜著眼兒看著他,心中有些忐忑。 往日都是秦質先開口和她說話,平常便是不說也會貼心地給她按按胳膊揉揉腿,隨便捏捏腳趾頭,每每溫柔地不像話, 現下這般不理人的樣子確實有些唬人的。 白骨見他不說話, 只得提著籃子坐在他旁邊, 卻見他伸手過來撥了撥籃子里的蘋果, 眉眼帶笑, “哪來的?” 白骨見他笑了,便覺事情沒有敗露, 收起了難得忐忑不安的心, “別人送的?!?/br> 秦質也不多問是誰送的,甚至連面上笑意都沒變,極為溫和,“以后別讓旁人破費送這些了,我們家中多得是?!币姲坠屈c了點頭,才道:“拿來我幫你放好罷?!?/br> 白骨將手中的水果籃子遞給他, 本來也是特地拿回來給他吃的, 她自來愛吃rou, 對于旁的也沒什么興趣。 秦質接過籃子臉上的笑意一下沒了,拿起籃子便隨手丟了出去。 籃子越過桌案“啪嗒”一聲掉落在屋外,幾個蘋果四下滾落而去。 白骨:“……?” 褚行:“!” 白骨雖沒被嚇到,但著實也是一愣,一時有些不明所以。 屋里一片寂靜,剛頭稍微和煦的氣氛莫名詭異低沉,平白叫人心中壓抑。 白骨看了眼外頭的籃子,散落一地的水果,又看向秦質,見他神情淡淡的模樣,心中越發不解。 秦質微微一笑,語氣卻半點不覺歉意,“扔偏了?!彼狡届o靜看向褚行,“拿去喂狗?!?/br> 褚行嚇得三下五除二收拾了一地的蘋果,飛奔而去尋狗。 白骨也不知說什么,總覺得他今日有些怪怪的,卻累得沒心思多想,如往常一般靠在他身上。 秦質面色微微好了一些,伸手攬過他,讓他靠在自己腿上,如往常一般撫向他的胳膊輕輕揉按。 白骨舒服地趴著他腿上閉著眼休息,秦質力道適中,手指順著衣衫撫過纖細的胳膊,“今日本想去看看你,可鋪子里太多人了根本擠不進去。且那鋪子里好像皆是女子,現下打鐵鋪子難道還招女兒家來做活?” “那些不是做工的,是去打菜刀的,那鋪子是新開的,以往沒什么生意,現下客人多了,大塊頭求我讓她們擦擦汗,別太冷漠,免得將客人全趕跑了……” 秦質聞言眼簾微微一掀,輕輕“哦?!币宦?,手上的力道卻越發輕,似在輕撫,“你似乎很喜歡她們,今日還看見你笑了,是不是有中意的姑娘?” 白骨搖了搖頭,倒沒這么在意他的語氣如何,只窩在他腿上繼續道:“她們菜刀隔三差五得壞,每隔幾日便會來打一把,又都很熱心,大塊頭跪著哭說我表情太兇了,嚇走了不少客人。 我便適當地笑一下,鋪子里的生意確實好了許多,我今天趕了好幾把菜刀,個個都夸我的菜刀打得好?!?/br> 秦質忽而冷笑一聲,言辭溫和之中帶著幾分刺人,“掌柜的倒是會考慮?!?/br> 白骨聞言覺出不對抬眼看向他,卻又見他面溫和笑意看著她,神情極為溫柔,好像剛頭是她想多了一般,她一時有些整懵了,直撐著腦袋一眼不錯地看著秦質,妄圖找一找不對勁之處。 秦質見狀眉眼一彎,伸手摸向她的腦袋,輕聲誘哄道:“打鐵鋪子這般累往后還是不要去了,不如去做教書先生,我那處都安排好了,就等著你去?!?/br> 白骨聞言忙閉上眼,全當做沒聽見般靠在他腿上,任怎么說也不抬頭理人。 秦質氣得笑了,這犬兒可是壞,每回兒說上幾句就愛搭不理,他不由惱得捏了捏細白的耳垂,觸感極為軟嫩,他眼眸微微一轉,忽語調低沉道:“白白,這幾日可愿在我身旁護我一二?” 白骨心中一緊,忙從他腿上起身,“你怎么了?” 秦質往榻旁一靠,看著她微微一笑,笑中似有幾分為難,“這幾日在朝堂上得罪了人,恐怕會有人來找我的麻煩,我怕他們想要我的命?!?/br> 白骨聞言眉間猛然一蹙,“你在朝堂上得罪了何人?” 秦質眼睫微微垂下,輕嘆一聲似有些無助,“太多人了,我不怎么會說話,他們皆看我不順眼?!?/br> 白骨聞言微微一噎,有些不相信,可看他神情又覺不似作偽,便也不疑有他爽快答應了去,當即便將打鐵鋪子的活拋到了腦后,每日跟著秦質走,二人形影不離,吃喝一道。 這般一來京都謠言又起,皆傳秦質瞞著家中在外面養了個面皮極巧的男子,成日廝混,加之謝秦二府的親事一直懸而未定,更使這謠言喧囂而上。 這日,肅王特設宴請世家才俊,王爺相請,但凡冊上有名,皆得給足面子赴宴,即便肅王此人不過一個閑散王爺,沒什么實權。 公良亶今日出府耽擱了些許時候,來得便晚了,等他到了肅王府晚宴早已開始。 遠處高臺鼓樂齊鳴、歌舞升平,好不熱鬧。 公良亶剛一坐下遠遠便瞧見了秦質身后的白骨,暗廠一事他也知曉,白骨失利被逐出暗廠,她一個鬼宗長老都能和暗廠脫個干凈,而他一個鬼宗下屬卻還被暗廠拉扯著,怎么也揭不開去,一時實在難言心中滋味。 一會兒宴后必得找他問一問接下來究竟如何,免得自己一府世子每每被暗廠牽著鼻子走。 正想著便見秦質夾了豬肘子給白骨,動作極為親昵,白骨坐在一旁儼然就是男寵一般。 他微微一愣,不由仔細看了看白骨,這數日未見,動作神情竟越發女態起來,且二人這般親昵無間,難免叫人多想。 他忽然想到了京都流傳的謠言,只覺得有些難以接受,他沒有想到這樣冷漠無情的人有朝一日會雌伏于男兒身下…… 公良亶一時心緒雜亂,白骨于他來說是他永遠都觸及不到的巔峰,于武藝之上他甚至帶有從未察覺的崇拜感,可現下這高高在上的竟忽然落了下來,變得觸手可及,甚至甘愿屈身于男兒身下。 若是白骨往日就是喜歡男人,他倒不會覺得有什么,可以他往日的做派根本就不喜歡男人。 難道是因為離了暗廠才會這般走投無路? 可他這樣武功又怎么可能會走投無路? 思來想去,唯一的解釋便是白骨為了得到自己想要的,甘愿以色侍之。 公良亶這般一琢磨,一時不知該如何看待白骨,他與他相識數載,如今見他落到現下這般男寵境地,心中不免惋惜難言,只得別開了眼去。 這廂白骨推開秦質夾來擋住她視線的豬肘子,認認真真地看起了歌舞。 她往日做任務,根本沒心思欣賞這樣的歌舞,現下無事一身輕,當然要多看幾眼。 卻不想這些舞姬跳得這般好,婀娜的舞態千變萬化極為好看,那纖腰上甩出的流蘇隨著動作旋轉,忽而散開似璀璨煙花,忽而落下似道道垂簾。 秦質放下豬肘子,面色平靜,忽而輕輕開口問道:“好看嗎?” 白骨全神貫注便也沒注意秦質說了什么,她面上雖沒什么表情,可眼珠子卻一眼不錯地看著那腰間的流蘇,在旁人看來就是死盯人舞姬的纖腰上處瞧,只差流出口水來了。 秦質微微垂下眼睫,手指撫過矮桌上酒盞,面色rou眼可見地陰沉下來,原本席間還有人來與之敘舊,現下見這模樣皆紛紛散去,哪還有上前討沒趣的。 歌舞過半,忽聞鼓聲漸起,舞姬圍作一團,忽如曇花綻放,中間現出一個白衣女子,紅綃輕揮隨著慢慢激烈的鼓點起舞,舞轉紅袖飛揚,白色紗裙重重疊疊飄揚而起,身段曲折玲瓏有致,不堪盈盈一握的腰肢極為柔軟,暢快淋漓的舞姿叫人賞心悅目。 忽而鼓聲緩緩慢下,女子輕袖半遮半掩,緩歌慢舞移步而來,席上皆屏住呼吸看著,風吹輕紗半開,那眉間一點朱砂痣露出,眉目精致如畫,眼眸如點煙雨,飄飄渺渺清冷朦朧如江南落雨,美得動人心魄。 那眉眼眾人皆覺似曾相識,再一想皆看向秦質帶在一旁白衣公子,這眉眼可不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第75章 輕紗漸落, 那白衣舞姬露出了整張臉來卻又不像了, 那小巧的鼻子和嘴卻太過小巧俏皮,帶著女兒家的嬌嫩,卻失了白骨那種雌雄莫辨的韻味,就少了那么些味道, 兩者相比, 倒是更襯白骨殊色難得。 白骨細看了幾眼,這女子單看眉眼卻與她卻有幾分相似,再加之眉眼細細勾勒, 眉間點得朱砂,一身白衣瞧著便越發像了,只不知為何要弄成她這般形容? 且這般乍看一眼,這女子就好像另一個自己在眾人面前以身獻媚,那感覺實在算不上好。 公良亶神情古怪地看著宴中舞姬, 毫無疑問這眉眼配上女兒裝扮太過合適, 能生生叫男人看癡了去。 舞姬近到秦質跟前長袖翩舞,舞姿隨著鼓點而起,越發大膽熱情,身姿如蛇扭動,眉眼漸染媚態,香汗淋漓的樣子格為招人。 秦質波瀾不驚,如同一個尋常舞姬一般, 他見過白骨太多面, 無論是現實還是夢里都了然于心, 自然覺得是兩個人,他平平靜靜看著,心下卻暗自盤算了一番。 送洛卿進肅王府并沒經過他的手,便是想查也查不出,洛卿手段不錯已然獨占肅王幾分寵愛,又懷了身子,并沒有出什么問題,可現下這般卻顯然是為他而來。 肅王此人乃紈绔中的翹楚,為人慣愛風花雪月,廝混花樓,向來玩得極開,典型的閑散王爺不成氣候,自己將洛卿送去是極為隱蔽的手段,若是這樣他也能窺得一二,那便說明這個王爺不簡單,或許他該重新考慮一下用法。 那舞姬繞著秦質這處舞了一圈,忽然腰肢一軟坐到了秦質懷里,纖細的手臂繞過他的脖子,如蛇一般勾上他的身子。 肅王一見十分滿意,揚聲叫了一聲好,席間眾人皆跟著叫好一片,三人皆面皮極巧,兩男一女看在眼里便莫名起了一種齷齪心思。 那舞姬無視白骨,眼眸似水看向秦質,語出若鶯啼,“公子,奴家不小心崴了腳,能否讓人家借坐片刻歇息歇息?!?/br> 秦質垂眼面色平靜看向坐在懷里的人,聞言只字不語,若是尋常男子不是心猿意馬,就是被惹得面紅耳赤慌亂推開懷中妖精,哪會像他這樣從容淡定,如懷里橫了一截木頭似的。